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妈子们虽然一直都在说阮喃变化极大,但是她们发觉其实不知不觉间二爷也变了。
从前他们这二爷总是独来独往的,模样冷冷淡淡,孤峭不已,万事万物都像是云烟一般入不了眼,说好听是洒脱无羁绊,说难听点就是注孤生。可是现在他变了,会主动关心下人,会和颜悦色,也会照顾人,对妹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宠溺劲,也越发变得有人情味了。
并且她们还记得从前二爷还会时常佩戴一条坠着十字架的银链子,可自从家里多了阮喃这丫头之后,她们就嫌少见二爷再戴了,甚至可以说是再也没见他戴过了。
将厌又听她们夸一会儿那丫头。
邹妈她们一说起阮喃就停不下来,说了一阵子忽然意识到二爷来会不会有什么事情要说。
一瞬间职业操守之心短暂占上风:“二爷您是打算找小小姐吗?我可以去帮您叫。”
将厌刚想说不用,突然。
“姆姆!姆姆!”
这时阮喃小跑着从卧室里冲了出来,她手里还捧着水养的小原木。
回家这么久了,身上庆阳的校供还没换下来,头发也有些凌乱开。
她突然跑出来,见到她时,将厌的喉结上下滚落,接着不动声色地微微别开眼,刻意掩饰掉那一点名为惊艳的情绪。
她确实和以前变得不一样了,可以说是大变样了。
这丫头刚来时是一头乌黑的中短发,那天将厌记得尤为清楚,她头发的长度堪堪和下巴尖尖往下一点齐平。
那会儿她戴着突兀落后的助听器,布鞋布裙,肩头挎着一枚奶油白的卷毛熊熊包,乖巧不已地坐在紫檀木的沙发里,头颅四十五度微扬,正乖乖巧巧地听着长辈说话,像个洋娃娃,软的不行。
一晃大半年过去,她的头发如今已经长了很多,上面还松松系着樱桃装饰的发圈。
个头确实是高了很多,不过模样么,倒是没怎么变,依旧软的不行,将厌暗暗定义。
阮喃冲出来时突然看见将厌也在,她愣了一秒,接着。
“怎么了怎么了,祖宗你慢点儿跑。”邹妈见她穿着拖鞋,生怕她摔了。
阮喃的注意力又被邹妈吸引过去,并且她的心思全都在瓷盆里的圆木上,一时间也顾不得将厌在边上了。
她对着邹妈一众人焦急开口:“姆姆,它,它怎么这里变皱了——”
阮喃急的要哭了,说着她指向木头的左下角,那里明显有一块青黑起皱的部位。
因为她十分无措和焦急,妈子们也丝毫不敢怠慢和忽视。
“哦哟,快让姆姆看看。”妈子们赶紧上去瞧。
不过她们急归急,横竖也不懂这些植物的生长知识。
将厌在一旁好整以暇,懒懒倚在二楼的栏杆处,他身姿挺拔、气质颓却不废,颇为闲适玩味地欣赏那丫头一脸的心焦。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七嘴八舌也说不出半点儿名堂。
“要不,要不我们去找李伯瞧瞧?”终于,有个人说了句有效的准话。
接下来纷纷:“快快,老李是个懂行儿。”
李伯是家里的园丁阿伯。
阮喃一听:“!”顿时像是打了鸡血。
见状,将厌又笑,唇角勾起的弧度越发明显,见阮喃要跟着跑。
“丫头。”将厌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阮喃的脚步应声而停,像是按下了休止符,她忽然意识到二哥哥还在,瞬间神魂归位,老老实实地站站好。
“嗯,将厌哥哥你快说——”从前阮喃被他叫住总是认真不已地听将厌说要说的话,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的语气明显多了几分焦急。
真就是没心肝,木头比不得他重要,将厌挑眉,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她,将厌背靠着栏杆,叫完他有些语塞。
沉默片刻,最后在阮喃焦急的视线中,“去吧。”他什么都不说又让她离开了。
阮喃:“.....”有些莫名。
她还想再说什么,但是无从起头。
并且姆姆们还在等她,阮喃也顾不得了,简单同将厌道别就立马扭头跟上姆姆们的脚步。
将厌还站在原地,目光深深浅浅的落在她的背影上。
刚才听妈子们说着丫头长高了,因为天天见面,将厌倒没什么很鲜明直观的感觉,此刻顺着她下楼的身影看,确实高了不少。
花到了花期,大概就是这么个形容。
将厌一直盯着她出了大门,才抬腿离开。
.
稍晚一点儿,阮喃偷偷敲开了将厌的卧室门。
“将厌哥哥,你有空吗..?”
她像只猫,偷腥的。
将厌正背靠在椅子里,听见动静放下手里的笔,笔下是一份空白的纸张,上面依稀有‘遗’的字样,但是无法分辨。
转过身和阮喃脸对脸,眼眸微抬:“有事儿?”
“将厌哥哥,我能进来么?”她还杵在门边,半截身子露在视线里。
纤细的身躯,娇柔的。
给他乖得没脾气了,将厌笑着点头。
阮喃进来后一脸认真地对他说,“将厌哥哥,你不要害怕,不要担心。”
将厌眉头一挑:“?”
他越发慵懒起来。
阮喃继续说,“小木头很健康的,它有一个地方变黑变皱,只是因为它在长大。”
“是吗。”将厌眼底涌动着百转千回的纷杂思绪。
“嗯!”阮喃听阿伯说了很多木头生长的经验。
许是她郑重其事的模样太深刻,将厌忽然心一动,伸手将她勾近些。
“担心我?”他语气缱绻,又垂下眼。
她怎么知道,他在害怕,他在担心。
阮喃被他勾的地方是校供的胸口蝴蝶结,一瞬间,衣衫摩擦,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将厌的指节修长骨感,阮喃被他勾近后,他还意犹未尽地绕着蝴蝶结的下摆打旋。
阮喃越发觉得无法动弹。
从阮喃的角度看,他的头微微低垂着,依旧很喜欢穿休闲的棒球服,或者是飞行夹克。
五官俊俏,九头身,腿尤为长。
阮喃曾经见到他穿过一件深紫和红蓝拼接的朋克赛车服,不过仅仅是一眼,因为那会儿他急着出门,很快就从大门出去了,根本来不及多看。
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他的长腿和头盔下锐意张扬的瞳孔。
阮喃:“.....”
这会儿蝴蝶结在他掌心把玩,她努力克制不发出奇怪的声音就已经用尽了心力,更别提回答他的话。
“嗯....”阮喃半天憋出这么个语气词。
她的模样给将厌整笑了,接着缓缓将手收回。
将厌他是坐着着,手收回去后,又自下而上去看面前的小丫头。
过了一会,“头发,留着吧。”他淡淡道。
很突然。
“???”阮喃不解地看向他。
见她不明所以,将厌将手搭在下巴处,思索片刻后他笑着开口:“短发容易挨欺负,长发比较乖。”他的眼底满是悠长的笑意。
阮喃听闻,瞬间脸红。
·
家中二楼的大书房里有整整一墙壁的书,阮喃近期都会在里面呆上一小时左右不等。
傍晚时分,天空中弥漫着大片大片的灿金。
将叙进来的时候,阮喃正窝在椅子里着迷地看着一本画册。
金色的夕阳光包裹着少女一截柔软的身段。
半年过去,阮喃长高了不少,但她变化的不仅仅是外表,内心也坚韧了许多。在经历过很多好坏的事之后她学会了取舍,也知道了释怀,更重要的是,她心里多了一道身影,一个牢牢占据她视线、影响她喜怒哀乐的人。
不过那个人太过于耀眼,阮喃只敢远远地瞧,绝不敢袒露内心的好感,毕竟只是偷偷的在远处看着,这样就不会失望也不会受伤。
因为看的太入迷,她全然没有察觉有人接近。
“小喃。”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
阮喃带着助听器,以为出现了幻听,骤然抬头,对上一张温润的面庞。
一瞬间,她像是上了发条,随即合上书,有些紧张地从椅子里起身。
“将叙哥哥。”她叫。
她以为自己占用了书房,并且也没有和他讲过自己要进来看书:“将叙哥哥,我....”阮喃瞬间有些拘谨。
将叙见她这样,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不用紧张。”
他身上总有一种很温润的特性,叫人不会生出戒备的心思,相反会很想和他亲近。
阮喃渐渐心安下去,二人站在巨大的墙壁嵌入式书架前聊了一会儿天。
突然,“对了将叙哥哥,你知道《海神征服暴风雨》这幅画吗?这是美国剑桥哈佛大学艺术博物馆里的。”
阮喃之前特意查了资料,因为知道他毕业于麻省理工,于是就想问一问他。
自从看完画展,她对希腊神话还有海神波塞冬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小喃是对油画感兴趣吗?”将叙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笑着看向她。
阮喃一惊,接着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是不是,我只是上回看见过他的宫殿,将厌哥哥带我去了美术馆,还——”
她欢天喜地正诉说着什么,句句不离她那二哥哥。
忽然,察觉将叙哥哥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他似乎不喜欢听见这些,意识到什么的阮喃瞬间不再说话了。
将叙见她又像是惊弓之鸟,眼底划过不忍,他是不是又吓到这丫头了。
不会照顾女孩子、亦不懂得小女孩心思的男人突然一阵滔天的无措感袭来。他在商界从无败绩,是睥睨一切的存在,可是无论他在外多么卓越,在阮喃面前他终究毫无办法。
将叙半躬下身去捕捉阮喃有些失落紧张的眉眼。
“小喃,你很喜欢小厌哥哥吗?”
阮喃正垂着脑袋掩饰紧张,忽然发觉将叙哥哥的靠近,也听见了他的问题。
他的面容里似乎透着不忍和怜悯。
突然听见这个问题,虽然有些不明白,但阮喃还是轻轻点头了:“喜欢的。”
睁着小鹿般湿润无害的眼,她没有说谎。
即便她不知道这份喜欢究竟是哪种情感,她年纪尚小,或许分不清好感和依赖,但潜意识里她觉得将厌很重要,并且这辈子也不会再遇见第二个比他还优秀的人,也不会有和他媲美的存在。
——喜欢的。
大哥无声的垂叹。
·
阮喃最近发觉家里每个人都很忙碌,吃饭的时候听见姆姆们说才知道原来将厌他要过生日了,十八岁生日,亦是成人礼。
每个月将爷爷都会给她零用钱,远在相城的爷爷奶奶也会时不时给她寄钱,而这些钱她基本都攒着没怎么花过。
得知二哥哥要过生日,阮喃心里很高兴,并且在暗中也有了打算。
将厌最近发觉小丫头神神秘秘的,像是有事儿瞒着他。
背着书包,话有些变少,不过总是会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他,还一看就是好久。
此时此刻也是同样的情况。
“笃笃。”
将厌的指节在桌面敲了两下。
阮喃立马掩饰地低下去做题。
许是她打量的眼神或许明晃,将厌忍不住发问:“好妹妹,二哥哥的脸上有东西吗?”
阮喃笔尖停滞,呼吸也是一窒。
“没,没有东西。”阮喃心虚开口。
“没有?”将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舌头一下下轻戳着腮帮子,接着,“啧,那怎么老是盯着哥哥看,解释解释。”
阮喃:“……”这算什么。
难道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接下来的时间里,在将厌不算温和的注视和威逼之下,阮喃实在是被逼急了,小声喊:“因为二哥哥好看!”
将厌:“。”
打直球。
牛还是你牛。
将厌无话可说,也硬不起来了,可算是被这丫头给套住了,牢牢的。
·
临近深秋,天气转凉。
期中考试阮喃考了全班第一,从起初入学连话都不说的女孩,如今已经能够考第一名。
她现在是整个班级的团宠,班里不论有什么事儿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她。
将厌一早经过光荣榜就在榜单上面瞥见了她的名字,他视力极好。
不过他看完没什么态度,像是个没事人,冷淡兮兮地瞥一眼就经过,徒留林远他们在后头鬼叫。“厌哥的小猫咪!!!”
“挖槽真的牛。”
放学将厌去阮喃的楼等她下来一起回家。
刚站定,突然望见那丫头在走廊尽头,她背影可太好辨认了。
视线盲区,将厌走了几步后又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