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呆并不回答,此时的她仿佛听不见任何人的言语。她徒手将胜春挖出,仔细清理了胜春根须上的泥土。
然后将胜春小心翼翼放在一旁,又开始挖旁边的花草,绣荷连忙递上小铲子。
这时,蒋安和方恒来了。
他们见院内此景,十分惊讶。
宋明连忙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两人。
“蒋安,你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皇子相信小花呆,那么这浇醋自然另有其人。
显然,这人很可能是听香院院内之人。
稍稍一查,便可见端倪。
“殿下放心。属下一定将此事查个清楚。”蒋安抱拳道。
此时辰已经不早,三皇子只得赶紧回房换了官服。
他收拾妥当出门,见小花呆还跪在花圃边清理花株。看来,她是打算将所有花草全部清理出来。
她手上、身上全是脏污。
因为担忧心急,她额上都冒出了汗。
见此,三皇子脚步微顿。他望着小花呆,眉心紧蹙。
“殿下,得快些了。”宋明在旁边道。
因为今早这事,三皇子已经迟了两刻出门,这会儿连早膳都没用。
三皇子点头,抬脚走出了院子。
绣荷还要安排春儿、秋儿整理打扫寝房,浣洗衣裳,她只得对小花呆道,“你别急,一会儿我忙完了来帮你,需要什么,就和蒋管事说。”
小花呆并未回应,她只是一心一意的将花草从花圃中整理出来。
一株、两株、三株。
这小花圃里的土被浇了醋,这一片土都不再适合花儿,她得将花草清理出来,然后换掉这里面的土。
这样,或许花儿还能重新鲜活起来。
小花呆出了一头汗,可她一点都不觉得累。
等她将十几株花草清理出来,发现自己腰酸背痛,膝盖也很痛。
不过,小花呆可顾不得那么多,她瞧见蒋安正一脸铁青的从后院出来,连忙跑到他面前,“蒋安哥哥,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她满面恳切之色。
蒋安看着小花呆,见她手上、衣裳上,甚至脸上都是泥土,更是恼火。
他没想到,有人心肠这么坏,竟连小花呆这样的痴儿也要害。
蒋安连忙问,“什么事?”
小花呆指了指小方圃,“小方圃的土太酸了,已经不适宜养花了,得把里面的土铲走,换一层土。”
蒋安点头,“这个好办。我马上命人来把这里的土铲走。”
小花呆闻言浅浅一笑,“谢谢哥哥,我之前去了外头,瞧见池塘边的土很肥,我能把那里的土铲回来吗?”
“当然行,我派人去帮你。”
说罢,蒋安去外头点了几个侍卫,帮忙小花呆铲土、挖土。
“我仔细看过了,酸还没有渗透到深处,只要铲掉一寸土就好了。”小花呆对那些侍卫道。
那些侍卫便按着小花呆的叮嘱,铲掉了花圃里一寸土。
小花呆又带着两个侍卫,去花园荷塘那边铲肥土回来填上。
上次小花呆去大厨房迷了路,自己便绕到了花园里,在池塘边绕了一圈。她发现了池塘边低洼处的泥土很是肥沃,便心里暗暗记了下来。
想着哪日把池塘的土挖回去。
只是,这池塘低洼处的泥土虽然肥,但带了些腥臭味,只怕殿下知道了,又要生气。
可今日小花呆顾不得那么多了,胜春她们根须受了伤,急需休养生息,这池塘边烂泥,是最好不过的。
过了午时,侍卫帮着小花呆,将小方圃换好了新泥,小花呆又将花儿一株株移回花圃中。
小花呆一早起来忙到现在,水米未进,一心一意想要救活花草。绣荷看着心疼。
“小花呆,你先歇歇用了饭再忙。”小花呆脸上沾了点泥土,绣荷取出帕子给她擦了擦,“你可别把自己累坏了。”
小花呆抿着唇轻轻摇头,“我没事的。等我把它们安顿好了,我再去吃东西。”
她语气轻轻软软的,神色却异常坚定。
见小花呆如此,绣荷也只得随她,“你不要勉强自己,饭菜给你留了,饿了就去吃。”
小花呆仰头冲着绣荷浅浅一笑,“谢谢绣荷姐姐,我知道啦。”
……
今日听香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后院的厨子李伯也知道了。
一大早,蒋安便带人到后院搜查,又问了他厨房里醋的存量。李伯去找绣荷打听,才知道是有人给花圃浇了醋,花儿都烧蔫了。
“谁这么缺德啊!怎么还有人和花花草草过不去呢?这花花草草能碍着人么?”李伯听闻后大骂,没过多久,就看到蒋安领着侍卫,将秋儿带走了。
虽说蒋安没说什么,可听香院的众人看明白了。这事八成就会秋儿干的。
秋儿这是图什么呀?心肠也太坏了吧。
李伯感叹一番,又听绣荷说小花呆从早上到现在忙着救花草,滴米未进,更是心疼了。
“这孩子可心疼那些花花草草了,不将那些花草安置好,她怕也没心思管自个儿。”李伯道。虽然才几日功夫,可李伯是看出来了,小花呆对人呆呆木木,可对花草却细心备至,压根不呆。她的一颗心呀,全在那些花草上。
绣荷也点头,“我就是担心她饿坏了。她忙了这么久,还什么都没吃。”
李伯嘿了一声,眉眼舒展,“你别急,这事儿交给我!”
他一个大厨,还能让身边的人饿晕过去么?那不成了笑话!
……
吏部衙署。
三皇子在吏部任侍郎,他今日处理好公务后,便有些心不在焉,连午膳也只吃了几口。
他看着桌上的饭菜,银筷拿起,又搁下。
宋明侍立在旁边,不明所以。
今日这些饭菜,是府里差人送来的,都是殿下爱吃的呀。
三皇子的视线落在了门边的花架上,花架上摆了一盆草。官署内的盆栽花草有专人打理,每隔十天半个月,便会换上一盆。
眼下那盆草叶子边缘已经犯了黄,再过几天,大概就会被换下了吧。
不过是一盆花草而已,死了就换新的,这世上有几人会在意一盆花草的生死?
对人而言,花草连鸟兽都不如,死了便死了。
可这世上却还有一人,将花草的生死看得很重,将花草当做人一样看待。
小花呆今天一定很难过。
不知道那些花草,她能不能救回来?
若是那些花草死了,她一定会哭的吧。
“宋明,你回去一趟……”三皇子刚要吩咐,却见有小吏在外头通传,“殿下,蒋管事求见。”
蒋安来了?
那么听香院的事情应该已经处置好了。
是谁伤害了那些花儿?小花呆现在如何了?
三皇子心中急切,连忙道,“让他进来。”
蒋安快步进来,躬身行礼,三皇子急忙问,“花圃的事情,可查清楚了?”
蒋安起身,“回殿下,已经查清。是秋儿往小方圃内倒了整整一坛醋。”
“秋儿听到小花呆和李伯说话,得知花儿若是饮多了醋会烂根,昨日下午她告假出门,偷偷买了一坛醋。今日凌晨假装如厕,将一坛醋倒入花圃中。”
蒋安三言两语,将事情始末交代了个清楚。
三皇子紧紧皱眉。
院中的侍女,绣荷是当初开府,母妃亲自给他挑的人。
秋儿春儿这些人,这是绣荷、蒋安一起挑选入府的。
这两人在院中洒扫侍奉几年,没什么大错,三皇子也压根没在意她们。
好端端的 ,秋儿为什么要害花草?
“她为何这么做?”
“……”蒋安有些迟疑,他悄悄抬头瞧了一眼三皇子,欲言又止。
三皇子莫名其妙,脸色微沉,“快说。”
“……秋儿觉得,小花呆在引诱您。”蒋安低下头,语气略僵。
三皇子一怔。
他今年十九,即将弱冠。在他前头的大皇子、二皇子已经大婚,他这个年纪,并非不通男女之事,只是他向来对女子并不在意。
引诱?
是他弄错了什么么?
小花呆那个蠢样子,是在引诱他么?
依他看,小花呆不像是引诱他,反倒是想气死他吧。
愣了半晌,三皇子重复道,冷笑一声,“引诱?她是这么说的?”
蒋安讪讪的,“秋儿说,小花呆表面看着呆呆的,却心机深沉。装出娇憨之态,让殿下对她心生好奇,还每夜去前院看花,实则是诱惑殿下。”
“……”
三皇子陷入沉思,心里想着,秋儿说得好像也没错。
小花呆的言行举止,的确让他觉得新鲜、有趣。
若这真是小花呆的引诱,他倒好奇,小花呆下一步会如何了。
“即便如此,又干她何事?”想到这儿,三皇子又心生怒意。
草木无辜,何错之有?
蒋安又扭扭妮妮的看向三皇子,直到三皇子神色不耐,他才继续硬着头皮道,“殿下,秋儿在院中四年有余,您可正眼瞧过她一次?”
“嗯?”
一个侍女而已,他为何要正眼瞧她?
其实今次蒋安提及,他脑中都没有秋儿的清晰模样。
只是个略有些脸熟的侍女罢了。
蒋安讪讪,“这便是秋儿要伤害花草的症结了。小花呆才来数日,殿下便对她青眼有加,秋儿因此心生妒恨,想害死花草,嫁祸到小花呆身上。如果小花呆照顾不好花草,殿下自然不会留她了。”
这会儿,三皇子总算明白这其中的原委了。
他冷笑,“我尚未娶妃,府中也无侍妾,竟然也能出现这种勾心斗角之事。”
他是皇子,在宫中长大,宫妃那些明枪暗箭,他从小耳濡目染,并非一无所知。
只是三皇子万万想不到,他一个没有皇子妃、没有侧妃、甚至没有侍妾的皇子府里,竟然也能出现这种事情。
若不是这几日的相处,他信赖小花呆的品性,那么今日一早发现花儿那般情态,他会不会一气之下,将小花呆赶走?
花草无辜,小花呆更无辜。
“蒋安,处置了秋儿。”三皇子声色清冷。
蒋安连忙躬身应下,“属下明白。”
蒋安禀完了事情,正要告退,三皇子却喊住他,“……那些花儿,怎么样了?”
蒋安神色迟疑,“这个,属下也不知。不过小花呆已经将花圃的土全部换过,又将花草重新栽种,应当能活吧。”
三皇子点头,那就好。
若是花儿都死了,小花呆一定会难过的。
……
听香院。
当将最后一株花草重新移栽入花圃,小花呆才松了口气。
她望着一花圃齐齐耷拉脑袋的花草,鼻尖泛酸,眼底含着泪。
人生多坎坷,花生也是如此。
你们可一定要坚强啊。
再大的苦难,挺一挺就过去了。
小花呆脑中忽然浮现出这一句话,她神色一怔,眼底的泪珠一下子便憋不住,滚滚而落。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听着好熟悉,她是谁?
“月儿,往后你要靠自己了,再大的苦难,挺一挺就过去了,你定要好好活着。”
小花呆嘴巴一瘪,对着花圃呜咽抽泣起来。
李伯端着一碗红枣鸡蛋羹走过来,瞧见小花呆哭个不停,心疼坏了。
他将碗筷搁在旁边的木凳上,然后拍了拍小花呆的肩膀,“小花呆啊,放心吧,有你这份心意,这些花儿一定会好好的。”
小花呆抽噎个不停,她用手擦脸,可她手中满是泥土,于是蹭得一脸泥。
“快别乱蹭了,一脸泥,像个花脸猫!”
小花呆抽抽噎噎,眼泪一下子根本止不住。
她拼命的回想着脑中那个声音,只觉得那是她最亲近的人,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人是谁。
李伯见她这样,只能叹气,“别哭啦,花儿会没事的。”
就在这时,三皇子从院门踏入。
他听到小花呆的抽噎声,脚步一顿。
他便立在院门口,远远地看着小花呆,脸色微沉。
宋明、蒋安等人跟在他身后,静默不动。
许久,三皇子才抬脚走向这边。
他在小花呆跟前站定,低头看她,只见小花呆蹲在地上,面对花圃,还在抽噎个不停。
她今日从早忙到现在,也没打理过自己,满手泥土,鞋履裙摆也都是脏污。
方才她用手擦脸,蹭了一脸泥不说,又被泪水一洗,整张脸简直没眼看。
三皇子素来喜洁,这样的一张脸若是先前他瞧了,定忙不迭让人将小花呆丢到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