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伏在他怀里,安安静静地点了个头,睡了过去。
第二天果然起不来床,日上三竿,公主的眼睛还睁不开呢,迷迷糊糊的睡着,足见昨天熬夜熬的有多晚。
紫杉今日本有事来回报,却碰上了如此状况,不由在心里大骂一点红。
不过她心里气势虽然很凶,一看见一点红那张冷冽的面容,顿时气性就全没了,一溜烟就跑了,跑之前不忘撺掇月云好好教育教育一点红什么叫为驸马之道。
月云:“…………”
月云敢么?月云也不敢好么!
虽然说红先生对府中的人也没什么不好……但那是因为他眼里根本就没有府里的其他人好不好!这位主儿才是真正的目中无人,她也就敢打趣打趣了(还是和公主打趣),要说教育,呵呵,谁不想活了谁去吧。
公主累的一直睡到下午才起来,一点红倒是很自觉主动,直接吩咐月云准备洗澡水,然后自己亲自去侍奉公主沐浴。
他看公主之时,那双永远冷漠的双眸,也带上了一种摄人的温度。
公主双手扶着浴桶,懒洋洋地说:“我现在觉得,修个浴池好像会比较好。”
一点红也泡在温暖的浴水之中,他从后面攀上来,把公主搂入怀中,道:“为什么?”
公主道:“浴桶太小了,腿都伸不直的说。”
只可惜公主府附近没有什么天然温泉,否则她还想去重温一下上辈子泡温泉时候的那种感觉呢……水里放一个晃晃悠悠的托盘,上头摆上酒和瓜果,那感觉一定好的不得了。
她歪着头想了片刻,又对一点红道:“而且我最近工作也很认真,成果也不少,应该可以奖励自己修个浴池叭。”
一点红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其实很多时候,她想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历史上多的是以一国之力奉养的公主,如今也有不少王公贵族不事生产不管民生却贪图享受,这些王公贵族自己觉得正常,世人也觉得这样的事情正常。
可是偏偏他的公主,想要让自己享受一番,却还得苦思冥想一个理由出来。
公主没看到他的表情,只是懒洋洋地靠在他的怀里,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没错,我工作那么辛苦,修个浴池怎么了,我又不用那种贵的要死的材料,也花不了多少钱,是不是?而且……
她抓起了一点红的手。
一点红的手掌很大,五指修长,指节分明。这是一双握剑的手,对力道的控制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他的手指与虎口,还覆盖着一层厚茧。
李鱼简直喜欢这双手喜欢的不得了。
如果修了浴池,地方宽敞些,想必一同沐浴也更方便了吧。
她的面庞也被浴汤蒸的发起热来。
既然决定要奖励一下自己,那也不需要再拖,当天,她就把紫杉和丁夫人找来,叫她们二人全权负责此事。
紫杉如今历练的不错,已可以独当一面了,而丁夫人在丁家庄当了几十年的主母,自然对钱财账本更为熟悉,当下心中就有了一个大概的框架,十分自然的应承下来。
把这件事派下去之后,她就又开始了每天的痛苦——编教材。
不过今日她编教材的时候,一点红也在旁边,他抱着剑,饶有兴趣的看了两眼,指着李鱼的鬼画符道:“这是什么?”
李鱼道:“这是阿拉伯数字。”
古代中国倒是也有自己的计数手段,李鱼知道苏州地区的商人会用苏州码子来方便计数,不过这玩意李鱼只是知道,要说懂那是绝对不懂的。
想着既然是给小孩子学,那就直接一步到位,学阿拉伯数字吧,顺带着连希腊符号一起教了,以后总有人会学到高数的,拉格朗日啊洛必达啊,都在这个时代准备寻找有缘人呐!
一点红道:“这是阿拉伯商人流传的计数符号?”
李鱼道:“对啊。”
一点红见多识广,倒还真没见过这种玩意儿,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又道:“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东西的,那神仙还教你这些?”
这当然不是,李鱼轻轻一笑,柔声道:“以后有时间,我都告诉你呀。”
这话之前她说,还得要思来想去很久,如今对着一点红,她却能很自然的说出这种话。
一点红微微一怔,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沉声道:“你若不想说,就不要说。”
李鱼却侧过头去亲吻他的手心,闷闷地道:“总有一天……我会把秘密都告诉你的。”
曾经去窥探秘密、撕咬秘密的人如今放弃了探究,而曾经固执的把自己的一切都封闭起来的人,却开始主动向他人诉说。
人世间的这些变化,还真是奇妙的很。
感叹过后,还得跟数理化打交道。
痛苦的编了几个小时教材之后,曲无容求见。
曲无容一般没事的时候也不来李鱼这里刷存在感,她这样急匆匆的求见,当然是有了不得的事情要说。
李鱼立刻叫她进来,而她果然也说了一件大事。
那就是……翠浓受伤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翠浓下乡去扫盲班上课,前一阵子还好好的,结果这两天忽然有几个大姑娘闹着叫着要上吊,说自己竟要认一个伎女当先生,实在是奇耻大辱,简直都要活不下去了。
这一下子,可谓是点燃了众怒,乡村里的人一向凶悍,带上农具就去找扫盲班的麻烦,一开始是骂,后来冲上去就要打,被保护翠浓的几个侍卫给几脚踹了回来。
闹得鸡飞狗跳之时,翠浓也在一片混乱之中磕破了脑袋。
伤不是大伤,事情却是大事。
曲无容聪明绝顶,立刻就意识到了其中有问题,于是马上就来找李鱼。
李鱼听完这事儿之后,也意识到了其中的蹊跷之处。
别离院,那都是三年之前的事情了,翠浓她们几个又不是什么名声动天下的名伎,怎么会叫人念念不忘?
就算是有心人要打听,也只能打听道翠浓来自于银州制衣厂,从前是制衣厂的缝纫女工。制衣厂如今上千女工,来历杂的要死,怎么就能确定翠浓以前是做什么的呢?
银州如今多少人?外来人口又多,都忙着生计,谁会无聊到看见一个女先生就把她的底子全都扒拉开呢?李鱼若还看不出这其中有阴谋,就算她这三年白干了好吧!
她听说了之后,也并不生气,只是问曲无容:“那些闹事的人呢?如今怎么处理的?”
曲无容道:“都以聚众闹事的名义先行收押了,捕房正在调查是什么人暗中撺掇这些农民闹事。”
李鱼道:“查查那些死读书的酸秀才好了。”
曲无容道:“嗯?”
李鱼笑道:“这些人,一个一个的自命清高,从前马空群在时,觉得他乃是一介匪辈,如今我在,又觉得我是一介女流。只可惜女流和匪类都看不起他们,不重用他们,我好不容易弄个扫盲班,他们肯定摇头晃脑的我肯定得要去请他们来当夫子,谁知我叫伎女来,也不叫他们。他们要是这还不被气歪了鼻子,那也就不是酸秀才了。”
银州城内每次闹出舆论的事情,都有这群酸秀才掺和。当时她吃人心的谣言在银州也有出现,就有这些酸秀才在里头嚼舌根,后来又出了石观音的事情,他们就整天在街头巷尾说这就是她太过招摇的报应。
石观音被天降神雷给劈死之后,他们这下消停了,许是吓着了。
不过看到如今翠浓这事,李鱼觉得,其中若没有这些酸秀才在嚼舌根子,那才奇了怪了。
第80章 12
曲无容听命, 匆匆去查案了、李鱼又命月云送了些东西去给翠浓,叫她好好休息,切勿多想。
……翠浓好不容易要从自己给自己设的枷锁之中走出来了, 如今却又出了这么一遭, 这实在是叫李鱼烦的很。
不过, 这件事倒是给了李鱼一个警醒,那就是舆论场上她还是得站住脚的。
如今民智未开, 她做的许多事情,又都与这个世界朴素的道德观所相冲突, 宣传阵地若不拿下, 难道等着自己后院起火么?
报纸是暂时不能办的,因为识字的人太少, 办也没用。
那就……办戏班子?敲锣打鼓的表演嘛, 百姓都爱看戏,若是这戏还不要钱, 那就更得去看了。那些穷酸秀才干啥啥不行,整天就会之乎者也的,难道还有手段能比得过她?
不过……这些酸秀才一向只会骂骂咧咧的,倒是从来没听说过还有挑唆乡间械斗的本事。还能说动大姑娘上吊, 这听起来倒也不像是他们能做到的事情。
这背后, 难道又有人要同她作对?
所以说, 出来做事就是这样的不容易, 干个什么事, 都有可能伤到别人的利益,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小人在背后给自己使绊子。
不过这种事,李鱼已见的多了, 工作就是工作,遇到问题,想法子解决就是了,没必要付出太多的情绪消耗自己。
她冷笑了一声,命人叫阿云来。
阿云如今正式就任银州女子制衣厂的厂长,她瘦瘦小小、风风火火的赶来,同当初那个跪在她马车前哭哭啼啼的农妇已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
阿云本是有才能的人,只是别的地方没给她施展的空间而已,如今她拜托了那个人渣丈夫,带着女儿,日子过的风生水起,李鱼看到她,也很是欣慰。
阿云笑道:“殿下今日怎么想起我来了?还是有什么事叫我阿云来做啊!”
她风风火火的,说话嗓门也不小,一开口就是热闹,李鱼的脸上也不禁泛起了笑容,道:“我倒是真有件事情叫你帮忙,不过有些为难人就是了。”
阿云扬唇一笑,道:“殿下您请说。”
李鱼道:“我欲在城中做免费的戏社,要找些男女演员,制衣厂中的姑娘们来源杂,做什么的都有,我想叫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抽调出来。”
阿云一愣。
公主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开戏班子?
且不提这个,这件事的难处其实在于……她的确觉得此事愿意的人会很少。
有句老话说的十分不好听,叫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这话当然是自高自大的男人们说的,真假先不论,但从中却足见戏子在这个时代的地位。
李鱼当然也明白这件事,所以她才觉得困难。
更困难的是……
李鱼叹道:“你知道最近城中闹起来的那件事么?翠浓的那件事。”
阿云与翠浓乃是老相识,自然是知道的。
阿云叹道:“阿云知道。”
李鱼道:“翠浓是无辜的,别离院作恶的人并不是她们。”
女人总是更能感同身受一些的,阿云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我小时候,家里遭了好几年的灾,交不上租子,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我爹也想着要把我卖进窑子里去。”
父权社会之下,父母要卖儿卖女,儿女唯有受着的命,没有思考反抗的余地。而最开始被放弃的,又总是女儿。
阿云苍凉地笑了笑,又道:“我娘拼命拦下了她,所以最后我就只是被卖给了张家当童养媳。运气已算好了。”
她怔了怔,又道:“若我运气不好,如今也该是个翠浓吧。”
马空群如此丧尽天良,只因为要人提供情报,就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扔进窑子,就是这样的人,这天底下居然还有人称赞他“好歹是个英雄”。
而翠浓呢?她明明是一个温驯的好女儿,却要被天下人这样子侮辱。
阿云又怎能不心寒?
阿云有怎能……不庆幸?
李鱼道:“翠浓本没有任何错,错的是那马空群,我叫翠浓堂堂正正开始新生活,本就是没错的!”
阿云道:“殿下当然没错!”
李鱼道:“只是我却堵不住银州人的议论。”
阿云眼神一黯,恨恨道:“这些愚夫愚妇!公主好心,叫他们识字,真是不识抬举!”
李鱼说起这事,却并不生气,她笑了笑,道:“既然叫愚夫愚妇,那自然就应该不识抬举,他们若识了抬举,我才奇怪呢。”
阿云便不说话了。
李鱼又道:“百姓不懂事,是需要教化的,而这教化又不是教条式的教化,捏着他们的脖子给他们硬灌是绝对不行的,所以我才要开这戏社,好叫他们听个热闹间,就把道理给听回来。”
阿云这才恍然大悟,道:“公主原打的是这个主意,怪不得……怪不得……”
她就说,公主励精图治,从不听曲儿看戏,怎么会想到要开戏班子,还要从制衣厂中选人来做。
李鱼道:“只是我既然要借着戏社去宣传青楼女子的无辜,演员自然要演的就是这青楼女子,所以这事办起来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