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啊,干爹,我没有哇!”
小全子猝不及防,被王得志追打得抱头鼠窜。
王得志气喘吁吁骂骂咧咧:“你个蠢货,你光晓得今日是咱主子好日子,你怎就不晓得今日是天下举子的好日子,考了三天的春闱就在今个结了!”
倘若他听信了小全子的荒唐猜测,跑到主子面前胡言乱语一通,岂不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徐小娘子能梳妆打扮只为了会见五皇子殿下?狗都不信!
五殿下自己就不信。
王得志骂完小全子,神清气爽回去伺候陆濯用膳。
陆濯用膳不发出声音,枯着眉头,面无表情,一副食欲不振的样子。府里上下都高兴,就他不高兴。
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为情所困吧,像他们无根之人断然不会有这种烦恼。王大公公暗搓搓地自豪着,就看到陆濯把乌木筷子一搁。
王得志赶紧递茶水给他漱口,用了三盏后,陆濯的面色才好了一些。
他算是发现了,上辈子他这个皇帝当得有多糊涂!
这辈子他重生后,就把府里的人逐渐地换了一些,厨房里就来了新厨子,他的吃食从此大胜从前,甚至比上辈子御厨做的都好。
上辈子的御厨为什么不好好做膳,是不喜欢吗?
甚至拿小红蜡烛充当香肠搁在食案的最远边,企图蒙混过关。
难怪徐善觉得他不中用,毕竟跟着他连吃口好的都没有。徐善与他离心,御膳房难辞其咎。
陆濯难受,他这个人就是皮相过于善良、仁慈、逆来顺受了,他明明是那么歹毒的一个人,却根本没人当回事,甚至都想欺辱他。他长得像他早逝的亲娘兰美人,过于美貌是一种罪过。
陆濯坐到马车里时,还在想着他是如何罪孽深重这件事。
“殿下……殿下?”王得志试探地唤他,问,“您这是要往哪里去?”
陆濯禁足的这些天里,可是干脆利落把所有的邀请帖都回了,好似被伤了自尊,孤僻起来了,不愿再与人交际。
“去东市,添点新墨。”陆濯转了一下扇柄,轻描淡写。
府里库房不是还有好些墨锭子么。皇帝陛下在这方面从来没有克扣过儿子,何况五殿下素来以喜好文墨闻名,得到的这些赏赐更多一些。
还来东市添什么新墨哟。
王得志不敢说,王得志也不敢问。
他只晓得,东市往南,可就正对着宣平坊!
什么叫五殿下之心,路人皆知。
可惜转了半天,也没有什么狭路相逢。陆濯的脸色越发的冷淡,眉压着眼分外沉郁。
“哎哟,天色不早了哟!”王得志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夸张地看天,给自家主子台阶下。
“确实,该回了。”陆濯颔首,“正好顺路去贡院,看一看今年士子的风采。”
王得志:“……”
不是,这个顺,是怎么个顺法,东市该如何顺到贡院去,绕大半个东城么?
贡院——
那可是春闱的考场啊。
“王得志,你要切记。”陆濯把折扇啪一收,一本正经道,“我去贡院,是关心春闱,可不是关心谁家小娘子。”
王得志:“……好的。”
不是说好了不提的吗?
他一个奴才,竟心疼起锦衣玉食的主子了,主子又要去白找气受了。
第12章 徐善崔九相逢,陆濯围观
徐翰林去皇宫内伴驾了。
徐家眼见起势,京中那些大小贵人闻风而动,不过隔一夜,各家请帖就雪花一样飘入了徐府大门。
温氏得留在家中料理帖子,重新梳理人际和关系。
于是,去贡院接徐羡归家的重任,就落到了徐善和她二哥徐羌的身上。
贡院前,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各家马车堆积于此。
徐羌出了马车上蹿下跳,拍了拍车壁:“小妹,我们来迟了,没停到好地方。大哥出来怕是找不到我们。”
徐善撩起车帘,道:“那二哥你去近前接大哥罢。”
徐羌脸上刚露出不愿意,徐善又道:“大哥从小体质差,不像二哥你勤于锻炼,如今被关了三日,怕是身子被掏空了。二哥,证明你比大哥更有用武之地的时候到了啊。”
徐羌挺起胸脯,骄傲道:“那是自然!”他昂首阔步往贡院院门前去。
念夏佩服极了:“小娘子,还是你有办法。二郎君在哪都是个刺头,唯独在您面前格外服帖。”
“哪里的话,是二哥心疼我罢了。”徐善轻声道,眸光睇向路拐角一个不起眼的卖花小姑娘,“在怜香惜玉上,我应当向二哥看齐。念夏,你陪我去买点花。”
小楼一夜听春雨,小姑娘卖的就有深巷的杏花。
“哟,这不是燕娘吗,怎地你阿姐莺娘不来卖花了?”鲍桧骑着大马,招摇过来,坐在马背高高在上地问。
“啊,郎君。”叫燕娘的小姑娘局促地站了起来,“我阿姐染了风寒,我替阿姐来卖花。”
鲍桧哈哈大笑:“什么染了风寒,你阿姐分明是染了痨病!她若是早跟了我,多少人伺候着享福,日子多好啊,现在就只能在草席上等死了!”
想当初他托柔嫔的福,刚进京,眼界还没打开,一个卖花女就叫他乱了,那卖花女抵死不从,害得他被路过的徐羌狠狠欺辱了一顿。这件事太耻辱了。
“小国舅我就在这里,我看有谁胆敢来买你的花——”
“这些杏花,我要了。”
一道轻曼的声音,似春水潆洄,漾入了小国舅的心里。
鲍桧心头一荡,蓦然回首,看到了一个画中才有的清美小娘子,江梅带雪,玉软云娇,正携婢女盈盈而来。
徐善轻笑,问:“小国舅可也想要杏花?”
“我怎会横刀夺爱。”鲍桧听见他自己晕乎乎的声音响起,“鲜花赠美人,这些杏花,我买下赠与小娘子。”
“如此,我先行谢过小国舅。”徐善一福。
不远处,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里陆濯把折扇摔合闭拢,大喝一声:“混账!”
王得志赶紧用肥硕的身子堵住车窗眼,只恨自己不能一把子合上车窗:“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陆濯恼道:“这是贡院,外头却闹闹哄哄宛如菜市口,金吾卫的人也不来管管,成何体统?”这么忧国忧民的哇。
“确实太不像话了,殿下说得极是,那些言官也不管管金吾卫,光晓得参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王得志把头点成拨浪鼓。
可惜并没有把陆濯哄好,陆濯盯着他:“挪开你碍眼的身子。”
“是是是。”王得志圆润地滚开,把好风光让出来。
陆濯阴沉沉地盯向外面。
太过分了。
有些人,他不点名,实在是太过分了!
给他行礼的时候,心里万般的不情愿,遇到鲍桧这块废物点心,倒是行礼的很欢快啊。
勾诱崔九时,且算他有几分皮相惑人,又有几分小才华,虽然跟他陆濯比起来,都是不值一提。但鲍桧又算什么东西,他也配?!
原来在曲江脑子进水的竟是徐善。
还有这个鲍桧,最不可饶恕的就是他。他自己无才无貌无权无势,不好好躲在家里忏悔,非得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勾诱无知的小娘子,都是鲍桧的错!
小国舅,小国舅……
陆濯阴森地磨了磨牙。
那头,小国舅鲍桧尚且不知自己被毒蛇盯了,他被徐善福得身子酥了半边,大手一挥气吞万里如虎:“小娘子客气,岂止杏花,我把这里的花都买来赠与小娘子!”
徐善抬袖半遮面,羞涩道:“小国舅实乃真英雄。”
袖子下面,有人在狂笑。
念夏拍了燕娘的肩膀:“傻姑娘,快帮我把花抱到马车上去呀。”
人傻了的燕娘这才回神,欢天喜地道:“是!”
两个人到马车的时候,念夏又悄悄塞给燕娘一个荷包。
燕娘一愣,连忙摇手:“我不能拿,刚刚那位、那位小国舅已经给过银两了。”在美人面前,鲍桧可是很爽快的,一副挥金如土的样子。
“他是他的,我们是我们的。”念夏把荷包硬塞过去,“我家小娘子素来心善,看不得人间疾苦。你阿姐不是染疾了吗,这些是我家小娘子的心意。”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样娇贵的人,会看中她的花。她明明才学到阿姐的一点皮毛,采花的时候都分不清好坏。
燕娘看着手掌心的荷包,眼泪流了出来。
“别哭呀。”念夏用手帕替她擦眼角,叹息了一声:“真想你姐姐的咳疾早日医好。”
她们俩的窃窃私语,鲍桧并没有察觉到。
从头到尾,他就沉迷在徐善的美貌里。因着徐善气质拿捏的不错,看起来格外娇贵,他又不敢把徐善当成平民女子拖起来就带走回府。
再说了,他也不想唐突佳人。贡院门口人多眼杂的。
眼看着花都搬得差不多了,美人提起裙裾作势要走。鲍桧赶紧伸出手,问道:“敢问小娘子贵姓,家住何方?”
徐善执着一支最美的杏花,尚且沾着晨间的清露,宛宛一笑人比花娇。
“免贵姓徐。”
姓徐,她姓徐。
徐小娘子。
看着徐善翩然离去的身影,鲍桧陶醉了、迷失了、痴呆了。
看着又看着,鲍桧缓缓地睁大了眼睛——
那个人,徐小娘子靠近的那个人,怎么那么像他的仇人,徐羌?!
等等。
美人姓徐……
徐!!
鲍桧眼前一黑,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小国舅——小国舅!”
周遭人哭丧一般的声音此起彼伏。
徐羌正与一个身穿士子服的郎君说着话。他正对着徐善,那士子就背对着,身姿俊逸风流。
徐善走过去,唤了一声:“二哥。”
“小妹你来了。贤兄,这是我家中幼妹……”
伴随着徐羌的热情介绍,那人眉眼含笑,侧目而来。
徐善抬眸看去。
今生,就在她不把勾搭崔九当成事的时候,她与崔九在贡院前的人海人声中,猝然相逢。
马车内,陆濯紧盯着这一切,捏着扇柄的手指收紧,苍白的手背上青筋爆出。
王得志把自己团巴团巴,缩在一边,生怕一个不好,主子一脚踹过来,把这腔邪火发泄到可怜的他手上。
从方才徐小娘子走动,主子命车夫跟上的时候,这倒霉的一切就在冥冥之中注定了。
终于,陆濯收回了目光,仿佛眼睛被辣够了。他垂下眼睑,松了松手,拾起几案上杯子,缓慢地用了一口茶。
王得志从头到尾提着一口气。
他听见陆濯清沉的声音和缓响起。
“你把她传过来。”
主子居然如此心平气和!
王得志惊了,他连忙应下:“是,奴才这就去。”
陆濯满意地嗯了一声,合上眼睛,状似闭目养神。
徐善正与前世面首谈笑风生,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公鸭嗓子。
“徐小娘子——”
她转过身去,就看到王得志笑容可掬:“徐小娘子有福气呀,我家主子传您过去说话呐。”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徐善流露出讶异:“五殿下?”
“可不就是。”王得志指了一下马车的方位,车窗关得严密,表明了里面的人对外面的事漠不关心,“小娘子与我家主子渊源深厚,主子记挂着您呢。”
好一个渊源深厚。
一旁的崔九挑了一下眉,意味深长地看向徐善。
徐善还没说话,徐羌急了:“贤兄,没有的事,我们徐家哪里会跟五皇子殿下有渊源。”这五殿下神经兮兮的,他们徐家真懒得搭理他,现在唤小妹过去又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想到此,徐羌跟王得志毛遂自荐:“我小妹胆小身弱,我看我陪小妹一同去见五殿下比较稳妥,这可行得通?”
王得志呵呵一笑:“二郎君多虑了,咱家瞧着,小娘子好得很呢。”说着,他看向崔九,“正好崔九郎君在此,我家主子与徐小娘子的渊源,您也是亲眼目睹几分的。”
徐善曲江落水,陆濯英雄救美,崔九可是在的呀。至于碧云寺那一回,崔九头没看到尾没瞧见,只是不幸被扒了衣裳,暂且不算。
崔九笑了笑:“公公,您说笑了,我这双眼里只有诗书礼乐,并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