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清楚部门里各级领导的脾气，这要是在她昏睡的过程中没及时回复消息或者没交上方案，她下周一回去就要挨批了。
起身准备去洗漱之前，康若宸走到画布跟前看了一眼昨天她在极度混乱的情况下完成的油画。
不是印象派也不是野兽派——准确点来说，什么都不是，只是在毫无意义地消耗那些快要过期的油画材料而已。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从混乱的色彩和线条中找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那是一张人脸，可她分辨不出也想不起当时自己想画的人究竟是康若阳还是迟慕森。
在那副油画前蹲了几分钟，康若宸撑着膝盖站起身，顺手带走了七七八八倒在画架边的酒瓶。
半小时后，她坐在干净整洁的书桌前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第21章
 
康若宸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总是会掉眼泪。
以前她习惯了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连妈妈也看不出她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
只是最近，她掉眼泪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了。
这次林艾也不知道孩子为什么边说边哭，但是从她破碎的言语之间可以大概判断出她现在很想康若阳。
人都是这样的，随着年龄增长，都会习惯性回想起过去。
在回忆开始变得模糊的时候，他们总是会痛苦不堪。
现在康若宸就在经历这样的痛苦，但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都牢牢记着那张脸。
她很讨厌认知偏差，尤其是在意识到自己快要把迟慕森和康若阳彻底搞混的时候。
“宸宸，过年时会回来吗？我们去看看阳阳吧。”
康若宸这回顿住了。
过去的这么多年里，她都没有去陵园看过康若阳一眼。
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愿接受他已经化作一盆灰长眠于地下的事实。
她心里很清楚，一旦自己去了陵园见到了那块墓碑，她就必须接受康若阳已经离开她这件事，在那之后就没人会理解她时不时就为同一个人画一张肖像画的疯狂行径。
以往父母都会问她要不要和他们一块去陵园看看康若阳，她几乎毫不犹豫地给了否定意见。
但这次，好像事情不一样了。
林艾自然知道女儿这么多年以来都在挣扎什么，这次听到她沉默，干脆耐心地多等了一会儿。
“好。”
康若宸还是屈服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下去了，康若阳早就已经离世是事实，是她逃不掉的。
*
圣诞节那天，康若宸晚上独自出门逛街。
街上灯火辉煌，她知道现在那些大商场里的饭馆肯定人满为患，所以刻意绕开了那些地方，饿着肚子慢悠悠地在其他楼层闲逛。
因为马上就是新年，商场里很多店铺都在搞活动。
康若宸那件白色的卫衣最近在她跟着片区长去现场查看时不小心染上了工厂里的颜料，颜色好看就罢了，那种泥土般的灰褐色实在是让她心里别扭得不行，所以还是决定把那件穿了好几年的卫衣扔掉，过来小小地奢侈一回。
这家商场里有一家乐高旗舰店。
康若宸小时候就很喜欢看康若阳搭积木，自己也随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虽然当时他们家买不起乐高，但兄妹俩都对这个品牌充满了向往。平时除了画画之外，她也很喜欢看国外那些乐高比赛。
因为不想在乐高这块花太多钱，她至今为止也就给自己买了两套。
但马上就是新年了……她也想给自己送一份礼物。
店里难得有千年隼和死星的现货，她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全部拿下。
拎着两个大大的印有乐高logo的袋子出门，康若宸甚至觉得自己收获了全店所有人的视线。
所幸她戴着口罩，匆忙拎着袋子离开商场。
等过了饭点，她才打车去了之前迟慕森带她去的那家海鲜大排档，买了几份生腌和熟食，踏着街上正在循环播放的欢快的《铃儿响叮当》回了家。
她完全没想到会在单元楼门口看见那辆还算眼熟的大G。
没记错的话，那是迟慕森的座驾，上次他带她去吃饭开的就是这辆车。
所以车里坐着的人自然而然只能是迟慕森。
看着迟慕森从驾驶座下来，康若宸愣在原地。
“圣诞节快乐。”迟慕森在她面前站定。“对不起，上次不该问你那些事的，是我的问题。”
“迟总圣诞节快乐。”她还是不太理解。“但是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这里是CO的职工小区，迟慕森作为公司顶级领导在这里有住处也不意外。
但康若宸知道他其实更喜欢住在公司附近的那家酒店里，并且在那家酒店里还有个长期房间。
只是……
退一万步说，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她面前，真的不怕被人看见吗？
真的不怕自己被说三道四吗？
“原本是来找你吃饭的，但看样子你好像并不需要饭友。”迟慕森的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袋子上。“那我就先行离开了。”
“迟总。”
康若宸知道自己应该由着迟慕森离开才对，但偏偏就是叫住了他。
“或许您可以留下来吃点东西。”
没多久之后，迟慕森端坐在客厅等着米饭煮熟。
康若宸忙前忙后，先是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在沙发上，随后把打包回来的那些生腌海鲜装进盘子里，这才穿着围裙进厨房做饭。
迟慕森也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但实在是不知道当时有什么东西在驱使他，导致他就这样拎着东西跟着她上了楼进了屋。
两个巨大的乐高袋子就这样被她随手丢在沙发上，迟慕森的视线时不时看一眼它们，还是耐不住好奇心，凑过去看了一眼里面装着的积木。
康若宸端着菜出来，迟慕森起身过去帮忙。
“你很喜欢乐高？”
她头也没抬：“一般，只是平时锻炼思维的时候会玩，长大之后几乎没时间碰那些东西了。”
他不是没注意到墙角那个被挂布遮挡起来的画架，但他也很清楚自己没有权力上前去看看画架上到底放着什么，只是简单应了一声。
“稳定工作时之后还是会有休息时间的，我们年假很长，你可以多花点时间在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上。”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在休息日里埋头大睡。”
迟慕森跟着她走进厨房，拿起菜刀开始处理土豆。
康若宸此前并不知道他还会做饭，愣愣地看着他把切好的土豆块和胡萝卜块倒进小汤锅里，然后从他带来的那些东西里找了包调料出来。
“你在做什么？”
声音轻轻的，并不像是生气时的语调，所以迟慕森知道她现在心情还不错，原本紧绷的神经也跟着稍微放松下来。
“奶油土豆浓汤，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胡萝卜，我少放了一些。调料是我之前常买的那款，味道不会很重。”
迟慕森做饭时很专注。
“贸然来别人家里吃饭是不礼貌的行为，所以我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康若宸点点头，在自己即将再次失神之前退出厨房，靠在门框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她和康若阳都算是早当家的类型，小时候父母很忙那阵，她都会这样站在厨房门口看康若阳做饭。
那时他们还小，厨房灶台很高，康若阳就搬了个小矮凳站在上面。
现在她长大了，站在灶台前不需要再借助小凳子了。
可是康若阳不会再站在她身边指导她应该放多少盐了。
迟慕森在等待的过程中还炒了个蔬菜，端着盘子转身的瞬间，他注意到了康若宸盯着他的眼神。
和最开始一样，满是悲哀。
等到所有东西上桌，依然是迟慕森专注地吃饭，康若宸吃海鲜。
考虑到他要开车回去，她没从柜子里拿酒出来，只给他倒了杯温水。
“我记得设计部好像约了今天出去团建，你没参与吗？”
康若宸淡定地剥了个虾，为了避免自己想太多还特意选了和他对角线的位置，依然没有抬头看他。
“团建在白天，我们一块去吃了个午饭，之后去湿地公园坐了会儿，然后就散场了。集体写生的感觉很好，我喜欢。”
迟慕森倒是对她的话很感兴趣：“还写生了？”
“当时大家只觉得那块地方风景很好，狼总问我们有没有什么想法，毕竟不能只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我师父就拿了画本出来写生，然后大家都在画画了。”
康若宸似乎很喜欢这个话题。
“其实这样聚一次也很好，我们每个人的风格都不一样，而且绘画工具也不同，有的人用pad，有的人用纸质本子，有的人直接架了个小型画架。”
迟慕森笑了笑。
他知道她在部门里算是透明人般的存在，这样会显得她在一帮“不正常的人”里不太合群。
但如果经常有这样的集体活动，或许她也会更喜欢这份工作。
吃过已经迟了很久的晚饭，康若宸难得没有出门逛，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客厅地毯上拼乐高。
她以为迟慕森会在吃过饭之后就自觉离开，却没想到他直接盘腿坐在她身边好整以暇地盯着她拼积木。
只是因为他全程都很安静，康若宸就渐渐放松了警惕，没怎么关心他的存在。
他这回盯她盯得很认真，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神早就换了。
不知道拼了多久，她的进度突然停滞下来，似乎是因为丢失了某块重要零件。
迟慕森注意到她皱眉的小表情，无奈又好笑地伸手过去，指指那块被她无意间甩到说明书下面的单块零件。
康若宸瘪瘪嘴，不满地拿开说明书，拿起那块小积木继续拼。
“你还不回去吗？”
他倒是毫不在意，甚至笑着反问：“就你这个速度，明天能拼完这个区域吗？”
康若宸轻哼一声：“我又没有他那样的脑子，他多聪明，我只能跟在后面跑罢了。要是他现在坐在我身边指导我，指不定这块早就已经结束了。”
“谁？”
她霎时顿住。
迟慕森其实大概有个确定的答案，但是不敢直接说出口。
因为他也不能准确判断出自己到底和康若宸的哥哥有什么关系，又不想再次触碰她的雷区，只好把接下来的话都憋了回去。
但康若宸明显不想他再继续待在这里，匆忙起身，有些局促地看着他。
“迟总，您今天在这里待的时间好像已经很长了，真的不回去吗？”
他也知道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不是什么好决定，也起身去换了鞋，站在门边仔细听了一阵外面的动静，确定现在没有人在走廊里，这才看向康若宸。
“抱歉。”
“没事，谢谢迟总今天做的奶油汤。”
康若宸笑了笑，却依然刻意和他拉开了些距离，视线也没往他脸上去。
“晚上开车务必注意安全，祝您一路顺风。”
客套又疏离，完全不像是一开始那样活泼灵动。
 
第22章
 
万幸的是迟慕森接下来的好一段时间都不在公司，而是带着肖执去了另一座城市出差，估计这次也是为了项目上的事情。
这回被总经理带走的设计部员工是片区长，总监小狼依然在忙漓城这边的项目，几乎抽不出时间来，三个片区长之间相互交接了工作，匀了一个出来随迟慕森出差。
康若宸反而松了口气。
陈姐这段时间都没来设计部串门，说是他们部门的事情也很多，康若宸早就对这样的长舌妇嗤之以鼻，就算陈姐时不时还是会过来给小狼送文件，她连个正眼都没给过陈姐。
迟慕森一走，部门里对她的非议反而还少了很多，未尝不是好事。
跨年那天，康若宸和部门里的几个同事一块坐在酒吧的露台上欣赏远处的烟花秀和灯光秀，因为不想让部门的人知道她会喝酒，这次也滴酒未沾。
因为是年末，酒吧里很吵闹，哪怕坐在外面也能被里面的声音震得胸腔都跟着难受。康若宸不喜欢热闹，独自坐在角落里默默玩手机。
离倒计时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大家都涌向外面，连远处的摩天轮也换了灯光秀的风格，似乎都在激动地等着新年的到来。
她过去对跨年没什么概念，因为每次回想起过去一年都会觉得自己把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压根没有做年终总结的想法。
看大家都在充满仪式感地发总结和展望，她只觉得苦涩。
这次也是一样，她本想拒绝和部门一起跨年，只是看到大家都积极参与，她不好落单，还是跟上来了。
只是没想到大家选了酒吧这么个吵闹的地方，她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被吵炸了，无语地端着装了温水的空杯子把自己隐藏起来。
还有五分钟时，她接到了来自迟慕森的电话。
那时她以为迟慕森找她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匆忙从包里翻出pad，边接电话边往更角落的位置去。
其实迟慕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
只是在被肖执提醒明天就是新年的时候，他想起来那人大概会在这样一个大家都很开心的时刻因为想念哥哥而陷入新一轮悲伤，想都没想就暂停了手头上的事情，直接给她打了个电话过去。
但他并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以工作上的事情找补。
“这两天我会把项目的数据发给你，到时候你核对一下就把模型做出来，元旦有三天假期，所以提交模型的Deadline可以拉长一些，这个不用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