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刘太医终于停下了自己的手,微不可见地长出一口气,身旁伺候的小太监机灵地端来一杯热茶,让刘太医润喉。
“想要陛下醒来还需半个时辰。”刘太医刚刚精神高度集中,现如今已经累得连话都不想说。
沈楠枝也没有什么寒暄的心思,在得知慕行徵现如今的情况后,便让刘太医暂且去一旁休息。
慕行徵陷入梦魇之中,刘太医虽然借助银针疏通慕行徵的经脉,让慕行徵能够更好地将体内聚集的怒气更好疏散,从体内排出。
但想要慕行徵立刻从梦境中清醒,刘太医做不到。
此时的天光已经大亮,来上朝的大臣都已经收到消息,说今日慕行徵身体不适,便不上朝了。
这样的事情,在过去三年中多多少少都发生过,大臣们没有惊慌,老丞相也有条不紊地同各位大臣开了一个简短地朝会,而后自己急匆匆向呈祥殿中走去。
沈楠枝一直守在慕行徵身边,看着慕行徵的情绪逐渐变得平稳,刘太医也已经让人熬了汤药,只等着拔了银针便将汤药喂给慕行徵。
殿中的安神香已经换过了,此番气味更加悠长,让坐在殿中的沈楠枝也有些昏昏欲睡,但她还记得自己身处何地。
端过刘太医手中的汤药,沈楠枝一点点给慕行徵喂药。
不过慕行徵还在昏迷之中,浪费了一大半的药性,刘太医又匆忙端来第二碗。
好在此时的慕行徵已经有了自己吞咽的意识,没再发生意外。
沈楠枝让宫人将内殿的狼藉收拾干净,自己则守在慕行徵身边,脑中空荡荡的,却又忽然想起昨天在宫外,慕行徵的怪异行为。
慕行徵虽然算是个和善的帝王,但绝对不是什么好心人。
至少在路上偶然遇到素不相识之人,他不会平白无故要为人介绍大夫。
但若是说慕行徵认识那人,珍惜那人的才华,想要为自己所用,沈楠枝却又觉得不像。
明明有一瞬间她从慕行徵身上感知到了厌恶的气息,虽然很快消失,但到底给沈楠枝留下了印象。
沈楠枝一点点回忆起在宫外的经历,一低头却发现慕行徵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陛下?”沈楠枝觉得慕行徵此时的情绪有些古怪,说话的声音都忍不住低了一个度。
慕行徵没有应答,像是在对着床帏发呆。
这位皇帝不会是做梦下出个好歹来了吧?沈楠枝急忙让刘太医进来诊脉。
慕行徵这个状态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刘太医诊断结束,尚未张口,慕行徵像是终于反应过来。
“都下去,朕无事。”
沈楠枝下意识看向刘太医,毕竟这种时候病人的话总是不可信,听医生的叮嘱才是首选。
刘太医微微摇头,沈楠枝又看了一眼床上的慕行徵,最终还是退了出去,只让宫人在外面注意着内殿的动静。
丞相也守在外殿,心急如焚。
沈楠枝不得不让人换上清凉降火的茶水,对着老丞相一阵宽慰。
慕行徵将自己在内殿中关了整整一个上午,一直到午膳时分,内殿也一直没有动静。
老丞相终于忍不住了,进不去内殿,他便开始在外殿中扬声对着慕行徵哭诉。
慕行徵是老丞相一手看着成长起来的,内殿中的慕行徵听到老丞相哭诉的声音,脸上闪过一丝痛心和不忍。
片刻后,殿内终于传来了动静。
慕行徵没有让人传膳,也没有人让人进去伺候,自己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丞相这些年辛苦了,是我对不住您这么多年的教导。”慕行徵听到老丞相的哭诉,显然也十分激动,眼底隐隐有些发红,不过却又被很好隐藏。
他双手搀扶着老丞相在椅子上坐稳,自己又亲自斟茶。
老丞相刚刚被安抚下来的情绪,被慕行徵这么一顿操作,当下又激动下来。
慕行徵三岁开蒙,如今二十岁,整整十七年,都是老丞相在教导。
开蒙老师便是他,而后慕行徵被封为太子,他也顺势成为太子太傅。
之后先皇自觉时日无多时,提拔他为丞相,将监国的重任托付给他,望他能够好好辅佐年少的太子,传承大宴的百年基业。
老丞相也着实将先皇的嘱托融入骨血,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但是这两个月以来,两人却因为前朝之事有过诸多争吵,慕行徵亲自斟茶这种行为,更是从未有过。
慕行徵三言两语将激动不已的老丞相安抚好,而后又赏赐了一堆珍贵的药材,伴随着一位宫中御医,一同送往老丞相家中。
殿中的无关人员已经全都退了出去,就连原本一直忧心的刘太医,再一次诊脉过后,也同老丞相一起离开。
殿中只剩下沈楠枝和慕行徵。
气氛太过安静,慕行徵一直看着自己,让沈楠枝忍不住有些紧张。
她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陛下无事真是太好了!”
慕行徵仍旧没有动作,视线也未曾从她的身上移开,像是要将她的每根头发丝都观察清楚。
就在沈楠枝觉得自己要支撑不住这样目光的时候,慕行徵终于动了。
他向前迈进两步,将沈楠枝整个人都拥进自己怀中。
殿中更显静谧,沈楠枝能清晰听到慕行徵的心跳声。
“陛下?”沈楠枝没有挣扎,不过仍旧出声提醒了一下。
却不想慕行徵拥着她的力道反而大了一些。
“能遇到你是朕之幸,是我大宴之幸。”
第25章 ·
这语气像是心痛但又包含着庆幸。
沈楠枝索性不再言语, 只安安静静被慕行徵抱着。
慕行徵身上的安神汤药和安神香的气味还未彻底散去,不知不觉中困意又一次来袭,慕行徵抱着她, 无需她费力,沈楠枝也不由自主放松下来。
虽然她这几日慕行徵的心情经常变了又变 , 看起来颇为古怪, 但沈楠枝却有种莫名直觉,慕行徵不会害自己。
就像最初入宫时,自己很快想起自己在一本小说中, 但并未想着逃跑,反而很快同慕行徵站到了一条线上。
“辛苦你了。”慕行徵放松了原本的力道,在耳边轻诉,随后又将沈楠枝抱起放在了床榻上, 借着尚未熄灭的安魂香, 让沈楠枝安安稳稳睡了一觉。
慕行徵在身旁端坐片刻,随后便起身去了御书房。
如今他已经搞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他需要更多的资本才能够同原有的故事轨迹抗争,而不是沉浸在无用的怒气之中。
老天终归还是向着他的,将沈楠枝送来他的身边,这一次他定然不会再失败。
回到御书房的慕行徵却没有着急处理公务,他压下自己的怒气,将昨夜的梦境重新回忆了一遍。
梦境中他虽然是一代天子,但却并不是最受命运眷顾之人,因为他只是话本中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他这位皇帝存在的原因, 便是让男主不断成长,最后被男主一箭穿心, 帮助男主达到顶峰。
而这位男主正是自己两辈子的死敌楚天行。
至于自己这两辈子所经历的各种灾难,不过是话本的作者为了凸显男主楚天行的英勇,人为制造出来的。
慕行徵在睡梦中初次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恨不得将话本的作者一道杀了。
他身为大宴的皇帝,竟然被人玩弄于股掌,他大宴数万万百姓竟然不过是作者手中的棋子,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给楚天行铺路。
为了给楚天行铺路,他根基稳固的大宴,先是战败,而后旱灾颗粒无收,随后冬天的雪灾大面积覆盖了不少地方,将许多百姓都埋进了雪地里再无踪迹。
这话本的作者为了追求所谓的爽度,给楚天行安排了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只要是楚天行攻打下来的地方,便能安安稳稳,不会再生变故,因此那些百姓都成为了楚天行的子民,将楚天行奉若神明。
大宴民心背离,灭亡似乎是顺其自然的。
尤其是在接连不断的灾害冲击下,读书人对他这个皇帝多有批判,认为他慕行徵并非是上天属意的天子,而是上天的罪人。
所以老天用对百姓的惩罚来警醒慕行徵,这样的谣言越来越多,因此到后期越来越的多城池不战而降,他们早早将城门打开,用当地最高的欢迎礼节,接应楚天行的军队进入,平稳进入政权的更迭。
最初慕行徵在梦境中看到真相的时候,只觉得心神俱裂,恨不得将所有人杀个干净,将那话本的作者五马分尸,但如今一夜过去,慕行徵早已比之前冷静许多。
他的第一世是完完全全按照话本中的情节来走的,而后有了第二世,慕行徵虽然也提前布局,但他除了最开始派人刺杀楚天行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如何低于边境的战事上。
当初的慕行徵还认为只要边境的战事能够被提前阻止,之后的事情一定不会发生。
但是到最后,慕行徵单独一人,最终也没有改变书中的走势。
他所有的努力不过是在边境战争中让大宴的军队多抵挡了一段时日,少失了一座城池,而后那些事情便像自己记忆中的上辈子一样,如约展开,丝毫不给他喘息的空间。
但如今慕行徵却不觉得自己会输,他这一次不仅关注边关的战事,他也看到了自己治下的百姓们,身旁还有沈楠枝作陪。
沈楠枝不是原话本中的人物,本不应该同他产生交集,但如今沈楠枝却常伴他左右。
他身为书中的人物,有些时候还是会被话本的情节左右,顺应话本的内容走下去,俗称走剧情。
但沈楠枝不是书中之人,她完全没有这样的顾虑,能够最大程度上破坏原有的剧情。
这一次他同沈楠枝相携而行,一定可以让大宴摆脱桎梏,成为他想成为的桃花源。
至于伴随自己这么多年的倒霉毛病则是这个作者“赠送”给自己的。
身为一个大男主爽文,楚天行在话本中是最耀眼的存在,而作为对照组的“昏庸”皇帝则是书中小丑,是最无能的存在。
作者曾经一度想过让成瑞帝这个皇帝提早下线,这样能够加快男主行军打仗的事业线,提高爽感,但不知为何每次下笔写这种情节的时候,书本便会产生一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恐慌感。
作者试了好几次,最终只能无奈放弃,但仍然不肯死心。
虽然不能直接将慕行徵写死,但转而给慕行徵加了另一个设定——
随时随地都在倒霉,霉运不散,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暴毙。
有了这个设定条件之后,作者还试图写过慕行徵的突然死亡,但仍然像之前一样根本写不下去。
作者惊恐地认知到一个事实,即便是自己的书,书中慕行徵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炮灰,但是剧情过半,作者竟然掌控不了一个炮灰的命运。
好在周围有人在劝解,到最后作者索性放弃了让慕行徵提前死亡的就机会,而是让楚天行一箭穿心,再次突出楚天行的英勇气质。
这些内容作者自然不可能写在话本中,慕行徵是在作者的日记中看到的。
那日记和作者的话本都存在一个叫做电脑的东西中,慕行徵自从进入到梦境之中后,便没有多做挣扎,而是一直顺应着牵引,将所有的事情都知道得仔仔细细。
所以在梦里自己得情绪一直都很不稳定,时哭时笑,疯疯癫癫。
刘太医为他针灸时他已经能感知到外界的事情了,但仍旧醒不过来。
沈楠枝坐在自己身旁为自己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他也一清二楚。
但当时他在梦境中仿佛被什么绊住了手脚,他极力想要从自己的身体中醒来,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中,但却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挣扎到最后,慕行徵一度以为自己要被困在梦境中的时候,自己竟然重新看到了沈楠枝。
不是如今宫中淑贵妃的模样,也不是宫外黄夫人的模样,而是沈楠枝。
沈楠枝身上的妆容打扮同他最初看到的话本作者类似。
披肩的长发,发梢有些卷曲,在阳光下头发会呈现出红色。
他虽然离开了那个话本,但不知不觉中飘到了沈楠枝身旁。
看着她每日去上学,学校中有男有女,沈楠枝和周围的人一起说说笑笑,口中讨论着慕行徵听不懂的问题。
沈楠枝也会经常一个人,在听完老师的教导之后,会留在一个名叫实验室的屋子里,埋头研究自己看不懂的瓶瓶罐罐,时而在纸上写写画画。
慕行徵有些多东西都看不懂,但他能够看懂自己梦中的这个世界很便利,周围的人全都识字,只要劳动付出就会有收获。
没有严苛的等级制度,每个人活得惬意,不想出门讨生活也可以像话本作者那样对着一个名为电脑的东西敲敲打打,从而不愁吃喝。
在梦境中沈楠枝总是高兴的,虽然有时候会和朋友抱怨说自己的课业太多,但更多时候是高兴的,从内而外拥有活力。
而大宴皇宫之中的沈楠枝虽然每天也乐呵呵的,但能够明显让人感受到身上的懒散气息,仿佛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唯有提出火炕水泥和大棚蔬菜时候,身上才有这样的热情和劲头。
慕行徵觉得自己隐隐明白了,沈楠枝出生成长在这样的地方,见过许多新奇之物,所以在大宴才会呈现出那样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