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诉他人类是有灵魂的,所以死亡并不代表消失了,真的只是去了遥远的地方。
但是她又说,那对被留下的人来说依旧是痛苦的,所以他想哭的话就应该哭出来。
而不是秉持着赤司家的独子,“赤司征十郎”应该做到的态度,保持必要的礼仪,用空洞的表情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悲伤。
说这些的时候,她眼睛红红的,眼泪确实止不住地在往下掉。赤司征十郎其实没见她哭过,那是第一次。就算是更小的时候有一次她不小心摔到,刺眼的、难以愈合的伤口一直在流血,看起来很痛的样子,她也只是在医生给她清理伤口的时候稍微皱了皱眉。
她其实很喜欢他的母亲,对于母亲的离开,悲伤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在母亲去世之后,赤司征十郎的课业愈发增加、自由时间越来越少了。
她大抵是看不惯很多事情的,不论是他身处的冷漠的家庭、还是他对任何压力都来者不拒的态度。
但她也知道,这是赤司征十郎自己选择接受的,所以她也毫无办法。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虽然谁也不可能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说自己能理解对方的境遇,但如果是不同的人,大概面对同一种境遇时也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吧。
某一天,她把自己拉去游乐园的时候,他不小心瞥到了父亲一向严肃的脸上出现了有点“精彩”的表情。
赤司征十郎没忍住代入着稍微想象了一下……如果明音身处于自己的位置,以她那样过于自由的脾性,赤司家恐怕会陷入超乎想象的“大混乱”吧。
但是不论怎么说,赤司征十郎就是赤司征十郎,他不是东堂明音,他会站在顶端,他会持续胜利,他还是严格要求自己,履行自己的责任。从小延续至今的教育,其实已经刻入骨髓,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只是,那一天,游乐园的灯光和烟火非常耀眼,她的笑容却更加耀眼。
她问他开心吗。
其实赤司征十郎也知道,她总是会希望他能够多一点快乐。
毕竟,她会觉得开心的事情有很多很多。作为从小到大的玩伴,她也总是想分享给他。她会希望他能更轻松一些。
他的回答毫无疑问是开心的。
但他那时候,想说的其实是,只要在她在身边,不论做什么,也都是一样的开心。
不过,小时候并没有细想过。
理所应当就会在身边的存在,却没有什么理所应当的理由就会一直在身边。
赤司征十郎其实很清楚东堂明音是“不可控”的存在。
她并不是像桃井那种类型,因为是幼驯染的关系就会把自己代入到照顾人的一方。
倒不如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对比青峰和桃井,是反过来的才对。
是赤司征十郎更习惯如何去照顾东堂明音。
但是,明音却也并不是那种会时时刻刻让人操心的类型。她是个相当独立自主的个体,也不觉得自己一直需要被人照顾。
他的青梅少女足够的优秀,她有着秀丽的容貌,聪明清晰的头脑,敏锐的洞察能力。
虽然习惯性地有点懒散,并不喜欢多么严格地去要求自己,但她不论想做什么,只要她真心想做就能做到最好。
和人交往时的性格也是相当随和好相处。不论走到哪里,她都是会发光的、能吸引他人的存在。
但她毫无自觉,她过于自由,她率性而为,好奇心旺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经常毫无计划、莫名其妙地就跑去追寻着一些他看不见的事物。
从小他就能感觉的到,她看待世界的视角和常人并不一样。但她总能那么理直气壮,对自己的看法充满信心,并且也总是能透过表面看穿本质,察觉到很多连他都察觉不到的东西。
说他们两人的性格完全相反也不夸张。
说她是他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其实也很合理。
如此不同的两个人,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幼驯染,性格不同,完全没有摩擦也是不可能的。但妥协的人,无一例外都是他。可赤司征十郎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公平的,毕竟她已经足够好了。
她足够了解他,她关心他,她相信他,她和他之间永远没有那种和其他人之间会有的距离感,她能察觉到他身上发生的任何改变,并且不论他变得如何,就算有些是她不赞同的,她也都会站在他的角度去支持他。
可是。
她虽然确实在意他,但她却并不依赖他。
两个人的感情并不相同,所以,目前在现实中所拉开的距离就是如此。
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幼驯染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黏在一起,这点也是理所当然的。更何况,赤司征十郎在她眼中也并不是那种需要别人时刻盯着照看的类型。
并且,她又有了他没搞懂,但她莫名其妙地在追寻的东西。
可不在一所学校、或者说对方并不会选择跟他迈向同一个方向。对于目前的状态,他毫无疑问是缺失安全感的。
赤司征十郎曾经觉得,她只要自由自在地开心快乐就好,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好。
强势但又更加“脆弱”的第二人格在诞生之后,其实是不能理解第一人格这种停滞不前的想法的。
那样的话,他早晚会失去她。
感情会影响想法,愈发加深的感情会产生更多的渴望。过去的赤司征十郎怕是自己都没发现自己隐藏的很深的感情。而现在的他真实的想法则毫无疑问的是想把对方留在自己的身边。
之前,在选择学校的问题上,究竟是纵容对方还是反驳对方的想法让对方听话,第二人格最初选择的其实是后者。
人总是会不断失去一些东西,赤司征十郎并不想失去,所以他靠着胜利来维持着那些不想失去的东西,第二人格的他也是因此诞生的。
可东堂明音偏偏是个我行我素的、自主意识强到离谱的人。
叛逆心很强、不能用强硬的态度去对待她,不然一切都会适得其反,这点第二人格的他也真是见识到了。
——唯有她。
和是否“胜利”其实无关。
从小到大,他们也不是没有比赛过,从普通的考试到他喜欢的棋类,或者她喜欢的游戏,甚至到最简单的猜拳,这些都比过无数次。
赤司征十郎总是会赢的那个,这点毫无疑问。
但她输了也从不在意。
偶尔玩游戏时耍个赖提出条件让他放水,其实也只是想看看他无奈的样子。而她狡黠的表情又很可爱,所以那些时候赤司征十郎并不介意纵容对方。
她并不是那些他赢了之后就可以继续统领的“奇迹的世代”。
所以并不是“赢了”她,便能让她一直在他身边的。
为胜利而生的第二人格,若说完全不对此感到苦手,那也是不可能的。
第一人格的他并没有彻底沉睡,某一天,他突然醒过来了。
第一人格的赤司征十郎并未想在这种时候就把意识置换过来,对第二人格在篮球部方面的作风也从来不予置评。但是在对待青梅的问题上,他也不是没有主动发言过。两个人格因此在意识里也有过短暂的交流。
第一人格在意识里,对自己说:
“承认吧,你就是拿她没办法,最后还是得用我的方式去对待她。”
她虽然不会讨厌你。
但却不会喜欢你这种态度。
她是不会改变的,改变的人从来都是你。
纵然她能接受赤司征十郎的改变,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全部都是赤司征十郎这个人,却不代表现在的她能理解这份感情。
而你经受不起任何的风险,任何她真正远离你的可能性。
第二人格的他陷入短暂的沉默。
第一人格感受到了他不悦的情绪。
赤司征十郎毫无疑问是争强好胜的,不论是哪个。
说起来也是很奇怪,明明是一个人,但哪怕是跟另一个自己都会暗中较劲。
第二人格对自己说:“是我们都拿她没办法才对。”
不然你早意识到、让她不会因为任何理由离开你,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但是,即便是这样,也不是不能想出办法。
只是现实距离远近的问题,只要没有变成真正的远离就可以。
想让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的想法,不论哪个赤司征十郎都是一样的。
而为此,再去做出改变,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
我觉得男孩子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似乎越长大越会变得幼稚起来?
虽然很想吐槽这种:“你交了新朋友我就不高兴”的小学生式想法,但是无可否认的是我居然稍微有点被萌到了,毕竟确实很可爱来着。
我的幼驯染是个非常认真的人,为人处世时经常会给人一本正经的感觉。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他任性的模样,(中二的状态要排除在外,中二病的台词实在是太羞耻了,我只想替他脚趾抠地!)
因此,现在正常模式下的他稍微任性了一下、或者说是给我一种在撒娇的感觉?其实是显得极具反差感的……反差萌也就是如此吧。
所以,下意识地就去安慰了。
本来也是嘛,不论交了多少新朋友,幼驯染这种朋友也绝对是无可替代的。
虽然他会有这种想法,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但这也是自己被重视着的证明吧?
少年在我面前低头的样子,有种莫名的柔软乖巧感,完全不像之前在球场上那副高傲的状态。
我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红色的发丝在指间蹭了蹭,柔软的触感,手感其实很好,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阿征会喜欢摸我的头发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之后他看过来的神色有点复杂,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又有点无奈地笑了笑。
我觉得可能是自己的小心思被发现了,但是我的想法也没错吧,毕竟确实是——
“居然会因为这种理由吃醋什么的,像小孩子一样。阿征你还真是幼稚啊,不过,其实还挺可爱的。”
这样感叹着,我有点想笑,弯着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面前的红发少年看了我一眼,他面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抬手撑着下巴,一副在思考的模样,沉吟了片刻之后若有所思地问道:
“幼稚啊……明音你是这样觉得的吗?”
“嗯?”我歪歪头,看着他露出疑惑的表情,“不然呢,还能是什么。”
他所表现出的不就是……有点那种感觉吗。
虽说认识赤司征十郎的其他人,都不会觉得他这个人幼稚吧,或许他自己都不会觉得?
可是——他刚刚这种表现怎么看也不属于成熟的范围吧?!幼稚的反义词可是成熟!这种想法绝对不算成熟吧!
赤司征十郎却并没有跟我继续纠结自己是否幼稚的话题。他顿了顿,淡定地继续问道:“说起来,明音你是说那种感觉很可爱?”
哇哦,从“幼稚”到“可爱”了!这人好会在话语中咬字眼啊,他难不成是想把我一句话拆开挨个分析吗?为什么啊??
我的内心满是吐槽,我抬起眼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但是,就是说他这种表现很可爱也没什么毛病吧。
“……男孩子会讨厌被说做可爱吗?”我迟疑地问。
像他这种自尊心很强,目前第二人格又算是比较高傲(?)的类型,是不是会不喜欢被人这样说啊。
像幼稚啊、可爱啊之类的词。会被他讨厌吗?
我抬眼看向他,他也在和我对视,细碎的红色发丝下,一双异色的眼瞳盯着我看,他的眼睛其实很独特,眼角微微上挑,瞳孔是竖立着的感觉,细细看过去,给人的感觉就像猫咪一样。
眼睛没变色之前是温顺的猫猫,现在异色的眼瞳就是高冷的猫猫。
高冷的猫猫突然略眯起眼,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有点突兀地笑了起来。
我困惑地看着他,他的唇更加上扬了几分,表情顿时柔和了不少。
“不,我并不会讨厌。”
我:“……啊。”
“至于所谓的幼稚,可能因为目前和明音你的距离有点远吧……”
我:“啊?”
“不习惯、也觉得有些寂寞了吧。”
我:“诶?!”
我整个人都震惊了。
他在说什么?他说出来了什么?我的耳朵应该没有坏掉吧?他难不成真的是在和我撒娇吗?
我那一直习惯性担任“妈妈”的角色,会各种操心我的幼驯染。
虽然我知道他并不是无懈可击的、确实是有脆弱的一面的。但我一直觉得他绝对不是一个会对人“示弱”的角色。
我觉得他有“脆弱”的地方,可不代表我能想到有一天,他会直接对我表达出这样堪称“脆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