如今薄朔雪突然来硬的,郁灯泠一下子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薄朔雪眯了眯眼,补充道:“什么时候殿下知错了,就还给殿下。一样一样还。”
不。殿下没有错。
郁灯泠低着头憋气。
发顶被人摸了两下。
郁灯泠抬眸看他。
“不知错,就都不还。以后也不做新的。”薄朔雪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冰冷的话。
说完,薄朔雪就带着那些玩具走了,也不知道要藏到哪里去。
郁灯泠倒下来,在床上滚了两圈。
薄朔雪闹这一番,她倒冷静了一些,反而不再像之前那般躁动了。
因为她的心思被分散,时不时就在想,薄朔雪为何要生气。
薄朔雪还在忙着处理福东王的后续。
毕竟是一位亲王,扳倒之时犹如山塌,若是不妥善处置,光是溅起的尘烟就要呛死一大片人。
有许多权力纵横交陌之处无人敢伸手,薄朔雪不得不离开灯宵宫亲自做了一些事。
他年纪轻,与诸多权势并无来往,这些人就算想从中周转一二,也没有人敢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来的。
今日却是一个例外。
薄朔雪踏进京城一家成衣楼,这是整座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也是福东王在宫外的产业发家起源之地。
其余大大小小的田庄铺子都已查收,唯独这座楼,怎么也收不下来。
他甫一进去,四下的下人便将门扉合了起来。
薄朔雪负手在后,虽心中暗暗警惕,却并未多么紧张。
福东王已是落水之犬,不可能在这种地方谋害钦差重臣,罪加一等。
更何况,哪怕他真的折在这里,也会有别的人接手此案,杀他,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福东王不至于如此愚蠢。
但是,他们关起门来,是想说什么?
薄朔雪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薄家与福东王府一向是寻常来往,并无逾矩之处,不见得是想从他这里打通什么关节。
薄朔雪沉默地等着,过了会儿,内室暗处缓缓走来一个人。
他仔细分辨了一番。
竟是……
“博阳侯?”
博阳侯相貌风流,虽然已经人过中年,但身形精瘦很显年轻,穿着用度也都是风雅名贵,据说还有一个雅号叫“湖风公子”,但薄朔雪每每见到他都觉得不大合眼缘,总感觉有些别扭。
薄朔雪并不认为博阳侯像他所表现出的那般闲散淡薄,反而眼神中总像是带着些殚精竭虑,在谋划着什么。
可他有什么好谋划的?
薄朔雪正分神思索着,博阳侯已走到了他面前。
手中折扇轻摇,博阳侯露出一个笑,眼角有些褶子:“薄小侯爷,你说这事儿闹得……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薄朔雪也微微扬唇,淡淡道:“晚辈不敢攀亲,与福东王倒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一家人。”
博阳侯一顿。
眼珠往下一望,折扇在薄朔雪胸膛与自己胸膛之前来回敲了敲。
“你我之间,还需遮瞒?”
薄朔雪露出不解神情:“怎么?”
博阳侯笑笑:“泠儿这阵子,同你很是亲近嘛。”
薄朔雪没妄想着墙会透风。
尤其是博阳侯与周太妃亲密如斯,不可能不知道灯宵宫的情形。
但薄朔雪厌恶外人拿着他与阿灯的事情在嘴里说,尤其像博阳侯,心思不明。
薄朔雪只平声道:“为殿下办事,是臣的本职。得殿下看重,是臣的幸运。”
见他油盐不进,博阳侯也并不着急。
又续道:“可惜现在,你在灯宵宫里怕是不好过。泠儿倒是好精力,竟还能把青睐一分两份。”
这般暗示,再明显不过,所指无非是灯宵宫的另一个“男宠”,分走了长公主的喜爱。
薄朔雪剑眉不动声色地舒展。
看来他传出去的那些消息,太妃是信了。
信了便好。
不然洛小公子辛辛苦苦从灯宵宫演到薄府,若是他们还不信,也是怪累的。
薄朔雪微微垂首,摇了摇头。
“有博阳侯体谅,晚辈心中宽慰。还是不提这事了吧,今日晚辈是来查封此楼,为何博阳侯也会在此地?”
博阳侯转身,在一张金丝楠木椅上坐了下来。
折扇哗的一声展开,摇晃之间轻打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
“这座楼,还得留着。”
“为何?”
“因为福东王,不日便会免罪出狱。”
话说明白了,薄朔雪心中反而踏实了。
要收拾福东王并不容易,他早有所料。
“不管怎么说,王爷就是王爷。”博阳侯啧了一声,意有所指道,“你年轻或许不懂,可多的是人想教你。”
这些日子,阻挠薄朔雪的人不计其数,写来替福东王说话的折子也是如雪片一般飞到灯宵宫,这般压力,哪怕是皇帝亲自着手,恐怕也难以抵挡得住。
不过薄朔雪都统统自己处理了,没让长公主看到一字半句。
这些废话,不需要烦扰到长公主。
“有罪必罚,天子与庶民同等。”
“他已经受过罚了。”博阳侯摇摇头,“查封了大半家宅,还要如何?福东王虽铸下大错,但这么多年来也有功劳,功过相抵,他还是先帝血脉,岂能赶尽杀绝?你回去劝劝泠儿,莫要还像个孩子似的,意气用事,执拗不堪。”
这话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威胁。
薄朔雪如今在他们眼中,只是长公主的一条走狗,博阳侯对他说的这些,实则是说给长公主听的。
察觉到博阳侯话中对阿灯再明确不过的敌意,薄朔雪负在身后的手攥成拳,眼瞳防备地微微缩紧。
博阳侯的胞姊是当今皇帝亲母周太妃,虽说皇帝重病,但按照太医的说法不出一年便会痊愈,这期间大权也从未旁落,都攥在太妃手里,只除了唯一的变数,便是在明面上代政的长公主。
以阿灯的惫懒性情,她只能是被迫推上这个位置的。
周太妃疑心这般重,当然不会让无法控制的人坐上这个位置。
原先,薄朔雪只以为长公主自幼在太妃膝下长大,理应亲密如母女,自然同出一气,想必所有人都是这么以为。
可事实是,阿灯显然厌恶周太妃,而周太妃,也只是想控制阿灯而已。
此刻,薄朔雪终于能确定了。
阿灯身受的最大威胁,就来自于身边的深宫。
她的心病,也定然与此有关。
作者有话说:
小雪:(嗅嗅)有坏人!
第57章 习惯
薄朔雪思定至此, 已十分清楚,面前的博阳侯与他堪称仇敌,却也只是温和笑笑, 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博阳侯说的是。”薄朔雪点点头道,“多谢侯爷赐教。晚辈回宫后, 与殿下仔细回禀, 再做定夺。”
博阳侯闻言颇为满意,嗯了一声。
薄朔雪也不多留,拱了拱手便带着人离开。
博阳侯盯着他的背影, 半晌, 见他果然干脆利落地走了, 才松出一口气。
怪哉, 不过是一个年轻小儿,同那灯宵宫的疯子厮混胡来的,却为何不自觉叫他紧张?
博阳侯摇摇头,脸色阴沉地把扇子一收,啪地一声按在桌上。
不论如何,今日这事他算是办成了。
但他心里却丝毫也说不上轻松,依旧翻捣着沉沉的不悦。
不多时, 一个小厮弯着腰进来, 对博阳侯小声道:“侯爷, 娘娘有请。”
博阳侯脸色愈发阴沉,甚至攥着拳头在桌上拍了一记, 才挥袖站起身。
起身时,博阳侯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面色, 缓缓应声:“知道了。”
博阳侯有专用的马车, 可以一路驶进平慈宫而不受阻拦。
皇帝养病, 宫中最大的规矩便是太妃的规矩,周家人自然是如何舒服如何来。
博阳侯下了马车,看着眼前宫闱,脸上虽挂了笑,心情却怎么也美妙不起来。
前来迎他的宫人们虽看着恭敬,但博阳侯却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就在前几日,周蓉当着这群下贱宫人的面,甩了他一巴掌。
就像打一个奴仆那般,那巴掌竟生生地挨到了他的脸上。
他是侯爷,是国舅,却被太妃当成寻常奴婢一样教训,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仿佛他与那些畜狗似的下人没有任何区别了一般。
如此羞辱和痛苦,是太妃给他再多补偿和赏赐也弥补不了的。
只是现在,他不得不假装大度地原谅,假装已经不在意罢了。
博阳侯甩开宫女前来搀扶的手,走进了平慈宫。
“蓉儿。”博阳侯扯出笑来,先打了个招呼。
周蓉抬眸看了他一眼。
“听说你今日去了福东王那儿。”
“是。”博阳侯压下心中的不爽。
这件事他本是打算做完之后来邀功的,周蓉却先他一步,这般说出来,不像奖赏,反而像是质问,显得不值钱了许多。
但博阳侯还是徐徐道:“那福东王千辛万苦求到你这里,也着实可怜。我看蓉儿这几日也为难得很,便想替蓉儿做点事,至少把福东王的基业根基留下。”
周蓉停了一会儿没说话,随即才道:“他定会感激你的。”
这便是赞许的意思了。
博阳侯心中猛地一松,先前的阴霾也散去大半。
他凑得更近了些,站姿也变得随意几分,对周蓉道:“怎么,他又托人来找你了?”
周蓉笑笑,手指随意掀开旁边的一个镶金石匣,里面是一副名贵玉器,散发着温润光芒。
“这是他娘从庙里送过来的,大当初先帝赏她,最贵重的也就是这个了。”
周蓉手指轻轻拨弄着那副玉器。
从前她为这副玉器赏了别人而恨得好几夜不能安睡,可现如今,它还是落到了她手里,那个女人还不得不拖着病躯苦苦求她,又对着她千恩万谢,却也只能给她带来淡淡的愉悦而已。
果然没有什么,能比权势更美。
“啪嗒”一声,周蓉随手合上了那个石匣。
转眸看向博阳侯道:“你遇上青台侯了?”
博阳侯顿了顿,点点头。
周蓉眼中透出些许戾气:“你想的好点子。本宫不过是叫你想个法子引开青台侯,却叫他抓住辫子,将福东王折损至此。”
福东王手中没有实权,在诸多事上都需仰赖周蓉,再加上这些年周蓉的暗中引导和刻意放纵,福东王早就被周蓉死死捏住把柄,攥成了手中的一颗棋子。
只可惜,还没能用上,就被薄朔雪意外地横插一脚,将这颗棋子直接踹下了棋盘。
这简直像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周蓉平生最恨做蠢事,因此把博阳侯狠狠骂了一顿泄愤,每每想起仍有余怒。
博阳侯的脸色也不好看。
他的大度快要装不下去,周蓉已经打了他一巴掌,今日还要旧事重提,有完没完?
“青台侯怎么说。”周蓉问。
“有我拦着,他当然不敢再查了,什么也没说便打道回府,想必是被吓到,回去劝那疯子了。”博阳侯心中郁闷,说话也没好气。
周蓉当然听出他的不悦。
目光仔细在他面上扫了扫,叹了一声。
无论如何,这是她的亲兄弟,也是最亲密的臂膀,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失了亲昵。
周蓉下巴微点,拿出一叠厚厚地契,放到博阳侯面前。
博阳侯顿了顿。
“这不是福东王的……”
“现在是你的了。”
博阳侯眼前一亮。
“当真?”他拿起那些地契反复翻看,“不用充国库?”
周蓉抿了一口浓茶:“既然已经求到了我这里,自不会让他辛苦多年的家产白白充了库银。”
博阳侯眼珠转了转,笑出声。
“原来如此,难怪那郁灯泠突然发疯要查福东王时,蓉儿你并不拦着。”
周蓉挑了挑眉稍。
反正是养肥的猪,过年杀也是杀,过节杀也是杀,她自然没必要费力气去拦,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力气。
郁灯泠会突然有此举动,着实是她没想到的,但说到底,也无伤大雅,无论郁灯泠做什么,最终都只会是帮她铺路而已。
只不过……
周蓉手指抵了抵额角:“玉玺在郁灯泠手中,总是不大方便的。”
她需要的是一个没有自己思想的傀儡,郁灯泠显然已经不合适了。
博阳侯抬头朝她看了看,心中忽的一动。
他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小心道:“那便将她赶走。她可以在宫里养一个上柱国,为何朝中不能有摄政王?依我看,佩儿的学识大有长进,已能独当一面了。”
佩儿是他的长子。
周蓉斜眼睐了他一下,似笑非笑。
“哥哥,泉儿还好好的。”
泉儿是皇帝的小名,即便是重病昏迷不醒,对母亲来说,依然是觉得他好好的。
博阳侯讪讪,退回一步。
“是,泉儿很快就会痊愈的。”
他早已知道,惹谁也不要惹到周蓉的儿子身上,否则周蓉定会发疯。
周蓉果然平和些许,叹了一声,站起来轻轻拍了拍博阳侯的手臂。
“哥哥,本宫并非不愿意扶持佩儿,只是若在这时候把佩儿放到朝中重要位置,虽能压制郁灯泠,但日后泉儿身子好了,佩儿的位置岂不是尴尬?哥哥的目光要放长远些,本宫定然会为佩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