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这是?有话要说?”韩却靠在木门上,翘首等着下文。
阿梨看四下无人,青鸦鸦的眼睫一旸,“一箭穿胸,公子琮死了吧。”
“唔......你看见了?”韩却站直了身体。
阿梨看他这样子,心头更加确定了。
她曾经以为她足够了解他,他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可是这几次三番的相救,让她以为她或许是曾经误解了他,直到她亲眼见到他将公子琮拉出了包围圈。
是的,表面上看他拉公子琮出围是在救他,实际上却是让公子琮暴露了出来,若是有弓箭手,公子琮就是个活靶子,擅长排兵布阵的阿梨哪里看不出来这里面的风险,她也不信韩却是无心的。
原来这几个月的相处都是幻觉,阿梨心想,他韩却确实就还是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
“我看见什么?看见你护着你的好大哥出了禁卫的包围?还是看见他被一箭穿胸?”
韩却鼻翼微翕,听着语气她确实是看到了,不仅看到了,也明白他这么做可能的后果,“若是我没记错,你不是跟那女刺客是一伙儿的么?怎么?失了忆之后竟然如此有正义感了么?”
“谁跟谁一伙儿的。”阿梨小声嘟哝。
“那你生气什么?”
“我生气......”你原来不过还是那个卑鄙小人。
她话未出口及时给止住了,就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竟然会脱口而出这一句,他是什么样的人跟她有什么关系?
韩却挑眉,幽蓝的眸子有暗光闪过,颇为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
阿梨偏过头去,“我没什么好生气的,也不是有正义感,你们的事情我并不感兴趣,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现在公子琮死了,世子璟一家独大,我再装刺客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吧,我可以离开上京了吗?”
“你怎么知道没有意义?”
“公子琮去了,你再让我去作证,只怕即使我是真的,韩王也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去动继承人的,更可况......”
阿梨话未说完,就被韩却一口截断,“更何况我只是个不受宠的公子,失了我大哥我没有任何权利,不自量力贸然出去指证世子只会是以卵击石,我将死得凄惨无比。”
韩却一步步逼近,阿梨不得不往后退,可是只一会儿就退无可退,已经撞上后墙了,而他话刚说完,伸手正正好就将她抵在了墙角。
一个失忆的人,一个刺客,怎么可能对时局了解得如此透彻。刚开始救她只是因为她并未在前世出现过,他期待这世会有不同,可是越相处他就觉得她越似曾相识,直到那晚,火光中她打马而来,连射三箭,她的脸终于跟记忆中的那名女子重合起来。
那枚扳指并不是自沐芳身上搜下来的那枚,那是他曾经珍藏起来的她唯一的纪念品,阿梨戴着,竟然严丝合缝宛如天成。
还有什么好问好说的呢,她不说,也不能把她逼急了。
他们像这一世这样重新开局挺好的。
“阿离......”他嗓音沙哑,那个不曾说出口的名字,似从胸腔氤氲而出,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阿梨却并未察觉他嗓音里的异常,只是不太适应这样被人压制,她伸手想推开他,他却纹丝不动丝毫不肯退让一步。
“你是在担忧我?我可以这样理解吗?”韩却干脆将脸皮厚到极致。
越说越离谱!
阿梨猛地推开他,“我只是在担心我自己,毕竟我还有事情未完成,不能把性命放在一个很可能会失败的人身上。”
韩却不禁轻笑出声,“唔,这是实话。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不想欠人情的?怎么感觉可能会付出巨大代价就退缩了,原来你也并没有你说的那般大义凛然啊。”
阿梨脸红了,她想反驳,当初她不就是冒着生命危险回来救他的么,可是她这会儿退缩了也是事实,她还要留着这条命去见卫央,去问问为何,去讨个公道,又不能真的解释,一时间她有些气噎。
见她这模样,韩却心中微哂:太过正直的人就是如此,对自己道德标准极高,所以明知道他说的有问题,也无法反驳。
明明是不屑的,偏偏又心疼,韩却给她找了个理由,“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失败。”
面对阿梨诧异的眼神,他也不解释,只道:“你若是担心,我也不会勉强你,只是你不是还要替丙翠找她爹么,有我帮忙岂不是事半功倍?”
见阿梨不说话,他好看的棱角眉竖了起来,“怎么?看不起我?”
“不是,我只是......”阿梨下意识反驳了,见他幽蓝的眼眸暗浮笑意,这才知道他根本没有当真,她也不知在恼些什么,“我只是觉得看不懂你。”
“看不懂我?我有什么难懂的么?”韩却唇角不自觉弯了起来,“阿梨,自我们相识起,就是我在救你帮你,我何曾对你不起?”
“你说的对,你对我很好,”阿梨看着他,“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从前是以为我是罗氏女,后来呢?”
她本想问他为何要对他的亲大哥动手,可是又觉得那两个问题好像更重要。
韩却眸中暗流涌动,终又归于蓝海,但他还是心有不甘,于是怀着一点期待,三分忐忑,开玩笑般道:“你说我是为什么?嗯?还记得当初你为了跟我回上京是怎么骗我的?”
阿梨俏脸微红,“那......那是万不得已。”
“唔,你是万不得已,”韩却点头,自嘲般轻笑出声,语气渐渐低了下去,“我却不是,我心甘情愿。”
“什么?”后面一句阿梨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韩却靠近了她耳边,“我说~是因为我还需要供着你去替我作证呢。”
阿梨的心本就跳得厉害,他这一过来,更加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她赶紧将头撇开,“先说好,事成之后,放我安然离开韩国。”
“那是自然,这本就是之前商量好的,”韩却笑了起来,顺手拉了她的手往外走,“走吧,小石头他们还在等着。”
这监牢过道狭窄,她就任他拉着一路往外走,没想到刚到门口就有人等着。
第35章 画像
学宫紧邻韩王宫北侧,是公子们跟贵族之子学习交流的主要场所,而学宫所则是专门辟给他们的居处。
说是学宫所,其实也就是一条街道,院落修建在两侧。
韩却作为韩国公子,在这学宫所唯一的优待可能就是有一处单独的小院子了。
他们刚走到门口,紧掩的大门突然应声而开,出来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仆。
“九公子,”他神色欣喜的往韩却身旁的阿梨瞧,“这就是阿梨姑娘吧。”
两人站在一处,便如临风的芝兰与玉树,相得益彰十分般配,重伯一时激动眼中竟然噙满了热泪。
“公子,父亲听陆续说你回来了,就在这里等着,说什么也要亲自过来。”
一名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过来,是重伯的养子术季,他说话之余顺手接过了韩却手中的缰绳,重伯看着十分热络,他却不是,交代完只木着脸默默将马儿牵着往后院去。
阿梨见他天堂饱满步伐稳健,想来也是个练武好手,不差陆续,面对阿梨打量的目光,他也浑似没看见,只做着自己的事情。
“陆续何时嘴这么碎了?”韩却唇角弯了起来,“重伯,你这消息倒是灵通,可别吓着人家姑娘。”
说罢,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阿梨,阿梨有些莫名其妙。
重伯“呵呵”笑了,边让道边朝阿梨解释道:“姑娘别介意,这还是九公子第一次带姑娘回来,老叟有些欢喜过头了,快里面请。”
阿梨不知是否该解释这件事,只得为难地看向韩却,希望他能向他们解释解释,可惜韩却不知是看不懂她的意思还是懒得说话,也不解释直接当先迈进了门,她本想解释一番,却被韩却直接拉了走。
重伯也未再跟上来,只笑眯眯地朝她挥挥手走了。
“重伯是我母亲的家奴,母亲去后一直是他在照顾我,他说话比较随意,你不要介意。”
看她小脸都快皱一起了,韩却唇角微弯心情颇佳的解释了一句。
闻此,阿梨疑惑了,她之前倒不知韩却的母亲竟然还有家奴,看来曾经那些情报遗漏了很多细节。
“你怎么不让我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解释我让你做伪证?难道说你不是我从溧阳带回来的女人?”韩却似笑非笑。
阿梨一时无语,干脆把目光转向了院子。
眼前的院落,虽说干净整洁,但是跟豪华精致丝毫沾不上边,不说跟曾经的卫王宫比,无论是大小还是陈设甚至不如他们在溧阳住的私宅,她心下十分诧异。
“这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韩却看出了她的吃惊,“是不是跟想象中有很大不同?”
阿梨沉默半晌,怪道列国都说韩国穷兵黩武,钱都花在军队建设上了,连公子居处尚且如此,百姓生活可想而知。
也不知道为什么民间倒是觉得到了韩国就一定会有好日子,大概是不会被屠戮,可以安心生活吧。
她叹了口气,“韩国公子都是住学宫所的吗?都是这样子的地方?”
“倒也不全是,除了大哥二哥住在王宫,其他兄弟都是这里。”韩却浑不介意,住学宫所可比王宫里自在,“走吧,进去看看。”
两人甫一进门,就见小石头跟丙翠正在搬着东西,两小只见阿梨来了,一把扔下手中的细软跑了过来。
“阿梨姐姐。”
陆续黑着一张脸在身后,“你俩赶紧的自己把房间收拾好,要不天黑了可没多的人帮你们收拾。”
丙翠闻言放开了拉着阿梨袖子的手,有些犹豫了。
小石头见状做了个鬼脸,“大师父,一会儿就去。”
“大师父?”阿梨不解地看了眼陆续。
韩却笑道:“不是之前跟你说让小石头跟着陆行的么,陆续可是陆行的师兄。”
阿梨心想怪道都姓陆,也不知道陆予跟他们又是何关系?可是她也不好问太多。
韩却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小石头道:“小石头这个名字不怎么不好听,爻者,言乎变者也【注1】,以后你就叫陆爻吧。”
“陆爻......”小石头不识字,只能敲着脑袋努力记个大概的读音。
看他这欢喜傻了的样子,陆续拍了拍他的脑袋,“还不快多谢九公子赐名。”
小石头,哦,不,陆爻这才反应过来,他学着大人的模样,双手作揖状朝韩却鞠了一躬,“九公子大恩,陆爻就是黑了牙齿也不敢忘记。”
众人莫名,丙翠似乎记得阿梨教过,她疑惑地睁大了眼睛,“黑了牙齿也不敢忘记?是没齿难忘吧。”
陆爻尴尬地挠头,一时间众人都被他俩这人小鬼大的样子给逗笑了。
“好了,你们先去收拾收拾吧,陆续你过来,我有事要跟你说。”韩却朝阿梨点点头,就带着陆续去书房了。
今日刚出地牢时,就有人找了过来,阿梨没有跟上,但当时韩却回来时脸色不太好,想来是有什么变故吧。
阿梨摇摇脑袋,这跟她又有何关系,只等办完事情就离开韩国去朝歌了,想那么多干嘛,她告诉自己。
*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陆续将书房的烛火点上,恭敬地站在一旁。
韩却将袖中的书信拿了出来,径直递给陆续,笑问:“猜猜这信是从哪儿来的?”
“属下不知,”看韩却似乎并无不悦,陆续猜测道:“莫不是从莱芜宫?”
“不错,”韩却坐了下来,指骨轻轻敲击着桌案,“拆开看看,秋姑派人送过来的。”
陆续顺手撕开了封笺,拿出信件看罢,见韩却不动声色有些着急,“公子,这可如何是好?吴相那里可要属下去打点一番?”
“暂时不用,”韩却提笔写了一封书信折好,“只是秋姑这个情我是要领的,你记得将剩下的药材给她送过去。”
“是。”陆续捏着信,有些欲言又止。
“公子,若是吴相不同意吴夫人的提议可如何是好?咱们这么多功夫不就白费了么?”
“他会同意的,吴相比吴夫人更加会权衡利弊,不管怎么看我都是最好的人选,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忧这。”
韩却将狼毫挂在了笔架上,复又叮嘱道:“倒是还有一事你得多注意些,大哥死了,陆行倒还罢了,他人正直又少心眼,陆予你得多留意一下,若是不能为我所用还要添乱,必要时可以不用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