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别的弟子在此,很可能会感到惴惴不安,甚至觉得这句“你要什么”是某种意有所指的警告。
但何相知不同,她一脸从容不迫地掰着手指头,非常明目张胆地在不断往上加码。
这场景似曾相识,柳扶鹤的唇角无意识微扬,声音少见地柔和下来:“都依你……”
话音还未落,忽然一道符光越过窗沿落入屋内。
柳扶鹤神识一扫,脸色微变。
“白玉师妹醒来了。”
*****
太衍仙门不愧是仙道第一宗门,各种疗伤圣药不要钱似的用在白玉身上,成功让她率先恢复意识。
只是身体依然很虚弱,脸色苍白如纸,仿佛随时都会咳血的模样。
何相知被带到议事大殿的时候,白玉已经在那里了。
白尧让何相知把事情经过再说一遍,然后问道:“玉儿,是这样吗?”
何相知目光微闪,她不知白玉当时看见多少,又会不会借此作妖。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印象中,基本也是这样的情况。”
何相知眉毛一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对方接着说道:“只是我发现,姐姐好像没有提到关于那件宝物的事情……应该是不小心忘了罢?”
第三十章
众所周知, 仙府之中通常藏有珍贵宝物,这也是吸引着众多修士奔赴探秘的原因之一。
纵观过往千年历史,寂界大陆曾经出现过一百二十四座仙府。
若是放在几千年以前,也许每隔几十甚至上百载才会有仙府问世, 可如今基本上两三年便会出现一座, 甚至有着越发频繁的趋势。
人们无从得知这是否预示着什么,正如仙府的来历至今依然是个谜, 但渐渐还是能摸出些规律来。
譬如越往大陆深处去, 仙府内的宝物等级便会越高, 相应获得的难度也会越大。
又譬如有的仙府即便宝物被取,也将一直存在,而有的仙府可能没等修士深入就先消失不见, 下次出现不知猴年马月。
此番观星楼发现魔气异变,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身份不明的庞然大物上,又因为见着年轻弟子身负重伤,迫切想要知道事件发生经过,一时之间也忘了宝物的事儿。
如今被白玉提醒,他们纷纷回过神来。
原本那些猜测何相知可能身怀剑宗法宝, 因此才会伤势最轻的门派长老, 又有了新的想法。
他们知道白玉带着仙品防御法器,却还是倒下了,剑宗法宝再怎么厉害,按理来说也不应该护得住同在现场且修为更低的何相知。
可若是得到了仙府承认, 受其庇护,情况就变得不同了。
更有甚者, 或许仙府里藏有比白玉那件仙品法器还要强大的防御法宝, 何相知拿到了它, 才可以全身而退。
尽管这与摸索出来的规律有些出入,可也没有规定在寂界大陆外围的仙府就不能出现高阶宝物……反而此等解释看起来更为合理。
白尧确认道:“宝物?”
白玉轻轻点头,飞快打量何相知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白尧皱了皱眉:“有话直说便可,此处是你的师门,又何须瞻前顾后?”
白玉咬着下唇,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开口道:“其实我当时曾经短暂恢复清醒,恰好看到姐姐手里拿着一件仙气凛然之物,与仙府的气息同出一源。”
众人闻言,心想果然。
白玉面色不安道:“希望姐姐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那宝物毕竟是大家通力合作才拿到的,就算你先到先得,趁着大家昏迷时据为己有,是不是也能给我们看一眼呢?”
说到激动时,她还重重咳嗽出声,似乎触动到了五脏六腑的伤口。
何相知:“……”
白玉这话说的,就仿佛是她卑鄙地抢夺了大家的东西似的。
可先不谈那玩意儿是主动跑到她手里的,当初在仙府中忽然发飙,想要干掉其余竞争对手的人,不正是白玉自己么?
一旁的柳扶鹤忍不住道:“仙府探秘,从来都是自寻机缘,并无据为己有的说法。”
白玉闻言,顿时有些委屈:“师兄,我知你同姐姐关系好,只不过那是大家都有份儿的!”
柳扶鹤:“师妹……”
白玉:“如今我们每个都浑身是伤,宝物却被姐姐藏得严严实实,是不是有些太残忍了?”
柳扶鹤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自己的掌门师尊用眼神制止,只好闭上了嘴。
白尧看了何相知一眼:“玉儿所说是何物?拿出来看看。”
何相知没动,正色道:“白掌门,仙府里的宝物不在我这儿,其实是在白玉道友那里。”
白玉睁大了眼:“姐姐,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怎么会没明白呢?你明明从那位仙府之灵手中继承了三个牌位,眼下正是时候,道友还不赶紧取出来给众位前辈一览?”
白玉一僵。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想起何相知先前让她立下的天道誓约。
因为随着对方话音落下,一股无形的力量便直接作用于她的身体,迫使她摸向自己颈间的须弥芥子。
而若强行停下动作,灵魂便会产生撕裂般痛苦,内府金丹更是不祥地剧烈颤动,似乎随时会出现裂痕。
白玉惊怒不已,但为了避免誓约力量反噬,也只能依言照做。
转瞬之后,众人面前出现了三个牌位。
来自四面八方的数道神识落下,不一会儿,他们脸上浮现各异神情。
越神谷震撼于此物内部精细的阵法构造,竟然似与灵魂隐隐联系;流云派感知到了残留的怨魂碎片,眼神流露出凝重之意……而更多的人已经发现了那一丝若有似无的仙气。
“看来真是仙府之物……”他们喃喃道,望向白玉的目光也带上了些许异样。
自然,他们并不会开口说些什么,这里毕竟是太衍仙门的地方。可对于白玉方才指责何相知的那番话,他们心里已经有了不同的考量。
白玉脸色越发苍白,隐隐泛起愤怒的红。
“这是你非得让我收着的……根本不是宝物,就是祸害人的东西!”她扭头朝白尧叫道,“师……掌门,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白尧沉声道:“安静。”
白玉的话音戛然而止,表情更委屈了。
就在某种古怪的气氛逐渐弥漫于大殿之时,秦路南站了出来,说道:“我感觉宝物之事无需再争,得失与否皆是晚辈弟子各自的机缘问题,没必要耽误各位掌门长老的时间。”
他看了何相知一眼:“既然已经核实我派弟子所言无误,请问白掌门可否让她先行离开,回剑宗领训受罚?”
白尧沉默片刻,忽而笑道:“秦长老所言有理,这当然是可以的。”
他没有再理会白玉,对众人说道:“此事太衍仙门必会彻查清楚,尽快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雾台大比的商议将会重新安排日程,请诸位先在山上稍事休息。”
众人点头说好,相互拱手行礼,便要散去。
秦路南给何相知传音,命令她即刻回山,莫要继续在外逗留。
何相知应了声弟子遵命,心里却还在想着找柳扶鹤拿到赔偿的事情。
结果就在这时,毫无预兆的,一只雀鸟突然闯入大殿。
它通体不到巴掌大小,却有着接近五公分长的尖锐厉喙,飞行速度极快,如鬼如魅,掠过空中时只能见到一抹残影。
何相知躲闪不及,等到反应过来,雀鸟的喙已经将她悬挂在腰间的须弥芥子划破。
伴随着哗啦声响,大量物件从锦囊内倾泻而出,迅速在地面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番动静自然引起了周围的注意。
在场众人修为境界都不低,只需一扫便能发现,在这小山之中有件十分特殊的法宝——
白玉那三个牌位只是沾染了些许仙气,但这法宝的气息却纯正而浓郁,显而易见是仙阶的象征。
由于须弥芥子的特性,基本上所有气息都会被隔绝,所以他们先前并没有发现。
然而此时此刻,缩小版的仙府宫殿便彻底暴露在他们眼前。
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竟然是从未见过的仙品法器!
如今元界大陆登记在册的仙品法器总共有三百七十八件,都是深入仙府寻得的,即便后世可能在不同门派修士之间流转,但还是很容易辨认。
毕竟那道纯正的仙气从来不会消散。
哪怕是首件为世人所知的仙品法器,距已有今九千八百余年的历史,却也依然能感受到凛凛仙意在其中流淌不息。
越神谷的副谷主看了白尧一眼,后者脸色微变,似乎与他想到了一处。
流云派长老先沉不住气:“丫头,你刚刚不是说自己没有在仙府里拿到什么宝物吗?这是什么东西!?”
何相知:“……”
何相知沉默一瞬,说道:“回长老的话,这是我在地上捡的。”
这确实没有错,当时她光顾着去眺望那道疑似自己造成的落剑痕迹,压根没发现缩小版的仙府大殿就在面前飘着。
直到那玩意儿掉落在地,她才突然意识到它的存在。
流云派长老自然不信,冷笑道:“你莫非当老夫是傻子?”
何相知连忙说:“晚辈不敢。”
白玉眼底闪过一丝扭曲笑意,也开口道:“就是这件宝物!我当时清醒过来,就是见到了这座宫殿被她收走!”
流云派长老哼了一声,对白尧说道:“白掌门,你看看该怎么办罢。”
如今事情反转,先不管白玉和何相知的言论真假几分,这毕竟是珍贵的仙阶法器,竟落入一个二流门派的筑基弟子手中,心里必然不可能舒坦。
更何况他们三大仙门的真传弟子也都有参与仙府探秘,宝物未得却浑身是伤,如此一来更显讽刺,又如何说得过去?
大殿内鸦雀无声,静得银针落地可闻。
秦路南也很愕然,同时想到了更多,脸色有些难看。
沉默片刻后,白尧忽然问白玉:“你方才所言可都是真话?是否众门派弟子通力合作,才成功攻克仙府?”
白玉重重点头:“弟子敢指天发誓!”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而且姐姐当时境界较低,似乎并没有做出太大的贡献……当然我也不是说姐姐哪里不好,只是觉得可能其他师兄师姐会出力更多……”
“行了,我已大致了解。”
白尧望向秦路南,说道:“看来贵派弟子暂时还不能离开,我们需要商议仙品法器的最终归属问题。”
这便是要抢东西的意思了。
而且几乎是不加掩饰的抢,就差明说把宝物留下。
秦路南的脸色更为难看:“白掌门,众所周知探秘寻宝看的是修士个人机缘造化,千百年来规矩如此,没有事后再来瓜分的道理。”
柳扶鹤:“师父,确实如此……”
“扶鹤,禁言。”白尧冷淡的目光从自己徒弟身上掠过,再次望向秦路南,“秦长老,规矩是人定的,自然可以改变。”
秦路南难掩怒意:“白掌门这话,难道是要故意针对我剑宗么!”
“秦长老,您误会了。”
越神谷副谷主插进话来,“只不过情况特殊,您先前也听见太衍仙门弟子所言,倘若此宝是年轻弟子们共同努力夺得的,那么仅落入一人之手,未免有些不太公平。”
流云派长老也说:“你也不瞧瞧自己门派的弟子是个什么境界?一个小小的筑基,有可能通过得了仙府设置的关卡吗?”
秦路南脸色一阵发青。
尽管这帮人明显是欺压到了剑宗头上,可他又没办法反驳对方。
毕竟实力差距摆在这里——无论是何相知与那一众年轻修士的差距,还是剑宗与这三个顶级门派的差距——都让他没有说话的余地。
秦路南满腔怒意无处可发,只能狠狠瞪了何相知一眼:都是你惹出来的事儿,让师门丢尽了脸!
何相知的心情也很糟糕。
虽然她不是非要这个法宝不可,某种程度上还是阿卿硬塞给自己的,可这般被人明目张胆强抢,还套着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自然是倍感恶心。
她有想过是不是该把当时情况实话说出,可心里莫名有种预感,觉得不能这样做。
而且这一帮人真要夺宝的话,必然会有千千万万个理由。自己人微言轻,哪怕是立下天道誓约,对方也很可能不会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