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万的守军，十几万人的嘉定，就这么被攻下了？”
元哲走近萧云承，望向他一直远望的方向，那是他们昨夜奋力厮杀过的嘉定。
他开口，嗓音低沉，同时带了些不敢置信。
萧云承目光沉静，仍远远望着嘉定方向，没有回他。
元哲见他久久未开口，有些疑惑的转头看他，这才注意到他身上原本银光闪闪、光可鉴人的铠甲，如今已因为溅上的血污和尘土而不复光彩。
他低头打量了自己身上，又转头看了看四周的士兵，银甲上皆布满了血污与泥土，十分显眼。
元哲心中忽然一动，嘴角微微勾了起来，笑着看向萧云承。
“萧未缪将军，你也不必如此介怀。若非天公不作美，害我们路上耽误了半日，昨日荣天钧断不能从我们手中攻下嘉定。”
元哲话中有话，萧云承自然听得出，他转头看他一眼，然后才长舒一口气。
“我并非介意这个。”
“……那你在这想什么呢？”
元哲难得没猜中他的心思，心中失落了一瞬，然后便愤愤不平的吃了几口肉，继续问他。
萧云承闻言，目光又向嘉定望去，嗓音低沉，“在想他的谋划。”
“荣天钧？”
“嗯。”
“这你如何得知？知道嘉定实情的活人，一个刚出城门就被你派兵送走了，另一个……”
元哲摇摇头，用手中的肉串指了指不远处昏迷着的嘉定校尉，语气无奈，“尚昏迷不醒呢。”
说完他便转身看向萧云承，一脸无奈的摊了摊手。
萧云承听了他这话，忽然转头看着他，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然而开口却如同数九寒天般冷若冰霜。
“在建安当了几年差，兵法都被你吃肚子里去了？”
正悠闲吃肉的元哲被萧云承的语气惊到，往日被他惨虐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他身子一抖，警惕看向萧云承。
“你、你要干嘛？”
萧云承扫了眼元哲惊吓不已的模样，轻轻摇头，然后才沉声开口。
“嘉定主将曹勇，武功不错，孔武有力，唯脾气十分急躁。郑军自数月前便不时派兵侵扰嘉定边境，只兵部收到的奏折便不下二十件，可见曹勇时至今日有多么不堪其扰。”
“春日回暖，往来嘉定的商队渐多，曹勇身为主将，事务自然只多不少，如此一来，郑军再时不时来骚扰下，以曹勇的脾气，迟早会忍不住出兵。”
“而一旦出兵……”
“便会中计！”
原本默默听着的元哲忽然灵光一闪，看向萧云承。
“对。”萧云承冲他点点头，嘴角勾了下，却又轻叹口气，“这便是我多次来嘉定巡查的原因，只可惜这次还是晚了一步。”
元哲心性正直善良，见萧云承面有遗憾之色，忍不住开口安慰他。
“承平日久，人不知兵。天意如此，你已经尽力了。”
萧云承看着元哲一本正经的安慰，忽觉这话似曾相识。
他想起什么，脸色和缓了些，身上那股凛若冰霜的气息也有所收敛。
而元哲感觉身边那股冻死人的气息消散后，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抬手想吃串肉压压惊，送到嘴边才发现串已经凉了，只好又悄悄把手放下去。
一旁的萧云承似无所觉，仍望向远处，沉稳开口。
“曹勇若遇袭，主将令牌便会落入荣天钧之手。此时他若装作传信兵往嘉定求援，副将李义多半会带兵驰援，而他则可以混入城中，伺机打开城门，趁大军在外之时，迅速攻下嘉定。”
“嗯。”元哲默默听完，赞同的点点头。
然而他忽然想到什么，惊诧看向萧云承。
“嘉定已被荣天钧攻下，若他要进攻建安，必会途径点苍山，我们四百多人守在这岂不是螳臂当车？”
他说到这一顿，气势稍弱的加了一句，“就算要等派去找庞维的援兵，也不应在点苍山等罢。”
萧云承闻言，嘴角勾起转头看他，脸色难得温和了些。
“我在等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人在意萧云承的烤肉凉了～～哈哈哈～～
 
第30章
 
“等人？”
元哲有些怔楞的看向萧云承，面露疑惑。
“你还在等谁？驻扎在临江城的庞维是距嘉定城最近的援军，若是建安大军集结，少则两日，多则三日，等他们来了，黄花菜都凉了！”
他说到这，忽然想起手中凉透了的肉串，于是伸手拿过萧云承手上的那几串，连同他手中的，一齐递给烤火的士兵再烤热些。
然而等他走回来时，脑中却突然灵光一闪，忙走到萧云承身边上下打量他。
“你等的……该不会是你那将军王妃罢？”他盯着萧云承，眼神带了些调侃。
萧云承闻言，转头看他一眼，虽然并未回答，但嘴角的笑意却出卖了他。
“啧啧啧。”元哲稀罕的盯着他脸上的笑意，露出个十分夸张的表情来。
“古人常言上阵父子兵，你这是打算上阵夫妻兵嘛？”
他等着看好戏的脸上露出个笑来，语气却有点酸溜溜的。
“再说了，此刻建安城中的将领没有二十也有十几，你怎么能肯定皇上会派她来？”
难得元哲能对一件事如此刨根问底，然而萧云承却并不想再给他解答了。
他转身看向元哲，神情正色起来，“猜的。”
“……猜的？”
如此敷衍了事的回答，自然瞒不过聪明的元哲。但他尚未来的及再次询问，萧云承却已经转向众人沉声开口。
“除伤重者，其余人等皆分成几队轮流值夜，令派几名目力极佳者时时观测嘉定城动向，有任何情况随时报我。”
周围的士兵闻言齐声应下，然后便各自分队去了。
元哲看着转瞬便恢复冷峻模样的萧云承，有些无趣的叹了口气。
他长腿一迈，刚打算到士兵驻扎的地方巡视一番，却又被萧云承突然开口叫住。
“元哲，今晚你守着那名校尉，好生照顾他，等明日庞维来了，带他去见庞维，以便问话。”
萧云承发号施令时一向神情正色，加上他沉稳的嗓音，自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在。
元哲被他叫住，转头看见他这神色，下意识便作揖应声，然而待他起身时，心里才浮现一丝疑惑。

“我们昨晚派去临江的人到现在都还未回来，你怎知明日他便能来？而且还要找那校尉问话？”
萧云承抬头看了下天色，算了算时辰不早了，便招呼几名士兵过来盯着嘉定，然后才示意元哲边走边说。
“庞维手握重兵，为人却一板一眼。即便是我以王爷身份派人去求援，未查清情况是否属实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萧云承说到这，神情微微一顿，轻叹口气。
“不然他早到了。”
“原来如此，所以昨晚你拼死也要保下那嘉定校尉，竟是早已想到这些了。”
听他说完，元哲眼神一亮，忍不住连连赞叹。
然后他才嘿嘿一笑，“那你说他明日便来，是……”
萧云承闻言，十分平静的看他一眼，缓缓开口：“算算时日，皇上令周围守将出兵支援的圣旨也该到临江了。”
“哦哦。”
元哲一听便明白了，他冲萧云承虚虚拱手，笑容明朗。
“许久未跟萧将军一同共事，再次相见，萧将军果然还如当初一般料事如神呐！”
他二人确是许久未见，但萧云承却没忘记眼前这小子当年有多折腾人。
如今见他这兴奋的模样，萧云承顿觉往事不堪回首。
他神情一顿沉声开口：“……早些休息罢。”
“哎……”
元哲本想重叙旧情，却见萧云承说完转头就走，只好将一肚子“肺腑之言”又咽了回去。
他看着萧云承十分潇洒的背影，重重叹口气，转身巡视去了。
远处的嘉定城如往日一般灯火明亮，然而在城中留存的百姓眼中，万家灯火已无法温暖他们渐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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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星晓月，金鸡报晓。
秦亦瑶身着绯袍黑金甲，身骑赤色骏马，在缓缓升起的太阳下飞奔至建安城郊外，直至校场前才翻身而下。
“将军，五万人马已经集结，即刻便可出发。”
正在校场等候的黄栋见她赶来，匆忙上前作揖迎接。
他神情正色，举手投足尽显武将风范。
然而反观他身旁的庞之兆却有些散漫，仅是没什么表情的冲秦亦瑶虚虚一拱手，便垂手立在一旁。
秦亦瑶眼神扫过他二人，看了一眼校场中集结的兵马，冲黄栋点点头。
“好，传令下去，即刻出发！”
“是！”
黄栋领命，抬手做了个手势，出征的战鼓便被擂起，伴随着悠长低沉的号角声，五万名骑兵依次列队，跟在秦亦瑶身后，向嘉定进发。
然而行进了还不到半日，却路遇天公不作美，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而后越来越急、越来越大，逐渐变成瓢泼大雨。
秦亦瑶赶紧吩咐士兵散开躲雨，等雨小些再出发。
官道上躲雨的地方本来就少，他们人数众多，仅有的几处石亭便都让给了秦亦瑶等将领们。
萧云承派回来的两名士兵十分有眼力见，他们见突下大雨，便将事先准备好的斗笠与油衣拿出，帮秦亦瑶穿戴好。
秦亦瑶没想到他二人准备如此周全，遂略带惊讶问道：“你二人倒是十分贴心。”
两人一听，年纪小些的那个嘿嘿一笑，稍大些的那个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才冲秦亦瑶解释。
“倒也不是，只不过我二人前几日随王爷途径此地时，也被大雨困在此处半日，以防万一，这才带了雨具。”
“只不过……”他说到这一顿，抬眼看了下秦亦瑶，似是有什么未尽之言。
秦亦瑶会意，神情平静的冲他点点头，“但说无妨。”
“只不过未能确定是否还会遇雨，便没有提前告知王妃，以致大军行进受阻，是小人失职了。”
他语气诚恳，说完便冲秦亦瑶深深作揖。
秦亦瑶也有想到这一点，但她心中并无责怪他的意思，“无妨，时间紧迫，即便你提前知会我，五万大军的蓑衣也不是一时半刻能配齐的。”
“说到这，”她神情缓和了些，忽然冲两人一笑，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几圈，“我还不知道你二人的姓名。”
年纪小的那个听到秦亦瑶这样说，脸上瞬间乐开了花，激动的看了眼另一人。
然而另一人冲他使了个眼色，他便瞬间蔫了下来。
年纪大的那个此时才恭敬开口：“回王妃，小人名叫崔吉，年二十有二，建安人。”
待他说完，年纪小的那个才端正了神色，稚嫩的脸庞使劲绷着，装作沉稳的模样。
“回王妃，小人名叫崔浩，年十六，也是建安人。”
“你二人是兄弟？”秦亦瑶听完后，眼睛轻眨，笑着开口。
“是。”崔吉应声，看向一旁身形与他相近，但脸上明显稚嫩的崔浩，“他是小人的堂弟。”
秦亦瑶闻言，点了点头，“嗯，不错。战场危机四伏，你二人可相互照应。”
然后她才想起什么，正色看向他二人。
“如今在军中，你二人且将王妃的称呼放一放，另外即是萧将军的亲兵，在我这也不必太过拘礼。”
两人闻言，相视一眼，然后才恭敬应下。
此刻凉亭外的雨势比方才小了些，但仍不宜行军，秦亦瑶抬头望了眼天色，转头吩咐他二人。
“这大雨恐怕还要下一阵，你二人传我令，让士兵们趁躲雨时提前先垫垫肚子，待雨势稍缓，我们便要急行军了。”
两人先是恭敬应声，然后崔吉才起身看向秦亦瑶，“传令之事我一人便可，在外征战，将军身边须有亲兵随行，还是让崔浩留下来罢。”
“……也好。”秦亦瑶略一思索，答应了。
崔吉年纪大些，行事沉稳利落。他见秦亦瑶应声，冲她作揖后便迅速跑去传令。
秦亦瑶望着他跑远的背影，忽然转头看向崔浩，神秘一笑。
“你我二人也别闲着了，你随我出去一趟。”
“啊？”崔浩一惊，稚嫩的脸庞有些怔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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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将军，此人便是从嘉定城中救出的校尉李忠。”
元哲站在宽敞的大帐中，指了指着一旁被两名士兵背扶的人，看向案几后的人。
漆黑魁梧的硬甲配上略显苍老的花白须发，让端坐着的庞维有种宝刀未老之感。
但他一开口，却又变回了当年那个一板一眼、固执己见的顽固老头。
“你主将人呢？怎么不来我帐中参见？”
庞维声如洪钟，目光灼灼的盯着元哲，语气十分傲慢。
元哲闻言，心中略有不满，但他此刻是大将军，得罪不得。
他脑中飞速思索，最后还是决定如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