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想了想,道:“他一定有几个亲信,这些亲信代为传达他的指令。”
李鱼又道:“这些亲信一定是青衣楼的高层?”
陆小凤道:“那是自然。”
李鱼道:“可是这些高层又姓甚名谁?江湖上有人知道么?”
陆小凤皱眉,道:“这倒也无人知道。”
李鱼笑道:“任何事情,知道的人一旦多了,总能泄露点消息出来的,青衣楼一万多人的规模,必然人多口杂,他们在江湖上树敌如此之多,就算是个铁桶,也总能被人撬开口子的。”
陆小凤沉吟片刻,道:“你是说……这些青衣楼的楼内人,不仅不知道自家的主人是谁,也不知道主人的亲信是谁?”
李鱼道:“正是如此。”
陆小凤叹道:“这可就奇了怪了……青衣楼做的坏事,都很是有规模,能看出来绝不是个一盘散沙的组织,可……”
李鱼笑了,接话道:“可若是一个结构精密的组织,那么青衣楼的楼内人,怎么会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上司是谁呢?”
陆小凤道:“这倒叫我想破头都想不明白了。”
陆小凤聪明绝顶,自然不可能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的,只是他觉得李鱼应是已明白了,那就不劳烦他老人家再想了。
他伸手,点了点公主的鼻子,哄道:“好小鱼,你是不是已明白了?”
李鱼微笑道:“或许答案就是,他们青衣楼的楼内人,只知道自己的上司呢?只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
如果她猜的不错,这青衣楼的组织架构,应该是一种传销组织的模式。上线发展下线,下线只能和上线单向联系。
也就是说,最底层的青衣楼杀手们,只知道自己上一级的小头目是谁,也只听从小头目的指令。而小头目也只知道自己顶头一级的中层领导的身份,他们承上启下,接收中头目的命令,传达给底层杀手们,令他们执行。
这是一个完全垂直领导的组织,一百零八楼的小头目之间互相都不认识,中头目们之间互相也不认识。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霍休的命令可以直达青衣楼最底层的执行层,但同时,他的身份却还可以藏的好好的。
这的确是一个谨慎过头的老人会选择的组织形式。
陆小凤听着她的想法,目光已渐渐温柔了下来。他伸出手,替李鱼理了理脸上的发丝,让她那种游刃有余的神气神情露出来。
他一向都是喜欢聪明的女人的。
这世上有很多聪明又勇敢的男人,也有很多聪明又勇敢的女人,但他可以打保票,能向李鱼这样聪慧且勇敢的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几个。
霍休很聪明,也很有手段,但他却是个如此恶毒的小人。
马空群是个铁血的硬汉,可是他目中无人,且不顾银州百姓的死活,把这座城变成了他万马堂的奴隶羊圈。
花白凤、丁白云之流,也曾是江湖之中鼎鼎有名的美人,聪明和美丽,她们都不曾缺少,可是她们的心智却不坚定,她们的心脆弱的像豆腐。
公主不仅勇敢、聪慧,她还有着闪闪发光的灵魂。她生长于险恶深宫,却能有如此胸怀与仁慈,这让陆小凤佩服不已,也让陆小凤深深着迷。
或许,这才是他始终不腻烦李鱼的原因。
陆小凤道:“你说的很有道理,霍休谨慎的很,这很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李鱼便兴奋地道:“可是他这组织形式,虽然能够隐匿他的身份,却有另外一个致命的弱点。”
陆小凤当然也猜到了那个答案。
陆小凤叹道:“他的命令下达之后,只要有一层有心传错,那么执行的时候,就会出乱子。”
李鱼嫣然一笑,亲了陆小凤一口,道:“小凤凰真聪明。”
陆小凤扬唇一笑,眯着眼睛看李鱼,笑道:“你是今天才知道这事情的么?”
李鱼依偎在他怀里,轻轻笑着,并不说话。
陆小凤又道:“不过,霍休不可能想不到这种风险的,这青衣楼内部,一定还有什么……纠错的机制。”
李鱼道:“那是自然……或许是类似于出兵打仗时用到的虎符,或者是一个秘密的藏在青衣楼中的监察机构,他们可能会直属于霍休,专门监视是否有人误传命令,意图不轨。”
陆小凤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美人,道:“既然你已猜出青衣楼的结构,你打算做些什么,逼霍休出来?”
李鱼笑了。
她的笑容之中,多了几份杀气,也多了几分邪性,在夜色的衬托之下,竟然显得格外的魅惑、格外的叫陆小凤喉咙发干。
李鱼轻轻道:“自古财帛动人心,我要从青衣楼的内部腐蚀青衣楼,霍休若是不想看着青衣楼自相残杀到覆灭,就最好乖乖的亮出招子来,叫我看看他的手段。”
她这是要逼霍休出来,然后阴谋阳谋,看谁更胜一筹。
陆小凤深吸了一口气。
公主身上的香气,他已很熟悉,可是每一次闻到,那种难以抑制的情绪翻滚,还是让他觉得自己已快要坚持不住。
陆小凤道:“小鱼……”
一个男人,大晚上的来找他的女人,其中之意,没有人会不懂。
李鱼搂住他的腰捏了一把。
陆小凤低笑着道:“小鱼,今天穿我的衣裳,好不好?”
李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为什么啊?”
陆小凤道:“我想看你穿嘛……”
她其实并不低,只是跟他比起来还是要矮一个头的,再加上身量纤细,骨架又小,若是穿上他的衣裳,一定松松垮垮,稍微大一点的动作都危险的很,只能靠一根细细的腰带撑着体面。
但是他不用动那腰带,就可叫她的体面一点儿也撑不住。
犹抱琵琶半遮面,梨花带雨真应怜。此乃绝美、绝媚。
她身上的那种女人香,也会被他衣裳上的那种被体温蒸热的皂角味给裹挟的很无助。
这是一个男人的幻想,充满审美情与趣的幻想。
李鱼眨了眨眼,只说了一句“好啊”。
银州的夜色很美,因为银州的天很澄净,也很高远。
今夜有月,今夜晴朗。
陆小凤伸手,理了理李鱼身上的那件衣裳,把衣襟整理好,又把衣角也整理好。然后他抱起李鱼,蹿上了屋顶。
李鱼懒洋洋的,好像整个人都累得不轻,她倒在陆小凤的身上,任陆小凤搂抱着她。
她眯着眼睛,仰着头,看星星。
晴朗的夏夜之中,东南方向的高空之上,牵牛星、织女星、还有天津四星是最亮的三颗星星,他们在天空中组成了一个很明显的三角形,谓之“夏季大三角”。
在这个明亮的三角形里,有深远而灿烂的银河在流动。
这是在现代很难看到的景象,因为地上之星是如此的明亮,以至于天上的星河也黯淡的无法被人眼捕捉。但是如果在野外,让眼睛习惯了黑暗,那么抬头的时候,就真的可以看到银河。
李鱼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又一次去一个偏远的地方做田野调查,和几个朋友一起躺在野地上喝啤酒吃花生,这才看到了银河。
现在想想,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李鱼觉得很陌生,像是在回忆另一个不想干的人的事。
陆小凤就这样抱着她,安静的和她一起欣赏星空。
半晌,他忽然道:“小鱼,我来和你道别。”
李鱼的头枕在他肩上,唇距离他的脖颈很近很近。
她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侧,那脖颈侧上,有一个新鲜的淤青牙印。
李鱼懒洋洋道:“你要走去哪里?”
陆小凤道:“绣花大盗近日来又犯下几桩大案子,我这下是真的要去抓他了。”
李鱼笑道:“那很好啊……你要带着那些珍珠和银两回来给我呢。”
陆小凤伸手抚上她的发,柔软的让人心醉。
陆小凤叹道:“你看你,就顾着绣花大盗的家底,你也总该表现的更舍不得我一些,好哄的我心甘情愿给你干活啊。”
李鱼的吻就落在他脖颈侧的淤青处。
说真的,有一种钝钝的痛感,可同时,那种带着肉感的喜悦也从陆小凤的心里冒了出来,让他的手指都不自觉的收紧了,像是在揪着小公主的头发一样。
李鱼吃吃笑道:“这样呢?”
陆小凤大笑道:“够了,这太够了!”
李鱼便又心安理得地窝在他的怀里了。
半晌之后,陆小凤忽然又道:“你知道我这一次走,要先去哪里呢?”
李鱼漫不经心道:“哪里?”
陆小凤道:“神针薛家。”
李鱼道:“哦?”
陆小凤道:“神针山庄以针为兵器,武功传女不传男。绣花大盗神出鬼没,我手上只有那金线牡丹一个线索,我要拿去问神针薛夫人,看看她能不能从那绣品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李鱼道:“希望这位薛夫人能看出来吧。”
陆小凤又道:“你知不知道,薛夫人有一个孙女,叫薛冰。乃是江湖上四大母老虎之一。”
李鱼不甚在意:“我不知道啊。”
陆小凤失笑道:“你该知道的。”
李鱼歪了歪头,有点不明白:“我不知道的人和事多了去了,这位薛冰薛姑娘,是什么我必须知道的奇人么?”
陆小凤道:“我和她有过一段情缘。”
李鱼愣住。
她抬头,就见陆小凤正低头看她,他脸上的笑意已经收敛了,眼眸有一些暗沉。
他一向都是笑着的,以至于李鱼竟然没有发现,原来这个男人不笑时,英俊的脸上竟也有几分冷酷之意,叫人心里发颤。
可李鱼还是不明就里,道:“……所以呢?”
陆小凤深深地看着她,半晌之后,忽叹了一口气,道:“你该多逼问我几句,问我还喜不喜欢她,逼我发誓不跟她再有任何瓜葛。”
李鱼噗嗤一声笑了,好像觉得陆小凤在开玩笑似得,她笑着上去戳陆小凤的脸,道:“我们陆小凤陆大侠魅力无边,不知和多少美丽女侠风花雪月,我要逼问你,不知道得逼问到什么时候去了,我身体可不好,才不想要受这种累。”
陆小凤板着脸道:“你就这么放心我?”
李鱼笑道:“我放心,我哪里会不放心。”
陆小凤笑了,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来,道:“可是我不放心,我得要好好逼问你一番才是。”
李鱼哈哈大笑,道:“贵妃请问。”
陆小凤笑道:“又不想问了。”
李鱼道:“贵妃这么好的脾气,还要我来哄呢。”
陆小凤挑了挑眉,道:“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什么时候哄过我?你什么时候哄过我?你摸着良心说说,是不是我每天把你哄得开开心心的?”
那还真是!
李鱼笑着道:“是呀是呀,贵妃真是太好,好的我都舍不得你走了。”
陆小凤便笑了。
他道:“好,我记住了,你舍不得我。”
李鱼毫无诚意地点头。
陆小凤低头看她,眼神已渐渐柔和下来。
半晌,他忽然柔声道:“就算你不逼问,我也总归要自己表一下忠心。”
李鱼道:“哦?”
陆小凤道:“我和薛冰的事,已是过去了,我这次去神针山庄,也不会跟她扯上任何关系的,陆贵妃不会私奔的哦。”
李鱼抬眸。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荡漾出一个很温柔的笑意,可是这和李鱼所想的陆小凤,却并不一样。
她觉得以陆小凤的性格和作风,不应该说出这种话。
她的心忽然被揪紧了,一种熟悉的无力感忽然涌上了心头。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地说:“好,我等陆贵妃回来。”
陆小凤揉了揉她的头,什么也没说。
他本不是一个会承诺的人,可是刚刚,他却完全自觉自愿的对着李鱼去承诺。
他没有说爱,李鱼也没有逼他说过爱。
其实他自己,也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情。陆小凤情场得意,从来只靠本能行事,他仗着被偏爱,一直有恃无恐。
如今碰到公主,耳鬓斯磨几个月,他愈发上头,可是她却一如他们相识的那天。
有兴趣、有欢喜,但是没有依恋、没有不舍……
就像刚刚,他试探着说他的前女友,李鱼平静的连一丝波澜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