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禄起先以为圣人病了,一路催着陆奉御疾步小跑,赶到后陆奉御顾不上擦汗就去看诊,谁知圣人只问了几句话,便又让他退了。
问的不过是女子有孕,为何脉象诊不出来。
陆奉御答月份过小或许不太明显,这时容易疏漏。
圣人面上很是冷鸷,两人心惊胆战跪在殿中,深知陛下枕边无人,突然问起定不会是空穴来风,又明白王家与圣人必定会有联姻,故而谁都不敢大意,唯恐说漏嘴,掉脑袋。
承禄看着圣人长大,早些年还好,到底年岁小即便再冷僻的性子,也好摸出脾气,可自打去边境待了几年,回来便愈发叫人猜不透心思。
他奉上茶水果子,提了句王家姑娘今日入宫。
周瑄似没听见,承禄又道:“她与昌河公主逛了半日,两人感情极好,晌午还在一块儿游船,待到傍晚王家姑娘要走,昌河公主非要留她住下,此刻便歇在公主处,听闻还得再住几日。”
他这话的意思,周瑄自然明白,
中宫未立,不好打王家的脸面。
舅舅回京后,竟变得有些不知收敛,明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温顺恭敬,忠君仁义,背地里却忍不住收受笼络,私交权臣。
人一旦被推到高位,贪婪之心生出,周遭便皆是万丈深渊。
谢瑛攥着薄衾翻了个身,白露正在添香,银夹收好放回匣中,听见一声叹气。
“你可知何处有叫人瞧起来有孕的药?”
白露瞪大眼睛,结巴道:“娘子..你..你要那东西作甚?”
谢瑛心烦意乱的闭眼,白露立时想到圣人,忙快步走过去,低身小声道:“西市有家药铺,听说前两年刘家小妾假孕争宠便是从那买的药。”
周瑄近日来举动尤其肆意,也尤其亲密,谢瑛一度想告诉他真相,却又总在紧要关头骤然忍住。
那样的事便该烂在肚子里,何必多脏一双耳朵。
她只消捱着,捱到王家姑娘大婚,后宫充裕,周瑄淡忘。
一连数日,周瑄都未上门,谢瑛心里有些抑制不住的窃喜,他再禽兽,也不至于同有孕的女子动手动脚。
然谢瑛没高兴几日,清早醒来后,便见白露和寒露着急的等在院里。
竟是云彦来了。
他清理了面容,穿着干净舒爽的月牙色圆领襕衫,身后摆着四五哥箱笼,谢瑛过去时,他正笔直的坐在其上,手里不断扇着扇子。
谢瑛愣住,青杏树下,他徐徐笑着容貌俊郎,似乎除了瘦些,与从前一模一样。
云彦抬头,看见她的一刹陡然起身,随后脚步轻快的走来,在谢瑛反应过来前,一把握住她的手,温声道:“阿瑛,你在哪,我便在哪,往后我也不再回府居住。”
谢瑛怔愣的想抽出手来,云彦轻轻拉她入怀,双手环住她腰身,笑道:“你曾说过,想去个只有你我夫妻二人的地方,我该早些想到,也不必惹你如此伤怀。”
谢瑛越听越不对劲儿,偏云彦自说自话,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她的神色。
“阿姊不对,既然阿耶阿娘不忍责她,咱们便搬出府来,从此各过各的日子,可好?”
他声音越发温存,低头捋着谢瑛的鬓发,唇落下来,谢瑛不由猛地一退,“你...你怎么了?”
云彦不解,只以为她还在生气,便又耐心说了好一通的软话,可谢瑛却觉得寒毛耸立,那些话,那些事,仿佛是他们成婚不久,耳鬓厮磨时候说的。
她倒吸了口气,没敢轻易将人请走。
寒露收拾出另外的屋子,将他的箱笼悉数规整过去,另外着小厮去伯爵府了解内情。
许久谢瑛才知,府里找他找疯了。
云彦搬出伯爵府半月,音讯全无,那会儿曹氏与曹姨母正商量孟筱该当如何,自家亲戚,总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她们是要悄悄认栽,毕竟孟筱对云彦情谊是真,认错时哭的叫人心疼,顶顶重要的是,孟季同新官上任,便颇得圣人欢喜,眼见着便要平步青云。
好些事便都无关紧要。
云彦走前,还去与曹氏道别,只可惜那会儿曹氏以为他要去弘文馆,并不觉得他动了离家的心思。
人找到了,曹氏不敢见她。
谢瑛坐在对面抿唇不语,白露添了点茶水,曹氏掩着胸,支支吾吾没再说下去。
待谢瑛将白露也遣退,曹氏再忍不住,拉着谢瑛便开始诉苦。
云彦落水后,身子时好时坏,她们只得慢慢调理着,可某一夜,云彦忽然问她们要谢瑛,还让找出来新做的那对鸳鸯配。
曹氏便吓坏了。
云彦完全不记得后来发生什么,所说之事也尽是两年前旧事,曹氏请来大夫诊断,又不敢明着刺激,便只好旁敲侧击,那大夫束手无策,只道暂且顺着他意,别冲撞了。
还没寻来更好的大夫,云彦跑了。
“六郎以为你同四娘闹别扭才搬出府的,他没说别的,我以为就能就此安生,谁想,他竟转眼不见了,瑛娘,他是记挂你,连神思不清了都记得过来找你。
看在从前的情分上,你莫要激他,莫要告诉他你们和离的真相,我求你了。”
曹氏屈膝便往下滑,谢瑛拦住,神情沉重。
夜里,云彦抱着软枕走到她屋门口,瘦削的身形被风一吹,勒出细腰。
周瑄偏生半夜过来,亲眼瞧见了这幕。
两人一个躺在榻上,一个躺在床上,隔着张屏风遥遥相望,云六郎软语温言喋喋不休,谢瑛枕着手臂,睁大眼睛在听。
风静虫鸣,屋内氤氲着淡淡的沉水香,不时传出女子淡淡的笑声,极轻,几乎听不真切。
走之前,周瑄把药丢到院里,白露和寒露战战兢兢捡起来,也不敢抬头看他,只觉得那身影如嗜血的猛兽,随着廊下烛火晃出庞大的黑影。
“待能诊出脉象,给她吃了这药。”
白露舔了舔唇,手指将一碰到牛皮纸,又被周瑄吓得双手伏地,不敢乱动。
“若有孩子落地,你们两个便自行请死。”
六月初是圣人生辰,此番也是他御极后第一个生辰,故而礼部商榷要隆重慎重,遂提议百官携家眷入宫,为圣人献上承露囊,以示祝祷圣人千秋永恒,安康无忧。
谢瑛闻讯,极为头疼。
云彦正坐在对面书案誊写典籍,两侧的楹窗皆支开,窗下燃着清甜的梨香,其中添了几味艾草紫苏和薄荷,凝神静气还能驱赶蚊虫。
而她,手里捏着绷子,缝制那要呈献圣人的承露囊。
云彦抬头,冲她淡淡一笑,谢瑛也笑了笑,怕露出破绽便赶忙继续缝制,夜里又去院中取花草枝叶上的露珠,仔细装好后,存于书案上。
圣人生辰,她本不该去的,可云彦望着她,失落的站在庭中,像被遗弃了似的,直到谢瑛点头,他又孩子一样为她挑拣衣裳,搭配钿头钗。
前两日大夫瞧过,开的方子与曹氏请的如出一辙,可喝了这么久,云彦半分起色也无,脑中记忆还停留在两年前,更奇怪的是,其余事情他都适应,比如新君,比如搬宫后的弘文馆,比如自己升任秘书郎,可唯独不记得他和谢瑛的事。
朝宴极其宏大,便设在蓬莱宫西侧的麟德殿。
谢瑛与云彦到席时,周瑄还未入内,不少官场同僚与云彦招呼,同行的女眷皆冲着谢瑛点头而过,似乎心照不宣的没有问起和离之事。
席宴很是无聊,觥筹交错间,谢瑛有些透不过气。
寒露伺候她去雅室,麟德殿地势极高,能统揽蓬莱宫各处风景,又逢六月,树木葱茏,花草浓郁,谢瑛自甬道往外走着,前面寒露便站在湘妃竹从等她,她正欲提起裙裾,忽觉一道黑影闪过,腰上一紧,人被单手抱起拎着走向假山。
几乎同时,在她想大叫的时候,另一只手顺势捂住她的唇。
逼人的气息虎狼一般,谢瑛抬起眼皮,看见换上常服的陛下,正目不斜视阔步跨进假山林中。
席上,云彦久久不见谢瑛回来,欲去寻,便见寒露急的满头大汗,然又不敢声张,两人急急折返回去,边找边小声呼唤,生怕一个不慎毁了谢瑛的名声。
假山内比外头冷上三分,谢瑛被搁在石案上,激的打了个冷战,要跳下来,又被周瑄单手摁回去。
他眸色清浅,浑身酒气,随意扯了扯领口,目光却始终阴恻恻的盯着谢瑛。
脚步声愈来愈近,云彦刻意压低的呼唤近在咫尺,谢瑛双颊通红,扭头便想跳下案来,然还没行动,下颌被周瑄一把攫住,骇人的热气扑面袭来。
下一刻,周瑄吻上她。
大手粗粝,刺啦一声撕裂她的外衫,谢瑛只觉肩头一冷,那手像火,捏住她后颈迫使她仰起头来。
温度迅速攀升,谢瑛坐不住,双手掐着他的手臂用力咬了口,周瑄却不松开,冷厉的眸低垂着,掌下微微使劲,谢瑛细细的嗓音儿破开平静。
假山外的人,倏地停住脚步。
谢瑛快要疯了,浑身燥热,挣脱无力,他似打定主意折磨她开口,折磨她发出情/迷意乱下的吟/哦,他的手落在她平坦的小腹,隔着春衫,温度烫的她曲起身体,下意识躲避。
而那双眼眸,幽黑深邃,谢瑛瞬间明白他的意图。
他是要报复,报复她的欺骗。
停滞许久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咚咚..咚咚...犹如砸在谢瑛的神经,她衣衫半敞,鬓发散乱,在另一个人身下喘息,她要哭了,手指抠住周瑄的后颈,呜咽的说不出话。
那人缓缓挪开唇,埋在她层叠堆起的衣裳间,谢瑛的身体在颤抖,紧紧咬着唇不敢发出一声响动。
周瑄抬起脸来,声如冷玉:“朕的耐心不多,你都给用尽了。”
谢瑛泪水扑簌簌滚落,轻摇着头。
周瑄拇指拂去她的泪珠,记忆中的谢瑛,从不轻易掉泪,即便哭,也喜欢背过身找个没人的地方,而今却在自己面前频频哭到岔气,他握住她的腰,猛然将其抱在怀里。
触手可及的身体,肌肤晶莹细滑,每一寸,每一缕,他都要。
他往前走了两步,假山口的光透进来,映出朦胧光洁的身影。谢瑛在他掌中拼命捶打,唇角咬出血,疯了一样抓他脖颈。
周瑄抱着她推抵到石壁上,如愿看她痛苦的蹙起眉尖,小脸通红似血,细汗淋漓满额。
他凑上去,拂开拢好的衣裳,暗哑着喉咙说道。
“你不忍心,今日朕替你做个了断。”
第27章 沉沦◎
日光透过假山打在云彦面上, 稀疏斑驳的光影飘忽不定,青色襕衫下的身体微微僵住,他站在垂柳下,目光盯着声音源头。
枝上有蝉, 偶尔单薄的嘶哑鸣叫, 他后脊发凉,心口像是被人一把攫住。
他舔了舔唇, 往前走一步, 忽觉脚底沉重,这一步似用尽浑身气力, 叫他大口喘息,冷汗涔涔, 连眼前的光线都骤然赤白, 他扶着柳树, 天昏地暗, 耳畔犹有那声娇嗔反复盘桓。
白露提着裙摆从沿湖小道跑来,看见他后急唤了声。
云彦兀的醒转, 深吸口气咬紧牙关直起身来,末了,他瞥了眼假山洞口, 缓缓转身离开。
“不在这儿,我们往旁处找找。”
洞内,周瑄目光幽暗, 死死盯着谢瑛。
她摇摇欲坠,双手抖得虚脱无力, 却依旧指尖泛白的攥着周瑄的衣领, 她满脸惊慌紧张, 眼神无措的望向洞口,直待声音远去,她终卸下恐惧,身子一软倚着石壁滑了下去。
不等她委顿余地,周瑄一把抱起她往上推起,逆光的瞳底深不见底,阴沉沉的望着她,胸口的愤怒嫉妒不断酝酿发酵,犹如洪水漫灌,瞬间将他理智击溃。
他抱着她,不由分说的低头亲吻,急促热烈,谢瑛推拒,踢踹,他状若未闻,举手扼住她的双腕摁向石壁。
清风徐徐,穿过石缝在两人之间游走。
出过汗的皮肤猛一受冷,激的人蜷起身体,假山内的气温,低的如初春一般。
谢瑛气急,唇被堵住,想骂骂不出,想哭却被更粗鲁的钳制,每一点清凉落下,如同反噬,下一瞬炙热加剧。
鸟雀偶尔飞过,叽喳蹦跶着从外往里觅食,机灵的眼珠转来转去,或被洞内的动静吓到,扑棱着翅膀簌簌飞走。
肌肤如雪,凝成薄绸般细滑的暖玉。
周瑄抬起眸子,见谢瑛倒吸一口气,面庞如烟霞明媚,意识却几近崩溃。
稍一恢复她便推搡,攥起拳头胡乱捶他,周瑄看她恼怒难堪,看她气急败坏,想的却是最近他同云六郎在一起的每日每夜,如胶似漆。
两人隔着屏风,他于书案提笔作画,她在榻上歪头盘账,暖光泻下晖色,说不清的郎情妾意,你侬我侬。
云六郎头戴鸦青色儒冠,面庞温润,眉眼温和,俊俏儒雅却又十分之风情,恰到好处的逗乐非但不显唐突,反而令谢瑛沁出微笑,放松警惕。
他风度卓然,人品贵重,在京中口碑极好,难怪她倾心至此,难怪她当年宁可违背谢宏阔安排也要自作主张定下婚事。
他算什么?
周瑄冷笑,下手愈发不顾后果。
忽觉掌中人浑身僵硬,瑟瑟发抖,他漫不经心瞟了眼,却被谢瑛惨白的小脸吓到,他一松手,她便往后歪去,周瑄忙将人捞到怀里,低声叫她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