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着手机的指节发白,视频再次被播放。
钟浅夕不住地咳嗽起来,她有点儿感冒,今天正好没有拍摄计划,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午后。
沐城下了一宿的暴雨,刚刚拨云见日,微明的光线透过窗帘间隙洒在被面。
钟浅夕垂着眸子去抓那道根本握不住的光。
光线破碎后又重铸,尘埃在其中翩跹起舞。
是谁的叹气响了又响,遗憾盈满狭仄的卧室,到底被手机的铃声叫停。
“浅浅。”陆离铮慵懒散漫的调子里带着点儿愠然的调侃,“爷不联系你,你是就不准备再联系我了是吗?”
钟浅夕皱紧眉头,轻声细语的否定,“我才没有。”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联系你,你如果在我面前的话,我会尽可能的对你好,可不在的话,有没办法。今朝你我云泥之别,我难道多给自己添点儿难堪吗?
“你看看最后一条消息是谁发的,再来说你没有。”陆离铮气笑了。
他那边的背景音喧嚣热闹,隐约能辨出是正在吃饭抑或庆功宴上。
“……我真没有。”钟浅夕人在感冒中,呼吸不匀,奶声奶气地呢喃。
陆离铮低笑,漫不经心地哄,“你是什么品种的猫?”
“啊?”钟浅夕不解,轻哼疑问词。
陆离铮把玩着磨砂打火机,恍然大悟似的感慨,“是闭着眼把杯子从桌上推掉打碎,然后萌混过关直接嫁祸给狗的那种小猫咪是吧。”
钟浅夕反唇相讥,“那你的意思是你是狗咯?”
陆离铮噎了半拍又如常懒洋洋地应答,“敢说我狗的,浅浅是第一个。”
“你拿我怎样?”钟浅夕仗着距离远,有恃无恐。
陆离铮随口道,“喵一声给哥哥听,其他的就都随你。”
“阿铮,你傻笑什么呢?跟女朋友打电话呢?”吊儿郎当地男声蓦地打断他们的猫狗比拟,“有妹妹照片吗?不带来给哥哥姐姐们见见啊?”
接话的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温柔甜美,“唉?你去趟沐城,就有喜欢的人啦?快给姐姐透一透,是谁。”
陆离铮那边的嗓音忽远了,响起声冷清不悦的“闭嘴。”
回应他的是另一个冷调磁沉的男声,闻落行淡漠呵道,“陆离铮。”
这声直接做实了钟浅夕的猜测,刚才问自己是谁的就是舒悦窈。
‘他们有在一起呢,真好啊。’钟浅夕揉红鼻尖,突然有泪意涌上心间。
隔着听筒听见自己亲哥跟小时候形影不离的邻家姐姐声音是什么感觉呢?苦涩与无助塞满心间,又被扫清,抹着泪挂上笑意。
从前的朋友们都已长大,其中不乏娱乐圈大红大紫、金融、科研等领域光芒万丈的。
钟浅夕顺着其中一个的微博关注,摸索着找到不少朋友的微博号,注册小号挨个关注过去,闲暇时间偶尔会刷刷她们的动态。
后来互联网流传着段看似极有道理的论调。
[人之所以会怀念从前,都是因为现在过得不好。]
但她有一万个理由反驳这句话,与某位推心置腹的渡过某段漫长愉快的时光,哪怕终有一日各走各路,也不是抹杀掉曾经肝胆相照的理由。
偷偷想念不会影响往前继续走下去,所有经历摧毁构建成当下的自己。
听筒那侧脚步声响起,彻底安静了下来,陆离铮才又开腔,“抱歉,我在跟朋友吃饭,我就先挂。”
“能别挂吗?”钟浅夕吞咽口水,轻声哀求,“你别挂,也不理我,就放着就行了,我很想你的声音……和朋友聊天也无所谓……要是有不能让我听的,那就算了,你挂吧。”
陆离铮立于长廊尽头,光牵扯着他颀长的影子,他挑眉,若有所思的戏谑道,“浅浅是喜欢听别人说你是我女朋友吗?”
“喵。”钟浅夕以婴儿的姿态蜷缩在被窝里,手指掐着被角,乖顺的学猫叫给他听。
“汪。”陆离铮失笑,喑哑撩拨,“嗯?女朋友?”
她闷声反驳,“谁是你女朋友?”
“啪嗒”打火机开合,陆离铮点烟,不再逗他的小河豚了,他话锋一转,换了个平常的话题,“帝都有挺多乱七八糟糕点的,你有什么想吃的?”
钟浅夕不假思索,“螃蟹酥?”
陆离铮答,“这怎么看,都是南方特产?”
“那算了吧。”钟浅夕悻悻回。
陆离铮慢条斯理讲,“不过很巧,我家厨子做螃蟹酥很拿手,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没有了。”钟浅夕时刻警醒做人不要太贪心,又试探性的追问,“所以你不会挂断的对吧?”
陆离铮以实际行动给了她答案,那天他就真的一直在通话中,钟浅夕给自己按了静音,就那么安静地免提外放当作背景音听。
“呦,你女朋友哄好了?告诉你几次了,当酷哥是没有好结果的弟弟。”
——能这样熟稔喊陆离铮弟弟且不被还嘴的,只有容磊,因为他是带血缘关系的亲表哥。
舒悦窈诚恳道歉,“对不起,我不口嗨了。”
陆离铮语气平和许多,认真回,“没有,不是我不想给你看,是我真没有她照片。”
“你这话还不如就直说不想给窈窈看呢。”徐扣弦的音色如旧时那般清亮。
“徐律言辞越发锋利啊。”顾意为再次应证钟浅夕的猜测,讲话时伴着铜钱击打钝器的厚重声响,“来算卦吗?我六爻现在相当牛逼。”
大家齐声回了他个“滚”。
很奇妙的感觉,微博看到过照片,知道现在的模样,自带配音,犹如自己也在其中,唇角忍不住的上扬。
也听到不少与陆离铮有关的信息,本赛年的比赛一共22站,昨天的帝都站是第12站,陆离铮的积分再排第一,意味着本赛年他会拿到年度总冠军。
19岁的少年冠军,意气狂狷。
陆离铮起初会时不时的喊她声“浅浅”,此次都可以得到回应。
庆功宴散场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兜风、晚上又去喝酒。
中间他问服务生要过次充电宝,始终没有切段挂断过通话,陆芷萝找他时正在室外,没有Wi-Fi,通话时没有网络信号。
陆离铮破天慌地喊萧恕开热点给自己连,微信要陆芷萝打字说。
没什么重要的事情,陆芷萝那天在校门口见过钟浅夕后。
开始每天可丁可卯的在晚上六点半问一遍,“漂亮姐姐会来陪我吗?”
前几天陆离铮总敷衍了事,今天不一样了,他看着屏幕上的317分钟通话,认为钟浅夕不喜欢他的可能性兼职趋近于零。
谁会在大好周末听普通朋友的日常生活将近五个多小时,甚至还会持续更久呢?
于是陆离铮回妹妹:[有戏,哥哥会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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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姐的提示音说到英文,陆离铮才掀开蒸汽眼罩,左右晃头松动颈骨。
今年的中秋和十一假期离得近,周四就开始串休连放三天的中秋。
陆芷萝两个节日都必须在祖宅陪家里老爷子过,这次只有陆离铮自己回沐城。
除了头顶飞机置物架上的两袋子点心外,他再没带其他的行李。
候机时百无聊赖,盯着偌大的停机坪,突然很想落地就见到钟浅夕,于是发了消息给徐鸣灏,问他有没有钟浅夕的资料
陆离铮买了最早一班机票,徐鸣灏估计还在梦周公,没有马上给他答复。
帝都的直线距离不算远,飞机跃过海峡降落,小四十分钟的航程。
取消飞行模式后微信消息迅速弹了满屏。
徐鸣灏自己不怎么擅长八卦,可他有个绝佳的有点,话唠人缘好,同谁都能唠上那么几句,见到陆离铮铁树开花,火速整合了资料。
钟浅夕、1998年5月28日生、双子座起点。
陆离铮对着这串生日怔愣了半晌,只觉得巧合,同月同日生,钟浅夕正好比自己小了一岁?
徐鸣灏是体委,不是班长,能拿到的资料浅显,无非生日星座之流,人人都能知道的东西。
剩下的来源杂七杂八,较多得是校园贴吧的链接。
长相貌美的学霸素来不缺讨论度。
陆离铮翻到最顶端点进去,是个嗑友情向的楼,标题是:[最佳损友]
镇楼图看上去像是什么艺术节的表演照,钟浅夕站在寻旎和季舒白正中间,三个少女穿同款白色长裙,笑靥如花。
下一个还是嗑百合cp的,楼主开楼就坦言她是拉娘配,不吃勿入。
陆离铮右上直接关掉了帖子。
他买了杯冰美式瘫在咖啡厅慢吞吞地点,终于看到点儿正经的。
帖子里汇集了每次大型考试的红榜。
钟浅夕属于次次上榜,稳居正中间第一名位置的人。
修长的手指触着屏幕滑下去,又停下往上拖,点开最顶上的那张大图。
入学成绩榜单,少女穿板正的白衬衫,粉蓝领结,对镜头微笑。
陆离铮盯着那张照片放大,视线一寸寸的描摹过精致眉眼,总之这张证件照莫名其妙的让想起那位以前青梅竹马,现在令他头疼欲裂的人。
闻越蕴很久以前用证件照做过一阵子头像。
现在他终于能理解陆芷萝看错的原因了,诚然相像,不过钟浅夕生于五月,闻越蕴生于十月,硬说相似,怎么也该是闻越蕴像钟浅夕才对。
美式喝得快,杯里剩下大半杯冰,堆砌散着寒意。
陆离铮不太熟练的找到微信黑名单,把闻越蕴手动拉了出来。
如他所料,闻大小姐的朋友圈纸醉金迷,日常继续奏乐继续舞,浓妆艳抹小吊带,这像个锤子,他怕不是瞎了吧。
陆离铮又很迅速的把闻越蕴再次加入黑名单,直截了当的敲徐明灏。
有事直说:[你发我点儿有意义的资料,比如说她家住哪儿。]
灏子:[啊?哥你想问她家住哪儿啊,那你早说啊,看给我累的,等我。]
两分钟后。
灏子:[光明福利院——沐城银普区春光街23号。]
陆离铮凝视着那行字,指尖有一搭没搭的点着杯壁,直接给徐鸣灏砸了语音过去,“钟浅夕是个孤儿?”
“啊……”徐鸣灏含糊答,“我也不怎么清楚这个,这地址是她有一次参加演讲比赛还是啥的,要寄奖品,留的地址的,你等我下。”
灏子:[图片]
陆离铮点开大图,是徐鸣灏和寻旎的聊天框,徐鸣灏光明正大的问:[钟浅夕是孤儿?]
寻旎发暴打猫猫头表情包回他:[你才是孤儿呢,你全家都是孤儿,她爹妈都是海员,常年在船上,很少在沐城,姑姑是福利院院长,所以才会每次联系人和联系地址都写她姑姑,你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陆离铮登时松了口气,回:[谢了。]
他开导航地图看从机场到光明福利院的路线,刚走到出口处,就直接被人全名叫住。
陆离铮冷漠地抬头瞥过去,瞬息戾气难掩。
用做阻挡的移动围栏外,中年男人端着张和自己轮廓相似的脸,西装革履,正神情肃穆地看着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戴墨镜的保镖。
“小铮,我们需要谈谈。”陆禹伸出手臂,横断他的去路。
陆离铮睐了眼,寒声道,“让开。”
陆禹巍然不动,保镖同样作出拦路的姿势。
机场的保安注意到这边的动向,正举着对讲机往这儿来。
陆离铮阖眸又睁开,阴鸷问,“你想谈什么?”
陆禹正色答,“我们换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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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霆别墅。
陆禹在沐城的落脚地。
大门自动合上,陆离铮的忍耐已到极点,“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你就这样跟我讲话?”陆禹蹙眉,同样撕下那张衣冠楚楚的外皮,声线拔高,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我他妈是你老子。”
“所以呢?”陆离铮云淡风轻地反问,唇角扯出抹讥讽的笑意,“你是我老子,所以呢?”
他扫开茶几上的杯碟,有的落地碎裂,响声清脆。
陆离铮直接坐过去点烟,脚边是瓷片狼藉,吐着烟圈催促道,“有话快说。”
陆禹揉着太阳穴,绕桌转了两圈,压着脾气平静说,“我听说你让安冉回帝都了,你这样做有没有考虑过小芷?安冉是你妈培养出来,不就是。”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我母亲?”陆离铮陡然站起,打断他的话,他要高半个头,微微俯视陆禹。
黑眸里怒意翻涌,阴恻侧地逼问,“你凭什么跟我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