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时,只能捕捉到风声。
这之后,去的暗卫无一例外,要么跟丢,要么再也没回来。叶柳清是动了真格,天神来了也挡不了她救兄长出宫的决心。
最后,她消失在云间山的云雾之中,云层之上,无人知它的模样。连最好的采药人,都不曾踏足过那片净土。
叶柳清带着兄长,就像踏云升天的仙,离开了云层之下的人间。
而赵呵,也是如此。
好半晌,皇帝抹了一把背后的汗,怔怔看向偏殿一角。
她眼睛死死盯着那块地方。
或许,不是错觉。
叶柳清和她的兄长,都是仙人,连同赵呵也是一样。
或许,那天,她已用那梅香瓶,砸死了她的兄长。
她的兄长,也成了仙。
皇帝觉得自己出了问题,她魂魄飘忽,忽冷忽热。
她已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她问侍者:“前几天……朕真的见赵呵了吗?”
侍者忙叫太医。
太医并没有说几句话,探了脉轻言讨论着给药方。
恍惚之中,皇帝却听到了她们说:
——是老毛病了。
——皇上又癔症了。
——皇上只要一想到明珠长皇子,就会伤情伤心。
——这年纪,恐怕不利。
皇帝躺在那里,眼睛直直望着雕花的床。
忽然觉得,自己现在的眼神,一定和当年的兄长一样,濒死般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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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章的谜语人部分,会在下下章揭晓
下章就是整篇文的收尾章节啦!晚上见!
第24章 好酒开封
离京半月后,到了云州境。
远远的,已经能望到云间山飘在空中那若隐若现的雪山弧峰了。
赵呵扶着叶子窝在一处草木旺盛却不潮热的山石缝洞中休息。
这半个月,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赵呵永远能找到最舒适也最静谧的藏身之地,变戏法似的掏出从岑太医那里顺来的上品药炉子煎药。
叶子问她:“你是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
赵呵就笑。
“你要是自小也长在山上,就能听懂山河花草的话了。”
每一缕风,都是山河传递来的话语。
湿度,风力,方向,味道。它们想告诉她的,都在其中。
“它们找不到能听懂它们言语的人,寂寞了好久,如今瞧见我这根独苗,自然是全力相助。”
“我看你在说梦话。”叶子蹙眉。
赵呵就伸出指头来,轻轻将他的眉毛拂开来,笑道:“只是讲话的方式神了一点而已,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仔细听,其实是真的能找到……山石万物,远比人要可靠。而它们只是不会言语,并非一直沉默。”
叶子听懂了,他伏在双膝上歪着脑袋,目露羡慕。
“我可以教你。”赵呵龇牙笑。
“我要学不会怎么办?”
“学不会就是我的错,我从未教过人,所以一定是我不会教。”赵呵乐道。
叶子就想,赵呵是个好人,所以他要不要仍然装作不知道赵呵半夜溜走的事呢?
“想什么呢?”赵呵道,“你是发现我昨晚出去了?”
叶子猛然睁大了眼:“你怎么……”
“心不在焉的,我又没别的把柄,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了。何况从我们入云州后,你的情况就好多了,药里安神的我减了一般,你睡到半夜醒神也是有可能的。”
“那你……”
“这事,我还真不能现在告诉你。”赵呵卖了个关子,“得等咱们回了云间,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我干什么去了。是好事。”
她这句话,让叶子好奇了一路。
又是七日,两人由南角小镇,走山南,入了云间。
叶子一直忐忑云间山高,无人能征服,他这样的进了云间不会好受。
但跟着赵呵走,又觉得没那么难。只是山高了些,往上走,呼吸会有些不太舒适,也冷了不少。
但赵呵牵着他的手,他的身体就是暖和的。
赵呵一边走一边同他介绍,说南山她来得少,因为这里多猎人和贩山货的采林商。
“你看那里的树,是不是有勒痕,这就是猎人设置机关夹时留下的痕迹。”
再往上走,走到看不见光亮,明明是白日也漆黑,只剩赵呵这一个暖源紧紧贴着他。
“你平时……也如此上下山吗?”叶子问她,他的声音多少带了些气息不足的喘。
“那怎么能?我这是给你介绍平日里她们上山的路子。”
赵呵的语气依然轻快,呼吸都没有变。
“那你……平时怎么走?”
“好说。”赵呵一把揽过他的腰,蹦蹦跳跳,也不知踩在何处,几个起落,眼前豁然开朗,一片雪白刺来,又听赵呵一句,“哎呀!”
紧接着就被蒙了眼。眼睛透过薄薄的布料,发觉周围全是冰雪,与山下的景致截然不同。
又乘风似的轻飘了不久,赵呵试着推高了一边的发带,问他:“眼睛如何了?”
“能看了。”叶子回答。
而后,他摘了发带,拿在手中一瞧,才知赵呵摘的是他的发带来蒙他的眼。
手快如此,他就算现在知道了,又能如何。
此刻,他站在悬崖边上,底下是望不见底的深渊,又有云雾遮绕,身体本能的畏惧这个高度,向后退了半步。
赵呵却观察他的反应后,轻笑了出来。
叶子:“笑什么,你要把我从这里推下去吗?”
赵呵摇头:“我跟你一起从这里跳下去。”
“什么——”
话未说完,心猛地一坠,赵呵当真拉着他直直跳了下去。
可他们没有坠落,失重的不适很快就结束了,赵呵似带着他点落在了某处,又蹦蹦跳跳似飞般折了几个来回,不久之后,脚下有了实感。
此间空气温热适宜,好似还有水声,也是温暖的。
云雾渐渐散去,一方温泉眼汩汩流动,周围绿意盎然,花拥簇着泉眼,半只手掌大的彩色飞鸟自由来去。
“下来吧,”赵呵入水,回身向他伸出手,“这可是叶柳清发现的好地方……”
叶子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答应她的,温泉水很舒服,他甚至趴在泉边睡了一觉。
醒来时,赵呵轻拂着他散落在一旁的乌发,问他,“舒服吗?”
山中不知岁月,时间过去了多久,他不知道。
只是睁开眼,看到泉边冲刷淡薄的血迹,愣了好久,问赵呵:“这是血吗……”
“嗯,不过吐出去的,就是不要的,以后就好了。”赵呵声音更轻了。
叶子总觉不对,他看向赵呵,见她脸色比在山下时红润了许多,眉眼在雾气中朦胧,看他的眼神专注又含笑。
叶子道:“你对你自己做什么了?”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内,好似发生了什么变化。那种变化,就像多年来黏着他的地府小鬼被撕扯掉了,被泉水给冲刷干净了。
赵呵只是笑,沉到水里,一眨眼,人就遁到了泉水的那一头,钻出脑袋来,吐出一口水,冲他眨了下眼。
“你说啊!”叶子却不敢动,他不会水。
末了,他忽然灵光一闪,死死盯着水,然后双手离开了石面,走向泉水中央。
赵呵紧张地看着他,从水底游来,静静等着他的动作。
果然呛水了。
赵呵将挣扎不已的叶子拽到岸边,坐在石头上,拧干了头发,帮他蒸干了身上的衣物。
热气从她的身上钻出,她整个人沸腾一般,热乎乎的。
“好聪明,被你发现了。”赵呵笑着说。
叶子道:“你……怎么把蛊去了的?”
“很简单,我让它睡了。”赵呵又指着泉水,“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它就化了,走得也算舒坦。”
“可我……怎么没死?”
“因为你身体还能撑。”赵呵严肃了起来,“你在山下时,离了蛊活不了,但在山上就不一定了。生机回来,又有温泉维持着温度,你离了那东西也能活。”
“只是……”赵呵挠了挠头,感慨道,“我也有赌的成分,把蛊引出弄死的时候,我真的怕你醒不过来。”
“你……你身上,不也有蛊吗?”叶子的眼泪都要被她急出来了,“你的呢?”
“哈哈。”赵呵道,“反正没了,你再也不会被它们左右了。嗯……叶子,为我活着行吗?”
她怕叶子生死自由后,还是会选择去死。
叶子却咬牙切齿道:“我傻吗?!你以为我……我怎么舍得这个时候,不活下去。”
“啊,也是。”赵呵心情愉快了不少,“走吧,带你回云巅,我们有小屋呢。”
赵呵没说的是,她引出蛊虫的过程,很是凶险。她不忍心让叶子痛苦,那就拿自己身体里的母蛊下手,一针穿刺。
它死,叶子身体里的也活不了多久。
她小心护着叶子的心脉,也以此来转移疼痛的感觉。
“……赵呵。”叶子忽然问道,“我们在这里待了多久?”
赵呵看了眼树干上的凹槽,说道:“十来天吧。”
叶子:“你没骗我?”
“没啊,光从岩石上消失后,就是一天。”赵呵捉起一只石子,当场演示了方法,“每过一天,我会在树上打一条线记上。”
“我怎么没感觉?你在泉水里动了什么吗?”叶子难以相信,自己只是睡一觉的功夫,醒来就过了半个月。
可如果在泉水里动手脚,赵呵自己也会中招。
“没有,你来这里后,睡得可香了。”赵呵有些自豪,“我想,是你放心了,也信我了。”
这句话猝不及防的把叶子说哭了。
他一路流着眼泪跟赵呵往上攀。
那里有一条陡峭的但平整的石阶路,到达最顶,是一座花园似的院落。
这是二十年来,叶柳清发现云间这方无人踏足的净土后,一点点为心爱之人搭建的天上云居。
“这是……神仙居吗?”连叶子都被震撼了。
山顶有雪,也有茂盛的花草,山巅往下凹进去的低地,天然形成的空中孤岛,如神仙的宫殿,温暖宜人。
“还真叫神仙居。”赵呵道,“有菜有果,有山有水,还无人打扰……偶尔会有雪狐雪狼经过,但它们都跟我很熟了,讨口水讨点吃的就走了,不会停留。”
赵呵像是在讲传奇故事,听得叶子又入了迷。
回过神,两眼再次朦胧。
赵呵低头望过来,笑道:“叶哥哥,又哭啦?这还不是喜极而泣的时候呢,稍等片刻,攒一起哭。”
“什么?”
叶子不解,入了院,推开门,傻愣住了。
屋里红布缠挂,该有的都有,庚帖朱砂笔合卺酒,那床被子是崭新的,双喜之上还放着几身新做的衣裳。
“这是从哪……变出来的?”
赵呵道:“这就是我前几日偷偷溜走的原因。”
“什么时候送上山的?”
“你身体因安养而睡过去的那几天,它们做好了,我就下山取回来了。”赵呵道,“说要跟你一起,就要认真对待。”
她取过庚帖,润了笔,提笔问叶子:“哥哥什么时辰的?”
她写了叶子的,字迹工整,又将笔交给他,报了自己的生辰。
“你……当真是……十九了。”
“嗯,前几日刚过。”赵呵道,“十九了。叶哥哥长我三岁,好啊,我很喜欢。”
“我若比你长十岁,你就不喜欢了吗……”
“你就是比我长三十,我也喜欢。”赵呵乐道,“我喜欢的是你,剩下的都是顺便,爱屋及乌一下。”
她拉着叶子的手,给他套了喜服,与他一起去了飘雪的云边。
那里有两片平整的石头,雪落在石头上,如一床雪被,给山石平添几分柔软温暖。
“我爹,怜哥。”她指着一边,又指着另外一边,“我娘,叶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