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眼前的情况不仅违和,而且还非常的诡异和辣眼睛。
唐久搓了搓手臂,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刚才纪容修洗脑一样的自我介绍给弄得哪里坏掉了,居然还会萌生出一种“恨不与君生同时”的怅然来。
纪容修已经不知道飞升多少年了,哪怕他没有飞升,而是活生生的站在唐久面前,以唐久的性子,唐久恐怕也未必真的会与之攀交。
所以刚才心头一闪而过的惆怅什么,想也知道是在庸人自扰。
放开心头的这无端升起的诡异念头,唐久决定还是绕开什么兵解不兵解的私人问题,重新他们谈话的重点引回到纪容修的那一段因果上。
“这位容前辈,你应该知道,上仙界和下沉界虽然并没有什么不可逾越的壁垒之隔,但是想要横跨两皆不仅并不容易,而且或许也没有什么必要。”
唐久摊了摊手,斜靠在方才纪容修的神识寄存的水镜旁边。
这一会儿,那个水镜就如同一年普通的镜子,只映照出唐久的眉眼。
她瞅了半天镜子里的自己,笑得更开了一些:“更何况,别人不知道,容前辈你还不清楚么?修仙之路也并非是一路坦途,不知春秋的在下尘界活过一辈子。也未必没有我们所谓的‘求证大道’活得更舒坦和自在。”
唐久这个话,说的仿佛是她自己。
她不觉得踏上修仙之路就有什么好。当然,唐久不会因为自己修仙而沾沾自喜,也同样不会为下尘界的人无法修仙而觉得惋惜。
在唐久看来,万般种种,只不过是“天命予我,我自顺天而为”罢了。
可是在下尘界,人生短短几十个春秋。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
纪容修的眉却是狠狠的皱了起来。他对唐久对待自身境遇、甚至是对待飞升成仙、得证大道的态度很是在意。
估计如果纪容修是唐久的师友,他肯定恨不得直接撬开唐久的脑袋,让她好好清醒一下,不要想着什么兵解大地,一了百了。
而显然,纪容修并不是唐久的亲友,他没有立场去评价和左右唐久的选择。
不过纪容修也不是认命的性格――若是没有三两逆天改命的反骨,估计也没有办法飞升。
虽然现在纪容修只是一道神识,但是他身后的那面镜子并非凡品。随着纪容修广袖一挥,唐久眼前场景就自动切换到了方才随着她一同跌落进入到这个秘境之中的入虚宗弟子们那里。
唐久只觉得,她家平时一本正经的若虚宗门人,这一会儿无论境界高低,一个个的居然都摆出了一副“老鼠掉进米缸”的样子。
简直有点儿丢人……唐久看了一眼自己头顶如有实质的“若虚宗老祖”的称号,只恨不得连夜驾云离开。竟是半点儿都不想跟那些完蛋玩意扯上关系。
其实也怪不得若虚宗的弟子们见识短浅。他们刚刚进入到这里的时候,纪容修就大手笔的给这些若虚宗的长老和弟子们送去了“见面礼”。
如今这些若虚宗的弟子们或多或少都有奇遇,唐久就只是透过水镜扫了一眼,就不得不感慨纪容修的出手之阔绰。
这秘境之中的东西拿出去,供养一个中等偏上的宗门都不成问题。若虚宗虽然是上清界的第一大宗门,但也没有目下无尘到那种程度。
天材地宝不能让唐久动心,但是能让那若虚宗的门人动心就也足够了。
纪容修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些近乎是无赖的神色:“好了小丫头,现在你也看见了,你家的弟子们已经收了我的东西,那你肯定要替我办事才是。”
唐久这个人,素来有些爱倚老卖老。她辈分是真的高,实力也是真的强,但是容貌太盛,反而冲淡了一些她作为上清界强者的气势。
这样一个生的妍丽的姑娘,一口一个“本尊”的时候,就让人觉得她高如顶峰之雪,轻易不能掬雪在手,唯恐被其寒冷所摄。
如果真能如此,倒也不枉费她这幅欺霜赛雪的容貌了。
偏偏唐久自称“本尊”的时候并不多。非但不多,她还偏爱声声“小家伙”、“小崽子”的叫着门下后生,还爱“老身”、“老身”的自称着。
时间长了,竟然就连若虚宗对她的“老祖”的尊称都显出了几分烟火气来。
――“姑射仙人”忽然变成“隔壁二姨奶”,真的是怎么想都怎么觉得糟|蹋了唐久的那张脸。
当一向倚老卖老的人忽然被纪容修叫成了“小丫头”,唐久是真的从心底里涌起了恶寒。
这个时候,她好像理解谢彦每一次听见她自称“老身”的时候的感受了。
以后对谢彦那小子好一点吧,他也是真的不容易。
唐久忽然和谢彦共情,难得的为自己以前磋磨师侄的行径感到了愧怍。
当然这一点点的愧怍,在唐久看见谢彦精准的拿到了一株九转五华天灵芝的时候,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毕竟九转五化天灵芝堪称仙品,在上清界中极为珍贵,已经到了“但凡出世,必起争端”的地步。
该说谢彦不愧是若虚宗的掌门么?他一出手就拿走了这样的一株极品的灵药,无形之中让唐久欠纪容修的又多了一点。
背对着纪容修,唐久的眼角狠狠的抽搐了一下。
再看一眼水镜子之中的其他人,个个都是一副欢欣鼓舞的模样,唐久觉得,她几乎已经可以预见了自己债台高筑的未来了。
“罢了,儿女都是债,纪前辈你说是也不是?”唐久强自撑起了一点镇定,换上了苍老的眼神,望向了纪容修。
儿女?
纪容修微微的迟疑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唐久的意思。不过他也并没有和唐久解释,纪容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半透明的手指,就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虽然是已经飞升的仙君的神识,但是能够停留这样长的时间已是不易,现在他还需长话短说:“归棠老祖一言九鼎。你门下的弟子竟然拿了我的东西。你别少不得要替我往下尘界走一遭。”
似乎觉得自己咄咄逼人了些,微微顿了一下,纪容修放软了语气:“你就当可怜可怜他,他一直在等你,他过得很辛苦的。”
似乎想到了什么,纪容修换上了诱哄的语气:“你在他最苦的时候出现,对他招招手,把他当小猫小狗一样的带在身边,他就会对你忠心耿耿的。怎么样,这买卖不亏吧?”
把人当狗养。这样的话亏纪容修说得出来。
此人以天道引她入此,又以若虚宗的弟子逼她欠下因果,使得她就不得不真如他所言一般往下沉界走一趟。
纪容修已是真仙,真仙言出法随。如果违背了与他的约定,唐久纵然不恐惧自身受损,却也不得不为若虚宗考虑一二。
而纪容修这样苦心孤诣想让唐久搭救的人,现在却说什么“当成小猫小狗养”?
汝听,人言否?
唐久有点儿怀疑,不知道纪容修让她照拂的是亲人,还是仇人。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事已至此,若虚宗的小弟子和长老们已经拿了纪容修不少东西,到之后纪容修追究起来,还是少不得唐久这个仙门老祖出来还债了。
唐久的无奈的摇了摇头。
在纪容修一错不错的目光之中,唐久轻轻的叹息一声:“罢了。应你便是。”
对方行事不够磊落,此刻唐久已经不愿尊称纪容修为“前辈”了。
事已至此,不过就是往下尘界走一趟,以如唐久的修为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就是了。
第6章 . 不叩仙门(六) 【晋江独家首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在唐久看来,去一趟下尘界其实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虽然她也难免会觉得有些麻烦。
她自己不觉得怎样,但是当她把这个决定告诉谢彦的时候,谢彦难得裂开了那一张一向淡然的面具。
可怜谢彦一代若虚宗掌门,到了这会儿端茶的手都抖了起来,嘴里“老祖、老祖”了半天,却依旧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对面的女子眸光澄澈,似乎一直在等他说出自己的观点。而谢彦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人堵住,好半晌才讷讷开口:“此事弟子不敢自专,须上秉众位峰主定夺。”
唐久有些不解的歪了歪头,说:“可是,你告诉他们又有什么用呢?他们没有一个打得过我。”
“况且……”唐久微微眯了眯眼:“也不知道是谁,领着门下弟子拿了秘境中那么多东西,才害得我不得不应这一遭。”
有机缘现世,各个宗门当然各凭本事,只不过拿人钱财,也不是完全不用付出代价。
像是这种秘境主人有一念尚存的,还是要看秘境主人的修为。若秘境主人修为够高,足以沟通天地,那么在后人拿走秘境中物的时候,就已经无形之中与秘境主人定下了契约。
只不过一般来说,都是谁在这秘境之中得了最多的好处,谁就要帮秘境主人行事。而像唐久这种分文未取却要替人去下尘界还债的倒霉蛋,那还真的是少之又少。
但凡唐久对宗门稍微没有一些情意,那么最后倒霉的,还是那些从秘境之中得了所谓“机缘”的若虚宗弟子。
说到底谢彦才是一方宗主,保护门内弟子应该是他的分内之事才对,而唐久今日所做之事,算是替谢彦而为之了。
正因如此,到底让谢彦在唐久面前说话弱气了些。
唐久最是看不惯旁人这副吞吞吐吐的倒霉样子,她冲着谢彦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随意,爱告诉谁就告诉谁,左右我去去便回。”
说着,唐久化作一道虚影,就这般的消失在了谢彦面前。
若虚宗第九峰,归去峰峰主唐久,有天纵之才,自是当世无匹。
就像唐久所说的那样,如果她不愿意的话,就是她的几位师兄师姐联手,也未必能拦得住她。
这世间已少有能够伤了唐久之人,更何况只是区区一个下尘界。
谢彦在心中宽慰着自己,可是不知为何,却总觉得心跳如鼓,总是不托底,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可是一个大乘老祖入一次凡尘,又能有什么事情呢?谢彦摇了摇头,唯恐是自己多心。
唐久修为如此,想要踏碎虚空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仗剑劈开空间壁垒什么的……到底有些过于招摇了。
唐久不欲引起上清界与下尘界之间的动荡,所以她选择了更为温和的方式,并未用长剑横斩,而是取了朱砂和灵石,开始在自己的归去峰上布阵。
布阵之事并非唐久所擅长,不过也与师姐学了这么久。再加上她比如今的大部分阵修都不知年长多少岁,因此这破碎虚空的法阵在旁人眼中看来或许异常艰难,但是在唐久眼中,却也不过只是费些功夫罢了。
唐久不知道,在她花了一些心力去布阵的这段时间里,归去峰的后山的一棵千年的玉竹上,一只鸟轻轻的睁开了眼睛。
鸟儿打了个呵欠,最终挥动着翅膀,懒洋洋的在唐久的周围飞了两圈,然后毫不客气的落在了唐久的肩膀上。
那只鸟体型巨大,落在唐久肩膀上的时候,尾羽能够直直地拖到地上。若非唐久早就到了大乘,几经天雷淬炼一身肌肤骨骼,恐怕此刻就要被这只大鸟直直的压趴下去。
“江笛,我劝你别太缺德。”被这样直直的一压,唐久手上的朱砂霎时就画偏了一笔。
好好的一个符阵,原本两相对称,线条圆融,这会儿就多了一个突兀的尾巴。
唐久深吸了一口气,回手想要揪住那鸟的长长尾羽。
被唤作“江笛”的鸟知道惹了唐久,看到她这个动作就扑闪闪的又飞了起来。江笛一边飞,一边还不忘讨好似的喷了一口火,将方才唐久画错的那一笔朱砂焚烧干净。
做完这一切,江笛才向自己做了什么好事情一般,施施然的又飞回了唐久的肩头。
还未等唐久说话,在归去峰的另一端,又响起了一声低低的吟啸声。
不一会儿,兽吼渐歇,一道白光却冲天而起,向着唐久和江笛的方向冲来。
那裹挟着漫天水气的灵力,让落在唐久肩上的那只鸟瞬间就本能地炸起毛来,并且骨碌碌地抖落了一身的火焰与之相抗。
唐久已经非常有经验,她迅速的在自己周身竖起一圈灵力,然后事不关己地走到一旁,就任由这两只神兽在她的归去峰上斗了起来。
左右这唐久的归去峰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山的花草树木。这两只毁了多少,一会儿就得让他们用自身灵力催生回来多少――怎样唐久都不亏。
此刻两只神兽相斗,隐约能看出空中的龙凤形状。原来那只大鸟并不是什么普通的鸟,而是一只凤凰。而那发出龙吟的,则是一只青龙。
大荒之后,世间便不见龙凤两种神兽,却不知为何在唐久这里能够得见龙凤齐聚的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