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想到阮溪身上,又道:“听说你大哥那边方便了还是要接小溪过去,要我说都长这么大了,接过去干啥?留在家里随便说门亲事嫁出去不好么?哦,难道说想到那边给她说个干部家的儿子?小溪这乡下长大的土丫头,人家看得上么?”
阮长贵明白她的意思,接话道:“即便不接过去,小溪嫁人的彩礼怕是也到不了我们手里。她是妈带大的,这事你可做不了主。”
孙小慧道:“事在人为。她从小是在家里长大的,她爸爸妈妈不在,我们这做叔叔婶婶的就是她半个父母,凭啥子不能做她的主?不过她要去军区,这话就是空谈。”
说着扯回话题:“我能做小洁的主就行。”
第6章
阮溪跟老裁缝学了一天的手艺,一看就会的本事算是让老裁缝开了眼了。到傍晚临走前,老裁缝对阮溪的称呼已经从“牛皮大王”变成了“绝顶大聪明”。
绝顶大聪明把书包套到身上,和老裁缝说:“师父,你今天教的东西我都学会并且记住了,该整理的也都整理好了。我这就先回去了啊,明天再过来。”
说完她抱起脚边的大黄猫,抱在怀里撸两把。
老裁缝不送她,只道:“去吧。”
阮溪撸完猫心满意足,挎好书包转身离开裁缝铺。
她沿着山路往家走,走下来大半路程的时候,忽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群男孩子在打架。在这穷山僻壤,没学可上,男孩子结伴打架可不是什么稀奇事。
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或者约了一起打群架,都是常有的事情。
阮溪原没打算多管,但她忽然觉得其中那个在被打的男孩子有一点眼熟。为了确认,她停下步子仔细看一会,然后忙高声叫了一句:“哎,干啥子哎!”
听到叫声,几个打人的男孩子回头看一眼,并没有出声搭理她,回过头继续手脚并上,又是往人头上扇巴掌,又是上脚往人身上使劲踹,手脚都不留情。
阮溪看言语阻止没用,便吸口气冲上去拽开了其中一个男孩子。
都是一个大队的,他们互相之间自然都认识。
男孩子们都知道阮溪是大队书记的孙女,而且她五叔阮长生又是个打架非常厉害的,在凤鸣山混得开,所以也不敢对她怎么样,并没有冲她出手。
阮溪把打人的几个男孩子都拉开,微微蹙着眉道:“你们干嘛呢?”
不动手不代表态度会好,其中一个男孩子不大客气道:“他爸是黑五类,他是黑五类的儿子,我们在这里教育黑五类的儿子,关你球事?”
阮溪屏住气看向被打的男孩子,是凌爻没错了。他一直用胳膊护着脸,现在还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没抬头。他头发被薅得凌乱,身上有很多的泥脚印子。
阮溪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她还没再说话,凌爻弓腰用手挡着脸说:“你不用管我,我没事。”
他一说话,旁边的男孩子笑起来道:“哟,原来你不是哑巴呀?我们还以为你是哑巴呢。不是哑巴也应该是个呆子,瓜兮兮的。”
阮溪屏气看向说话的男孩子,阴着脸道:“你给我闭嘴!”
说话的男孩子收了收脸上的笑意,“我就不闭嘴,你能拿我怎么着?你替黑五类的儿子出头,你阶级立场有问题,别以为你爷爷是大队书记,我们就不能整你。”
阮溪手捏书包带子,盯着他,“你整一个给我看看。”
男孩子还要再开口说话,他旁边的同伴拉了他一把,小声道:“你敢整她,阮长生不会放过你的,他能锤死你。我们跟个傻子较什么劲,赶紧走吧。”
男孩子敛敛神色,没再和阮溪较劲。
他和其他男孩子互相递个眼色,转身便走了。
看他们走远,阮溪收回目光,看向凌爻道:“你怎么都不还手啊?你就这么让他们打,他们看你不吱声好欺负,肯定认准你欺负啊。”
凌爻此时放下了挡脸的胳膊,小声说:“你不用管我的,会给你惹麻烦。”
阮溪看他这样,忍不住有些心疼,抬手给他拨了两下乱糟糟的头发,“我五叔是凤鸣山上的扛把子,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你放心吧。”
凌爻没有躲,好像接受了阮溪的关心,屏口气犹豫片刻问了句:“我……脸上有伤吗?”
阮溪仔细看看他的脸,“没有。”
凌爻松口气,“没有就好。”
阮溪想了一下,“怕回去被你爸妈看到?”
凌爻看着她点头,“嗯。”
阮溪明白,他是觉得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反正也不会被打死。他家成分不好受歧视,她父亲母亲平时活得谨小慎微不敢惹半点事,他自然更不会给他们惹麻烦,而少惹麻烦最好的方法就是忍。
阮溪没再说话,伸手又去帮他掸身上的泥脚印子。
掸干净了又帮他赶猪,和他顺一段路。
回到家阮溪心里还惦记着这个事情,她连书包都没放下,直接把阮长生拽去外面,和他说:“五叔,你帮我去警告一下高海洋那一帮人,让他们以后不准欺负凌爻。”
“凌爻?”
阮长生想了想,“吊脚楼里那个呆子?”
阮溪抬手拍他一下,“你怎么也说人家是呆子?”
阮长生笑一下道:“不是我说的,是村里其他人都这么说。他连话都不跟人说,成天就抱着本书出去放猪放羊,瓜兮兮的,像个这里有问题的傻子。”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意指凌爻智商有问题。
阮溪瞪他,“能看懂书还是傻子?”
阮长生还是笑,“书呆子。”
阮溪不再跟他乱扯,“你就说你帮不帮嘛?”
阮长生道:“帮!当然帮!大侄女吩咐的事情,我怎么敢不答应?明天我就放话出去,以后那书呆子就是我罩了,不会再有人敢去欺负他的。”
阮溪满意了,甜甜一笑,“谢谢五叔。”
阮长生在她脑袋上拍一下,“走,吃饭去。”
阮溪抬手摸摸被他拍过的地方,跟在他后面进屋。
第7章
阮长贵和孙小慧到家的时候,阮跃进和阮跃华兄弟两人在屋外抽陀螺玩,而阮志高刘杏花还有阮长生阮溪阮洁,正坐在正厅当间里面吃饭。
阮长贵往屋里看一眼,问阮跃进和阮跃华:“你们吃过了?”
阮跃进把手里的绳子塞阮跃华手里,微微喘着气道:“爷爷奶奶说我们已经分家了,以后都分开吃饭。他们没有做我们的饭,只做了五口人的饭。”
阮长贵转头就往边屋的灶房里去,看到两个铁锅里干干净净一粒米都不剩,他心里不舒服,咽口气说:“真行,真有这么当爷爷奶奶的……”
孙小慧跟在他旁边,倒是没什么所谓,小声道:“算了,反正粮食都已经分给我们了,我们自己做就是了,你还想吃咸菜啊?”
阮长贵想了想觉得也是,吃也是吃咸菜疙瘩,不如自己做。
肚子饿,孙小慧不多犹豫,转身就舀米淘米去了。
新砌的柴火灶在对面的小茅草棚里,要过些日子干透了才能使用。现在他们只能暂时用边屋这个灶,凑合到新灶能做饭为止。
现在阮志高和刘杏花还是带着孩子在正屋当间吃饭的,等到灶分开以后,置好了新的桌子板凳,他们就直接在边屋里吃,不去正屋当间了。
孙小慧把淘好的米放进锅里,走出灶房冲正屋当间里喊:“小洁,来帮我烧火。”
阮洁碗里的饭还没吃完,咬住嘴唇往外看了一眼。
没等她说话,刘杏花出声道:“小洁吃饭呢,没工夫给你烧火。”
孙小慧还是有些怵刘杏花的,大概是被刘杏花拿捏了十几年,拿捏出了心理压力。即便现在分家了,她也有些不敢开口跟刘杏花呛声。
于是她稳稳气,又说:“那你赶紧吃。”
看阮洁张嘴要应声,阮溪忙夹起个酱胡萝卜塞她嘴里,让她没能应出声。
阮志高见势又开口:“谁吃谁烧。”
孙小慧站在外头眉毛一竖——嘿!自己的女儿还不能使唤了,多管闲事多吃屁!
不过她没发作,憋口气转身回去灶房里烧火,对阮长贵说:“你去分给我们的自留地里摘两根茄子和一把辣椒,再去鸡窝里把鸡蛋捡一捡,今晚我们吃点好的。”
家里总共十只老母鸡,分给他们五只,鸡窝也分开了。
阮长贵闻言出去,到地里摘了茄子和辣椒,回来洗干净放到砧板上,又去鸡窝里把鸡蛋捡了捡。五个母鸡下了三个鸡蛋,其中有两个母鸡没下。
捡完鸡蛋,阮洁也刚好吃完饭了。
孙小慧又在灶后伸头叫她:“死丫头,还不过来帮忙?”
阮洁手里抱着一摞碗,对孙小慧说话不敢高声,“可我还要洗碗呢。”
孙小慧烧着火,带着些脾气道:“你到底是谁生的?”
阮洁抿抿嘴唇没说话,刘杏花的声音从她身后传出来,“是你生的,可不是你养的。小洁以后都由我来养,不吃你的饭,你也别使唤她做事。”
这是什么道理,孙小慧这又道:“要是这样,我可不让她跟你。”
这都长到十三岁了,是个什么事都能做的大姑娘了,凭啥子让给她刘杏花来使唤?这年纪能帮家里做很多事,也就多吃一口饭,让她少吃点就是了。
刘杏花一直以来都不喜欢孙小慧,这次孙小慧和阮长贵又唱双簧闹分家,她就更不待见孙小慧了。她答应了要护着阮洁,这事就不会由孙小慧做主。
她硬声说:“小洁是我一手带大的,你让不让都没用,她必须跟我。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不管是家里还是外头,都不准有人欺负她,亲妈也不行!”
孙小慧怵刘杏花的气势,怕吵起来自己吃亏,便又忍了一口气没再出声。
她恨恨地把柴草往锅底填,在心里想——且等着,她收拾不了这老太婆,还收拾不了自己的闺女吗?是她生的这辈子都得听她的,别想翻出她的手掌心去!
阮长贵从来就又软又怂不扛事的性子,更不喜欢吵架这种事,尤其一个是自己媳妇,另一个是自己老娘。他走到孙小慧面前,对她说:“你去切菜,我来烧。”
孙小慧没出声,从灶后站起来,暂时把这口气咽下。
她打算做一盘擂椒茄子,再蒸一碗鸡蛋。
蒸鸡蛋很简单,把鸡蛋打开加水,等米饭快要蒸好的时候放进锅里,差不多和米饭一起蒸好。擂椒茄子稍复杂些,主要要把大蒜和辣椒给捣碎。
孙小慧把鸡蛋打好放进锅里蒸起后,转身又找出家里的蒜罐子开始捣辣椒和大蒜。
辣椒青红两色,和大蒜一起放进蒜罐子里用蒜锤重重捣。
孙小慧手上力气重,好像是在捣刘杏花的头。
一边捣她还一边在嘴里嘀咕:“以后我们天天吃香的喝辣的,馋死你们!”
当然了,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不可能,她也就是嘴上逞个痛快罢了。
不过以她和阮长贵两个好劳力,养一家四口人,再怎么也比阮志高老两口养五口人日子好过,而且他们还要省吃俭用攒钱给阮长生娶媳妇。
捣好辣椒和大蒜,闻到蒜罐里的香辣味,孙小慧的心情已然大好。
等到到香辣爽口的擂椒茄子和热腾腾的蒸鸡蛋端上桌,她脸上更是浮起美滋滋的笑意,连喊阮跃进和阮跃华吃饭的语调都是高昂的。
还故意高声说:“今天我们吃擂椒茄子,还有蒸鸡蛋!”
吃完饭阮志高和阮长生就各自出门溜达去了,刘杏花和阮溪阮洁呆在屋里。听到孙小慧的声音,刘杏花冷笑一下,“什么东西!”
阮溪也笑起来摇摇头,无话可说。
阮长贵还是要脸要皮的,端着饭碗对孙小慧说:“你就不怕人嚼舌根子骂你!”
孙小慧夹起一块沾满大蒜辣椒碎的茄子,“骂咋了,又不会掉块肉。再说提分家已经被骂了,多骂一句少骂一句的,又有什么所谓?”
阮长贵觉得她说得没理,好像又有点道理。
算了,什么都没自己过得滋润重要。
这种滋润,自然不属于阮洁。
刘杏花擦着火柴,在屋里点上油灯。
灯芯烧起来,她扔掉灭了的火柴梗,看向阮洁问:“后悔不?”
阮洁摇摇头,“不后悔。”
阮溪在旁边笑笑,“不错,有原则。”
阮洁看向她和刘杏花道:“我也不是傻子,谁是真的疼我,我心里都知道。就算他们每天都吃香的喝辣的,我也选择跟着爷爷奶奶,我不怕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