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背影看,应是一个年轻男人。
舒静柔目光又落在被自己拽住的那片衣袖上,与此同时,她注意到自己手背污糟糟的痕迹。
是刚刚被踩后留下的。
连被她拽住的衣袖上都沾染污泥,舒静柔心底生出一种羞窘,刹那红了脸。
“对不起,把你衣袖弄脏了……”
顺利离开灯会、变得安全以后,舒静柔连忙提醒对方。
此刻才看清楚对方容貌,果真是位年轻公子。
生得俊秀的一张脸,身上有种温文的气质,令人感到安心。
舒静柔不敢多看,很快别开眼。
她想递干净的帕子过去让对方擦一擦,又担心这样做不合礼矩。
舒静柔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她垂下眼,语声柔柔的说:“多谢这位公子相救,只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待我告知父母之后,好登门拜谢。”
“举手之劳,小娘子无须客气。”
对方没有回答舒静柔的话,反而递来一方墨绿的帕子,同样提醒她一声,“你的手脏了。”
舒静柔怔住,慌张想要将手背到身后去,对方却竟直接将帕子塞进她手中。
她攥着那方帕子彻底愣住,对方已告辞离去。
待回过神抬头去看,那人的身影淹没在滚滚人潮。
舒静柔低下头再看一眼手中墨绿的帕子,一时间听见丫鬟在喊她,连忙将帕子藏进袖子里。
第49章 身手 下颌传来的温热触感依然清晰。……
临街的珍味酒楼二楼一处雅间。
刘密站在窗边, 望着街道上奔涌的人潮,问身后的人道:“如何?”
“本欲趁混乱将那小娘子掳走,却发现舒大公子身边叫明言的随从一直在暗中保护她, 且很快舒大公子便出现了,故而没有动手……属下知罪, 请世子责罚。”
刘密回头瞥一眼跪在地上请罪的人,淡淡道:“随从在便不敢动手了?”
“不过有点儿意思。”
舒瑾入宫赴宴, 也不忘让自己的随从保护他这位表妹。
看来他是当真对这位表妹极为在意。
刘密沉默暗忖过片刻, 轻抬下巴, 仍旧看着窗外长街的景象, 手指漫不经心点一点窗沿,嘴边浮现一丝笑:“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马上去把那个小娘子给掳了,最好是当着他的面把人掳走。”
他倒是很想看一看舒瑾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可千万不要让他失望才好。
“是。”
“属下立刻去安排。”
身后传来那人行礼告退、退出雅间的动静, 刘密没有回头。
他看着仍有几分混乱的长街, 轻勾嘴角。
……
卫灵儿带着卫昭与舒瑾一起,一直等在原地。
镇静下来才发觉她手里那盏花灯、卫昭手里的糖葫芦都在混乱中不见踪影。
但人没事便是最好的。
卫灵儿想着,又悄悄去看一看舒瑾。
自从她向舒瑾求助、说有人跟踪她的时候起,舒瑾说往后她出门会让明言暗中保护,一直到今日都是如此。他是千金一诺,信守不渝,但日后从国公府搬出去, 她绝不能再这样贪恋他的庇护。
不管怎么样,能遇到这样一位大表哥, 她很高兴。
卫灵儿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微弯了下唇。
又耐心等得片刻。
明言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他比明行先一步回来递消息。
“二少爷护二小姐离开的时候受伤了。伤在后脑,流了不少血, 现在正在前边一间医馆处理伤口。二小姐陪着二少爷在医馆,三小姐尚未寻见。”
明言话语简洁与舒瑾说明自己了解到的情况。
得知舒凯头部受伤,舒瑾眉心微拢吩咐:“带路去医馆。”
明言应声,转身走在前面去引路。
舒瑾抬脚跟上,卫灵儿牵着卫昭紧跟在舒瑾身后。
长街行人脚步匆匆,不少人脸上仍看得见几分惶恐之色,大约才经历过灯会上那一场混乱。
不过他们此时也无心留意其他人如何,一心往医馆赶过去。
经过街口时,不妨有人正骑着马横冲直撞,从另一条长街而来。
马背上坐着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
骑马之人转眼已到得近前。
卫灵儿带卫昭避开,而走在他们前面的舒瑾和明言已先行经过这个街口。
本不过几息时间便能追上去的事。
偏偏马背上的那个人从街口打马而过的时候,全无预兆俯下身,长臂朝卫灵儿伸过来。
变故只在一瞬间。
卫灵儿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扔上马背,她被迫横卧在马鞍上,眼前一时只能看见长街铺就的青石板路面,还有行人匆匆避开的脚步。耳边有风声呼啸,身后传来卫昭的哭喊,卫灵儿偏过头,去看卫昭,发现舒瑾和明行已折回卫昭的身边。
在卫灵儿和卫昭被迫落后他们几步时,舒瑾便要回来寻她。
于是看见卫灵儿被人拎上马背上的一幕。
他脸色骤变。
瞥见附近的有一处可以靠射箭赢小玩意的小摊,舒瑾两步走过去,拿起小摊上的弓箭。
利箭自舒瑾手中的长弓飞射而出,射中马腹。
伴随一阵来自于身下大马的痛苦哀鸣,卫灵儿被马背上那人拎着跳到地上。
双脚才落地,那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蛮横钳制住她,又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长剑横在她颈间。
剑身逼近一寸,便可轻易取她性命。 铱驊
卫灵儿没有轻举妄动。
吩咐明言照顾好卫昭的舒瑾已在此时追上来。
挟持卫灵儿的男人带着她退进一条巷子,周遭的光线因此变得昏暗。
颈间的长剑泛着寒光,随时可取她性命。
情况危机,本令人胆寒生畏,但卫灵儿并不十分害怕。
她不知身后的是什么人,不知他为何劫持他,更不知他有何目的……
却正因他出现得太过突然又似直奔她而来,一刹那,卫灵儿甚至在想,这个莫名其妙冲着她来的人,会不会与谋害她父母的人有关联,会不会是受那幕后之人指使来找她的麻烦。若非如此,她想不出有什么人会对她下这样的手。
而如果是与那些事有关系,她将有机会掌握新的线索。
也有机会离那个真相更近一步。
卫灵儿面上顺从,一动不动,望见持剑追上来的舒瑾,心下开始思索如何配合他脱身。
舒瑾步步逼近,挟持卫灵儿的男人后退几步,厉声道:“站住!”
“你再过来我便杀了她!”
配合这句威胁的话,本就抵在卫灵儿脖颈处的长剑,剑刃逼近。
舒瑾看着那长剑划破卫灵儿颈间雪肤,渗出鲜红。
他神色一凛,目光森然然。
被迫后仰的卫灵儿看见舒瑾的脸色变了,也感觉得到他此刻身上蕴藏的怒。
怕他冲动之下以身犯险,卫灵儿费力开口:“大表哥,别冲动,我没事的,你不要冲动。”
“灵儿,闭眼。”
舒瑾的语气十分温和,像平常对她说话那样。
卫灵儿想再劝,但舒瑾语声坚定,她也选择相信他,最终顺从闭上眼睛。
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本该叫人心生不安,但她此刻并无那样的情绪。
只是双眼捕捉不到任何画面,其他感官随之变得敏锐。
卫灵儿忽而感觉到似有一阵风过。
颊边碎发飘起又落下。
周遭能听见的一切动静似乎在这一刻被放慢了,叫她得以轻易捕捉。
原本抵在她脖颈处的那柄长剑移开,危机感也在刹那消失。
耳边响起一声细微的闷哼,仿佛有话被卡在嗓子眼,没能顺利地说出口。
长剑落在地上,“哐当”一声,砸在她脚边。
几乎在同一刻她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身形不稳,跄踉两步,几要跌倒,却跌入一个温暖怀抱。
才稳住身形,身后传来男人轰然倒地发出的沉闷动静。
卫灵儿眼睫轻颤一颤。
她徐徐睁开眼,入目是一袭紫色衣袍,抬头便对上舒瑾关切的一双眸子。
而她的双手正下意识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卫灵儿迟缓眨了下眼睛,想回头去看那个劫持她的男人如何了,便听见舒瑾说:“别看。”
话音落下,她也被舒瑾扶着起身,重新站定。
但她想要看一看是什么人掳她。
卫灵儿站定之后,松开紧紧抓住舒瑾手臂的双手,眸子望向他,轻声说:“大表哥,我不怕。”
她回头去看地上那个男人。
看得一眼才知舒瑾为何让她别看,那人此时已尸首异处,头颅滚出去很远。
卫灵儿微怔。
她到底没有特地走过去查看此人的容貌,却因为舒瑾的身手而诧异。
从前,她知舒瑾武艺高强,但终究谈不上亲眼见识过。
今日才晓得他的身手有多厉害。
只一剑便取此人性命。
而这个人,死前甚至都来不及哀嚎一声。
卫灵儿目光从那尸体上移开,落在地上另外一柄染血的长剑上。
之后,她才去看舒瑾。
“疼不疼?”
卫灵儿慢一拍反应过来是问她脖颈上的伤,于是说:“不疼的……”
话才出口,舒瑾上前一步,手指轻抬她的下巴,让她微微仰起头来,以便他帮忙查看伤口。指腹动作很轻抚过伤处,不一会儿,舒瑾收回手道:“不流血了。”
下颌传来的温热触感依然清晰。
卫灵儿咬唇,舒瑾已背过身,掩去眸中戾色道:“回去我让人送白玉药膏给你,届时便不会留下伤疤。”
顿一顿,他又说:“先离开这里。”
卫灵儿看着舒瑾的背影,一时没有说话,她垂下眼,思忖得几息时间,伸手轻扯舒瑾衣袖。
一声熟悉的“大表哥”落入耳中,舒瑾心下微动。
他徐徐转过身重新面对她:“怎么了?”
“这个人……是冲我来的……”
卫灵儿的话才出口,舒瑾否认道:“不是。”
他否认得太快,卫灵儿一怔。
舒瑾缓和了下语气说:“灵儿,事情尚无定论,你不需要这样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看起来像是冲着她的。
但他隐约觉得,这件事是冲着他来。
卫灵儿因舒瑾的话低一低头说:“是,大表哥。”
若这个人非冲她来,便与她之前想的不一样,而舒瑾方才会否认,或是发现别的端倪,可不方便告诉她。
“走吧。”舒瑾沉默看得卫灵儿片刻说。
卫灵儿点头:“嗯。”拽着他衣袖的手指也慢慢松开。
……
他们从巷子里走出来。
已经和明言碰过面的明行正巧赶到这里。
舒瑾交待明行去查一查那人身份,没有和卫灵儿多留,仍是往医馆去。明言听从舒瑾吩咐,先带卫昭去医馆与舒凯、舒静怡会和,而舒静柔也已经在这里。
等在医馆门口的卫昭见到卫灵儿当即扑上来。
他一把抱住卫灵儿,埋在卫灵儿身前大哭,哭声里面满是害怕。
“没事了没事了。”
卫灵儿手掌轻拍卫昭的后背安抚他,“别怕,姐姐没事。”
处理过伤口的舒凯以及舒静怡、舒静柔听见动静都从医馆里走出来。舒静怡望见卫灵儿脖颈的血痕,瞪大眼睛:“表姐受伤了。”又忙对卫昭说,“枣儿先让姐姐进来,让大夫看一看。”
卫昭听见说卫灵儿受了伤,立刻松开手。
他努力仰头看卫灵儿,抽抽噎噎:“姐姐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卫灵儿拿帕子帮他擦眼泪,索性牵着他走进医馆,让大夫帮她瞧一瞧,好让卫昭放心。
伤口很浅,确为小伤,只是伤在颈间,难免令人惊吓。
不过大夫帮卫灵儿看过、处理过伤口以后,卫昭也未再哭,变得乖巧安静。
几番惊魂过去,一行人心情凝重回郑国公府。
回到府中,舒凯和卫灵儿受伤的事难免惊动舒衡和薛念兰。
尤其舒凯离科考不过两个月时间。
幸好伤得不重,否则只怕是要耽误参加春闱,因为此事,舒静怡回府之后又哭得一场。
那个时候舒凯带舒静怡随人潮离开灯会。
混乱之中摆放花灯的高大木架突然倒下,若不是舒凯拿身体护着舒静怡,受伤的人便是她。
可舒静怡却宁愿自己受伤。
倘若哥哥伤重没办法参加今年的春闱,她真的要自责死。
舒静怡哭得一抽一抽。
之前在医馆舒静怡便哭得许久,舒凯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人哄好,此时见她又哭得凶,头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