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煞——风里话
风里话  发于:2022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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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姐,等我。
  叶照拢在广袖中的手,捏着腕间同样的一串红绳,暗暗道。
  *
  马车疾行而去,出沙漠,入安西,涉酒泉,过兰州……
  历经月余,昌平二十七年四月十七,叶照到达洛阳。
  她看着城门口两个醒目古朴的大字,前尘往事如云起。
  四月十七,是小叶子的生辰。
  这辈子,诸人都重新来过,唯有她的孩子,永远留在隔世,再不能归来。
  叶照压下如麻情绪,且顾眼前人。
  前世里,她是在昌平二十九年入的秦王府。彼时萧晏已经二十又二,到了适龄婚嫁的年纪,然即便存着一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王府后院却仍旧空无一人。
  三年的欢好中,偶尔也提到过如何久不娶纳新人。
  萧晏道,“未遇见能做本王妻子的人。”
  他捏捏叶照面颊,目光落在她小腹上,“要不你努力些,本王迎你做王妃。”
  相比这话,叶照想,还是襄宁郡主的话更能让人信服些。
  她承宠三月后的一日,随萧晏往承恩伯府赴宴,偶遇同来参宴的霍青容。
  彼时霍家姑娘自对她恶意满怀,偏殿更衣撞见,只扬眉冷嗤,“殿下悲悯仁德,这般年岁不娶妻、不纳妾、是因身子之故不愿伤害无辜,更不想耽误我。否则,洛阳多少高门贵女,哪轮的到你这么个边地小吏之女。
  “是故,说到底,你无权无势,不过是他拿来安慰贤妃娘娘冲喜的一剂药罢了。”
  “论亲疏二字,你如何敌得过我们青梅竹马十数年的情分!”
  萧晏身子确实不好,胎中带毒、顽疾在身。
  太医署是对陛下兜了底的,七皇子活不过十岁。实乃陛下恩宠,硬逼着国手医官用尽珍草奇药,将这个儿子的命吊到那般年纪。
  当是天不绝萧晏,原也有方子可医。
  昌平三十年,漠河之畔的药师谷终于对萧晏的病有了眉目。需西域雪山的一株优昙花为引,方能解毒,复常人年寿。
  天家皇室,便是星月皆可得,一株花自不在话下。
  然花开有期,非人为便可摘。
  优昙十年一开花。上回开花是在昌平二十三年,下一轮便是昌平三十三年。
  除了等,别无他法。
  昌平二十三年。
  叶照自得记忆以来,便牢牢记住了这个日子。
  四年前,便是昌平二十三年。叶照奉命刺杀陆玉章。后受伤撤回,曾消失了近一个月。
  借前世先机,她自知晓彼时正值优昙花开。
  出发前,她便已思虑如何趁难得出百里沙漠的机会,去摘那朵花,摘了又该如何送至萧晏手中。
  然待历经当日夜战,识出其人,她瞬间有了计策。
  当下便趁夜色大雨,战势混乱,从应长思眼下脱了身。如她所料,即便是自己受了伤,从凉州到西域雪山,以她的脚程往来最多十数日。待她摘得那花,便送来这凉州,直入萧晏手中。

  他曾在头一次发病被她意外撞见时,不无遗憾道,“若能早些探知那花,也不必这般狼狈示于人前。”
  那会,她抱着意识模糊的人,想同他说,她不觉他狼狈,只是心疼他被病痛磋磨。却到底也没说出口。
  她想,若她是他的妻子,即便不是妻子,只是一个在他心头稍亲近的人,他又何须这般见外。
  诚如郡主所言,是亲疏有别罢了。
  是故,后来他每每发病,她都只是在他昏沉时,偷偷将内力一点点输给他。虽不能解毒,但调服内息,总能让他好受些。
  大抵,后来她身份暴露,是他回神察觉出了她一身深厚的内力。
  那样聪慧机敏的人,自然一点苗头,便可串珠成链。
  可是,他到底也没有杀她。
  趟过黄泉路,轮回路,叶照不敢忘记,自己欠了他一条命。
  是要还的。
  银莽原雪山绵延百里,十三峰高耸入云。其中第七峰扇子陡是为绝壁,终年积雪。有花开于巅,瓣如百爪,浓绿澄碧,名曰优昙。
  带伤急行百里,点足攀于悬崖,叶照摘到了花,然还未喘出一口气,露出一丝笑意,一支箭矢便贴面射来。
  漫天风雪,夜幕四合中,她同一支军队相遇,抢夺优昙。
  那是一支逾千人的精锐部队。
  一整夜,第七峰扇子陡上,血流成河,尸骸遍野。
  十三岁身量未足的少女,大开杀戒,袖中六尺断魂纱皆断,掌中九问刀饮足鲜血,血光泛雪色。叶照中两刀、三箭,毙敌六百余人,乌衣浸血,终于力竭倒下。
  意识混沌中,眼睁睁看着花从手落,入他人手,咫尺天涯。
  一颗泪从她眼角落下,须臾结成冰。
  她以龟息法假死,却没敢昏睡过去,只撑着一口气凝聚内力。两日后,从已经冰封的血海白骨地爬出,重回凉州。
  二次刺杀陆家仅剩的孤女。
  不是非要赶尽杀绝,她得有个圆自己失踪一月的理由。
  自然,这寻机斩草除根的解释,是再合理不过的。
  未进凉州城,在凉州城外便遇见了正在祭拜亲人的幼女。
  夕阳晚照,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将军以拳抵口咳了两声,俯身给姑娘披上一件斗篷。小姑娘抬起婆娑泪眼,少年苍白温润的面庞浮上一片淡淡笑意,递她一方巾帕。
  姑娘未接,眼泪簌簌落下,双肩微颤。
  萧晏叹了口气,将帕子塞入她掌心,揉了揉她脑袋。
  晚风拂面,萧晏的咳嗽声一阵接一阵,身侧的姑娘持着帕子踮足给他擦拭唇畔溢出的血迹。
  隔着茫茫人群,漫漫风沙,叶照垂眸看自己一双手。
  能够折戟沉沙,却留不住一朵花。
  明明洗净了血污,也还是脏的。
  “当年凉州一战,小师妹这双手也算是在血海里泡过。”崔如镜托起她手背,“这厢入府,师姐盼着你再立功绩。”
  马车已经停下,崔如镜先下了车,掀帘候在一侧。
  京畿洛阳,繁华东都。
  叶照站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看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
  她想,这辈子,他当有很长很好的一生。
  前世未酬的壮志,未牵手的佳人,今生再不会因她而不得圆满。
  他会建功于社稷,闻达于天下;会有如花美眷,子孙满堂。
  作者有话说:
  是滴,这本女鹅最开始没想和男主在一起,只想还了债赶紧跑路。
  下章上男主(所以才有文案的男主,偶尔疯逼,随时黑化。)
 
 
第5章 、萧晏
  叶照一行在摘星望月楼落脚。
  这处,虽与其他客栈无异,但律属官署,专门用来给入京无落脚处的秀女居住,以此彰显天子仁德。如今便是住了许多从各地而来,母族势力单薄、族中官位低微的待选女子。
  譬如叶照,眼下就是安西一个七品云尉骑之女,化名季棠。
  扶梯上楼,崔如镜已经换了温谦貌,不紧不慢随在叶照身后。
  叶照余光四下扫过,二楼右侧临窗口,有黄衣女持笔作丹青,乃是她的二师姐朱墨。而左拐单间,正门大开,有琴声胡调缓缓流出,怀抱箜篌的女子正是她的三师姐闻音。
  叶照一步步踏上楼去,却见自己的房内出来个人,差点撞个满怀。
  “走错屋子了,抱歉。”出来的姑娘冲叶照盈盈一笑,一双秋水目,闪着琥珀光。
  笑意勾人渐浓,琥珀眸子光泽愈亮。
  叶照瞥头避开她眸光,抬手从袖中滑出一面花镜挡去。
  对方猛地晃了晃身形,转瞬挥袖扫面而来。一瞬间,两人广袖擦拂,竟是对击的内力相撞,震得彼此衣袂轻翻。
  只是因二人收势甚快,自也未伤及旁人。唯二楼路过者,楼下用膳者,莫名觉得起了一阵清风,又转眼风停。
  面前人是她的四师姐司颜。
  客栈中旅客往来,熙攘如常。
  这二楼之上,时辰却有一刻的停滞。
  叶照观左右而思前后,算是被人四面围住。若她此刻生了叛逃之心,以一敌四,大抵只能同归于尽,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更甚者,她还服了崔如镜的碎心蛊。
  “小师妹不会是被我勾了一分魂?”司颜观叶照眉间含了两分疲色,只持着帕子掩半面示笑,低声道,“不应当啊,师妹功夫大成,乃我苍山除师父外第一人。”
  “如此多话,小心祸从口出。”叶照拂开她,只无声又扫了诸人身边随行的侍女,径直入了房间。
  摘星望月楼既属官府,这厢入住的又都是为皇子采选之人,焉不知京畿权贵插了多少眼睛盯着!
  “没事,你惹她作甚!”崔如镜低斥了一句。
  司颜冷嗤不屑。
  “各行其是。”未几,屋外随着崔如镜的话语再度落下,关门声,落窗声,步伐渐去声,逐一响起。
  叶照合了眼,未再理会,只静心调理内息。
  如此阵仗,无非是又一次对她无言的警告。然此刻叶照心中担忧更多的是萧晏处。
  苍山门下四大弟子倾巢而出,再观她们彼此带的侍女,皆是门中七煞堂的人。如此提前入洛阳,三日后都将同她一道入府赴百花宴。
  这般多的高手竟能通过层层择选,直入秦王府邸。
  是这一世,他毒发的太快无力掌管王府以致疏忽至此,还是霍靖比上一世更雷厉了?
  四月日头并不酷烈,透过窗户照进来,叶照却觉背脊生寒。
  半晌,她的内息都没有平复,反而心绪更乱。恍惚中,竟又看到萧晏被悬尸城楼的模样,只是这次她看得更清楚些。
  城楼之上,秋风又寒又烈,吹开他覆面的凌乱发丝。
  他阖着原该如水温柔的桃花眼,头颅低垂,再没有过往的风流意气,就那般孤零零地垂吊在风中,被挑断筋脉的四肢鲜血还不曾流尽,正滴滴答答地落下……
  一点,一滴,慢慢汇成细小的血色涓流。
  *
  汇成血流,注入玉瓶中。
  秦王府的一间密室内,萧晏顶着一头虚汗,面色苍白地靠在座塌上,还在滴血的左手搁在榻臂,正由神医苏合给他在腕间处上药止血。
  “殿下四年前才得了那优昙花,治好先天顽疾,且好生保养着身子。虽说每隔半年才取这么一回血,伤不了元气。但这么个采法,是破开您筋脉引出的血,要是再多用采几回,您这条臂膀就要废了。”
  “届时,可别说这厢是经的我之手。”苏合扯过纱布给人包扎,临了暗劲一提,重重打了个结,“才治愈了您那百年难遇的胎里症,劳您让我在功德簿上多趟两日,也好在师门前涨涨脸。”
  萧晏觑着那手腕包扎的纱布,只觉痛意席卷全身,咬牙倒抽了口凉气。
  “知道本王为何择你,而不择你旁的同门?”片刻,萧晏缓过劲,眼中聚了些光,只倾身拿来案上装满他鲜血的三寸玉瓶,细细瞧着。
  锋锐眉眼,温柔而苍凉。
  “自是因为我医术冠绝,五行八卦精通,琴棋书画俱佳,乃药师谷门下第一人,江湖才艺第一人。”苏合篦了碗药给萧晏,长叹道,“只可惜,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主要是你话少。”这话吐出,萧晏搁下玉瓶,抽过扇子敲了一记自己的眉心。
  当年定是瞎了眼,才觉得这人话少性冷,是整个药师谷说话最言简意赅的,不似旁的医者总是喋喋不休,遂请来伴在了身侧。
  “左右秦王殿下当日眼盲心瞎。”苏合推过药盏,催促用药。
  萧晏掩过扑鼻的苦味,握了握左手腕,待痛意稍减,遂收了扇子重新捡起玉瓶,往内室走去。
  苏合瞥了眼内室露出的冰棺一角,识趣得没去帮忙。
  一炷香的时辰,萧晏转出来,手中玉瓶已空。
  苏合看他一眼,又看一眼汤药,提眉露出两分不豫。
  萧晏瞧着尚且热气氤氲的药,抗拒道,“先看信。”
  “急不死你!”信是方才暗卫首领送来的,苏合从袖中掏出,扔了过去。
  “成了?”苏合见这人眉眼弯下,嘴角扬起。
  “成了。”萧晏这下端起了药,慢慢饮着。
  苏合接信扫过,挑眉点了下头。
  果然,霍靖派往西去摘花的八百人手,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四年前,萧晏得优昙花后,便暗里派人制造研发机关,但凡有人再摘此花,便可触动暗箭兵戈。这桩任务在去岁大成。
  今朝便用在了霍靖身上。
  “我就是好奇,如何拣这么个时候,引他前往?”
  “前两个月,暗子探得他在西北练了一方兵甲,本王替他练练手。”萧晏饮一口药,含两枚蜜饯。怕苦的样子,苏合简直没眼看。
  “且有四年前西域雪山一战,本王折了不少人手,总得讨些利息。”
  话及此处,萧晏不由想起那年凉州城外刺杀陆玉章的杀手,虽是夜衣蒙面,但从身段辨,当是个身量未足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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