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世子爷, 小的错了,是小的狗胆包天,是小的脏心烂肺,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是听、听那些人胡乱编排表小姐,信以为真,被他们骗了,才会做出那等没脑子的事,否则借小的一百个胆,小的也绝不敢乱来啊……”
卫灵儿走到厢房外便听见吴大的这些话。
她蹙眉,迈步进去,直接问:“上一次我出门,为何跟踪我?”
被明言卸了一条胳膊的吴大仍以极为狼狈的姿势趴在地上。
似已明白光求舒瑾无用,瞧见卫灵儿,他马上说:“表小姐饶命,小的愿给表小姐当牛做马赎罪,只求表小姐饶了小的性命!”一面说一面挣扎着扭动着身子,要往卫灵儿的方向去。
明言一脚踩在他背上,制住他动作。
吴大哎哟两声,口中反反复复又是饶命那几句话。
卫灵儿深深皱眉。
这个吴大看起来软弱不堪,胆小怕事,实际上……
按他自己的说法,是因为听信府中流言从而对她见色起意。
但纪义坤已经死了好几个月了。
若说认为她蓄意勾引舒瑾这一位世子爷。
哪怕勾引是真的,他一个小厮,敢觊觎世子爷的女人?
不说能得手不能得手。
纵使当真得手也说不得被乱棍打死,这是一句色胆包天能解释得了的吗?
“你在这里被我抓了的事情,那个背后指使你的人并不知道。”
舒瑾语声淡淡,“但明行已经回府去找吴妈妈了。”
“我记得你是吴妈妈养大的。你娘因生你难产而亡,你爹在你七岁那年深夜于酒肆醉酒闹事,在外面被人打死了。后来吴妈妈收养你,求到母亲面前,母亲念你可怜,允吴妈妈带你在府里做事。”
“你和吴妈妈关系亲厚,想来吴妈妈也知道你的事。”
“既然你不肯说,晚些我回去问一问吴妈妈,说不定就问明白了。”
舒瑾提及吴妈妈。
卫灵儿注意到吴大听见这些话时,眼底闪过一丝不安。
这应是戳中他短处了,从吴妈妈下手没准行得通。
可也更奇怪。
若吴大背后当真有人指使,为何那个人会蠢到找府里的人出手?
这未免太容易暴露……
是认为她被污了清白后不敢声张?
但从外面找个所谓的地痞流氓,不是也一样?
卫灵儿正想着,又见吴大骤然面色发绀。
刹那,吴大似因身体某处疼痛而五官微微扭曲,还有几分心慌气短的模样。
舒瑾也注意到吴大的异样。
他拧眉,示意明言暂时松开吴大。
趴在地上的吴大呼吸却变得急促,脸色越来越差,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忽而双眼紧闭,脑袋不受控制般和地面“咚”地撞在一处,似晕厥过去,变得一动也不动。明言见状,当即蹲下身去查看吴大的情况,这一看也是脸色微变。
“爷,没气了。”
明言试过吴大的鼻息又摸了摸他颈间脉搏,对舒瑾道。
舒瑾眉眼沉一沉。
明言继续查看吴大是否有中毒之类的迹象,而舒瑾偏过头去看卫灵儿。
但卫灵儿没有看舒瑾。
她眼睫低垂,沉默望向地上的吴大,叫人辨不清眼底情绪。
……
吴大猝死了。
人一死,半个字也再不能从他嘴巴里问出来。
卫灵儿从厢房出来,仰头看一看碧蓝晴天,暗暗叹一口气。
舒瑾跟在她的身后也走了出来。
卫灵儿轻声说:“今日劳烦大表哥了。”
“灵儿,”舒瑾喊她,默一默,柔声说,“往后你出门,就让明言暗中跟随,护你周全。”
卫灵儿转过脸来看着舒瑾。
她微微一笑:“多谢大表哥的好意,但这次的事,许是一个意外。”
“明言是大表哥的随从,没有让我强占的道理。”
“往后我会……”
舒瑾听出卫灵儿话语中的婉拒之意。
他态度少有的强硬了些:“倘若吴大受人指使,目下少了线索,恐难以查清真相,可你不能有事。你若有事,枣儿往后要怎么办?明言跟着你,大家都放心。”
卫灵儿之前想到的那些奇怪之处,舒瑾也想到了。
因而即使明行先一步回府去盯着吴妈妈,他估计吴妈妈的身上只怕查不出来什么问题。
卫灵儿没有去应舒瑾的话。
她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扯了下嘴角。
“大表哥,倘若我说吴大是受人指使,或还叫人好受一些……”
“你会不会觉得我蠢笨不堪?”
若吴大非受人指使,便等于如吴大所说乃是见色起意。
是认为她……才生出熊心豹子胆……
舒瑾听懂卫灵儿话中隐晦心思,胸口左边某一处地方,便软了下去。
他终是伸出手,轻揉一揉她的鬓发。
“别这么想。”
“灵儿,不管是之前的事,或今日之事,都不是你的错。”
……
处理好吴大,舒瑾后来先行回府,但留下明言暗中保护卫灵儿。
卫灵儿留在北灵寺忙完正事,车夫来说马车修好了,她才带着海棠回去。
明行回府之后却发现吴妈妈并不在府中。
打听一番,才知前些日子,因吴妈妈老家来信,她年迈的母亲病重,已告假回老家去见老母亲最后一面。
吴妈妈的老家在川蜀。
她出发已有些时日,比卫灵儿前一次出府要更早几日。
说巧合,实在巧合得过分。
然而吴妈妈家中有一个年迈老母亲也是真的,那封家信是从川蜀送来邺京,也是真的。
这事儿便没法查。
不但弄不清楚吴大是否受人指使,连背地里指使他做那些事的是府里的人或府外的人,他们都无从确认。
多少怀疑与猜测也不得不到此为止。
不过吴大死在外面的消息依然在两日后传回府中。
他死状可怖、被人拨了舌头之类的话亦很快在仆从中间传开了。
因费心照顾舒霖累得病倒的吕姨娘,稍晚些也从大丫鬟口中听说这件事。
她这些日子生病,吴妈妈又回老家去了,一时顾不上别的,没想到突然便听说吴大死在了外面。
吕姨娘又惊又怕。
之前她是找过吴妈妈没错,因为晓得那个吴大是个混子,在外面也认识不少地痞流氓,才说让吴妈妈叫吴大去找个地痞污了卫灵儿清白。一旦卫灵儿失了清白,自然没法子嫁给大公子了。
可、可、可……
吴大怎么突然死了?还偏偏死状可怖地死在外面?
难不成是卫灵儿把吴大给杀了?
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居然敢杀人?
吕姨娘心觉吴大死的蹊跷。
她却不敢让人去查,怕万一吴大真的死在卫灵儿手里,一查便怀疑到她身上,怕被人知道她指使过吴大做坏。
更怕吴大死前落在卫灵儿手里时,供出过什么,怕自己已经被盯上。
吕姨娘战战兢兢。
本在病中的人病得更重,这一病便是缠绵病榻半个多月,但也都是后话了。
卫灵儿同样听到些仆从间流传的关于吴大之死的说法。
她知道,舒瑾是有意为之。
若吴大受人指使,且那个人是府里的人,也算得上给对方一点警告。
目下仍旧可以做的便是这些了。
卫灵儿没有将这一次的事忘在脑后,但同样不再提,因为老夫人的大寿将近,郑国公府上下都在为此事做起准备。老夫人作为晋阳公主,寿宴定然要办得气派热闹,而府里也因此渐渐多几分喜气。
老夫人的寿宴是薛念兰这位国公府主母一手操办。
她把舒静怡、舒静柔和卫灵儿都带在身边,没有私心也不偏颇,一一细细教给她们相应的规矩。
作为嫡母,如此没有私心也是极少见的。
是以这一段时间,卫灵儿少有的忙碌,也和舒静怡、舒静柔整日待在一处,关系更为亲近。
舒静柔平常性子内敛温和,做事时偶显温吞。
许多时候便是舒静怡和卫灵儿多多帮她,将薛念兰交给她们的事情打理好。
老夫人的寿辰在端午前夕。
当天,专程上门贺寿的宾客繁多,邺京城中有名有姓的人家几乎都到场。
作为舒家嫡女的舒静怡与舒静柔、卫灵儿在花厅帮忙招待随亲人前来郑国公府贺寿的小娘子们。这些小娘子们里有一些认得卫灵儿,若有不认识卫灵儿又好奇她身份的,便有人帮忙解释。
沛国公府冯家、定远侯府林家、舒瑾的师傅师母一家等,也都来了。
冯语姗、冯语妍自然露面。
林薇没有来。
其后从别的小娘子口中得知林薇前些日子便去了湖广看望她的一位姑母。
卫灵儿在这天初次见到徐庭耀的妹妹徐嘉敏。
她耳闻徐嘉敏大名已久,今日得见,便知舒静怡为何提起这个人的时候总是一脸崇拜。
徐嘉敏的确和旁的小娘子很不一样。
不似小娘子们精心打扮,她身上没有什么首饰,不施粉黛,满头青丝亦单梳成一束,只用玉冠束发,连身上的衣袍都不是小娘子偏爱的裙衫,而是便于行动的利落劲装。眉眼更有股藏不住的英气。
卫灵儿悄悄打量徐嘉敏。
视线在徐嘉敏腰间和徐庭耀那一枚十分相似的玉佩停留一瞬,又移开了。
大概是徐嘉敏和寻常小娘子的不同,又或因她看起来不怎么热络的性子,花厅里的小娘子们连敢上前同她打招呼的都很少。她自己也是坐在角落里独自喝茶,不怎么理会旁人,更不主动搭话。
舒静怡和其他小娘子亦不同。
见到徐嘉敏,她极开心,且热心拉上卫灵儿去和徐嘉敏打招呼。
“嘉敏姐姐。”
舒静怡冲徐嘉敏露出笑脸,亲亲热热喊她。
徐嘉敏循声望过来,冲舒静怡点了下头,视线随之落在站在舒静怡身边的卫灵儿身上。
舒静怡笑:“这是我的一位江南来的卫家表姐。”
卫灵儿与徐嘉敏见了个礼。
徐嘉敏又点了下头,算是和卫灵儿打过招呼,看起来当真万事不感兴趣。
舒静怡说:“嘉敏姐姐如今实在是大忙人,要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徐嘉敏开口却也语声温和:“手里确有些案子要查。”
舒静怡想起踏青那日的意外,没有多问,只颔首笑:“我知道的,唯望姐姐能事事顺利。”
徐嘉敏说:“多谢。”
略微停顿了下,徐嘉敏问舒静怡:“那人可曾再打扰你?”
舒静怡反应过几息时间,才知她问的什么事。
“没有。”
舒静怡微笑,“总归是要谢过庭耀哥哥那一日相救。”
徐嘉敏道:“我那天回府便听哥哥提起了。”
“他倒是庆幸自己刚好路过,否则不知发生什么事,你也不用与他客气。”
舒静怡笑容灿烂。
“那也还是要多谢庭耀哥哥的。”
这边舒静怡和徐嘉敏说着话,薛念兰身边的大丫鬟赶过来寻她,道是有圣旨到了,让舒静怡、舒静柔和卫灵儿都随老夫人去接旨。舒静怡、舒静柔和卫灵儿便辞别徐嘉敏随丫鬟离开花厅。不久后,她们跟在老夫人、舒衡、舒瑾等人后面到前厅去。
皇帝陛下知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特派宫人送来贺寿之礼。
刘雍派来的太监宣读过旨意,老夫人上前将圣旨接下,那太监笑着道:“恭祝晋阳公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只奴才仍须得赶回宫去与陛下复命,不能留下讨一杯喜酒喝,望公主见谅。”
老夫人客气说:“公公有要事在身,老身亦是不好多留。”
“公公请便。”
将赏赐留下之后,那太监便带着一众宫人离去了。
寿宴的热闹又因此事比之前更盛。
舒静怡、舒静柔和卫灵儿重新回到花厅,小娘子们都已经得知皇帝陛下派人送来贺礼一事。
是以,之后的舒静怡和舒静柔被小娘子们围着再脱不开身。
卫灵儿反而显得轻松了些。
趁着宴席未开,客人又都到得差不多,不那么忙碌,她暂离开花厅,回了雪梅院更衣。
只在雪梅院留得片刻,卫灵儿便准备回花厅。
回去的路上,她穿过长廊时,远远望见冯语姗正一个人站在荷塘前。
府中这一处荷塘的一侧岸边有假山怪石嶙峋。
从卫灵儿所在之处恰能瞧见此刻的假山里露出的一片衣角,似是藏着人。
那片衣角是浅蓝色的。
今天的宾客里穿差不多颜色衣裙的小娘子也有两三个,只好巧不巧,其中的一个是冯语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