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娘对着马空群璨然一笑。
她带着两个丫头来,这两个丫头的手里都捧着三层高的食盒。
沈三娘亲自把这食盒中的食物一盘一盘的摆出来,有蜜炙的烤鸡、云腿、虾蕈、炙羊腰子、烤小牛肉、金钱肚羹,再有翠绿的莴苣、雪梨羹、蜜煎花雕。
马空群扑上去,急不可耐的用手抓着吃饭。
沈三娘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她轻拍马空群的背,柔声道:“慢点、慢点,没有人跟你抢的。”
马空群的眼泪流了出来。
他已经意识到了,沈三娘在折磨他,她要把他变成一条断脊之犬,只能伏在她的脚下汪汪的叫。
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他或许可以杀死沈三娘,可是他害怕……害怕沈三娘死了之后,他又会回到那种又冻又饿的生活之中!
马空群甚至祈求她:“不要走。”
沈三娘温柔的抚摸着他苍老的脸,道:“我不会离开你的,三老板,只要你听话。”
马空群勉强挤出一个笑来,点了点头。
沈三娘果然没有再走。
相反,她还很贴心,给他换衣裳、给他喂饭吃,晚上的时候,就依偎在他的怀里,那么温暖、那么柔和。
他也终于每天都可以吃饱了。
但马空群却依然每天都感到恐惧,因为他知道,现在的生活都源自于沈三娘,假如有一天她变心了,不肯再对他好了,那么他立刻就会回到每天都只有泔水饭可以吃的地步!
马空群开始变的卑微、变的患得患失,他开始反反复复的咀嚼每一句沈三娘说过的话,揣测她的意图。
现在,沈三娘才是他的天、他的神。
他开始讨好沈三娘,甚至为沈三娘洗脚。沈三娘咯咯的笑着,玩闹似的用她的脚踢马空群的脸,马空群陪着笑脸,装作一副深情的样子看着她,实则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
可即使如此卑微,他还是惊恐的发现,沈三娘慢慢变心了。
先是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时常发呆,后来就开始敷衍他,再后来她时常不在小院里,只留马空群一个人在院子里苦等。
偶尔,她夜不归宿,马空群就会失眠,整晚睁着眼睛。
等到沈三娘回来了,他就会如释重负,格外殷勤,变着法的讨好沈三娘。
沈三娘却不以为意,她夜不归宿的日子越来越多,甚至还带那个姘头来到了马空群面前,此人马空群做梦也不会忘了,因为他就是拿透骨钉废掉他武功的那个灵武卫!
马空群牙呲目裂。
沈三娘痴痴地望着那灵武卫,对他丝毫不在意。
马空群唯有忍耐,他一肚子怒火都无从发泄,甚至于……他还要悲切的在沈三娘面前提起他们的旧事,向她诉说自己有多么在意她,可是她却如此负心。
沈三娘不以为意道:“三老板,可是你同我亲密时,家中可还是有十多个女人呐!”
马空群哑口无言,半晌,才讪讪道:“三娘,男人同女人是不一样的。”
沈三娘的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她道:“可是公主殿下说了,在公主府,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样的,所以你能干的,我也能干!”
马空群强忍怒火,赔笑道:“三娘,不一样的……”
沈三娘道:“你委屈什么?我又不会短了你的吃的喝的住的用的。”
马空群悲切地道:“可是那些灵武卫!他们……他们趁你不在的时候就会克扣我的东西!”
沈三娘惊讶地捂住嘴巴,说:“竟是这样,三老板,你放心,我去说他们去。”
马空群一把抱住了沈三娘,嗫嚅着上去吻她,一边吻一边道:“三娘……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沈三娘于是又道:“不会的,三老板,只要你听话,听公主的话。”
马空群机械似的点头,喃喃地道:“我听话,我一定听话。”
公主彻底毁掉了马空群,从身体到心灵,毁灭的彻彻底底,心狠手辣,一点情面也没留。
马空群已有七十岁了,可是他做事的手段,却远远及不上二十岁的公主。
沈三娘恭恭敬敬的来向公主回话,说是马空群的意志已经完全被摧毁了。
公主正在翻看叶开做出来的人口构成报告,一边翻一边听沈三娘说话,傅红雪、叶开还有一点红都在。
叶开并不关心马空群的下场,可是听到沈三娘是怎么对待马空群之后,他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是觉得沈三娘做事太过毒辣。
傅红雪没什么表情,中原一点红更是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该喝茶喝茶,该撸猫撸猫,该打坐打坐。
公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对沈三娘道:“三娘,做得好。”
叶开皱眉道:“他也算是个英雄,杀了就算了,总不该用这种法子折磨人。”
公主冷冰冰道:“可是他曾用这种手段折磨过沈三娘。”
先给一个下马威,再稍加恩宠,然后在反反复复之中令女人患得患失、满心恐惧。
叶开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公主翻看着叶开递上来的书面报告,问叶开:“你觉得这银州城的人口组成,有什么问题没有?”
叶开不懂,于是大方承认道:“不知,殿下明示吧。”
公主道:“女人太少了。”
七成男,三成女。
叶开愣住。
毕竟是从来没有关系过这种民生的人,根本不知道男女比例要一比一才正常。
公主把报告甩到一边去,冷笑道:“看来银州城的百姓有杀女婴的习惯。”
这太常见了,杀女婴在任何一个朝代都常见的很,不可能因为这是一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而幸免。
而侥幸活下来的女孩子,要么早早嫁人,要么被卖到别离院里去。
别离院里的姑娘的身世,李鱼早叫阿云打探清楚了,那个叫月云的小姑娘,就是被自己家卖进别离院的,她爹妈卖她之前,说的是:养了你十三年,你也该回报父母的恩情了!
叶开沉默了半晌,才问道:“殿下要下令让百姓禁杀……女婴么?”
李鱼扫了他一眼,道:“只下这种命令,没用。”
当然不可能有用,百姓最明白什么叫阳奉阴违了。
李鱼淡淡道:“来年分田,按家里头的人头算,男的女的一齐算上,我看他们舍不舍得把女儿都杀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唯有以利诱之,方可成事。
她实在是很老练。
叶开叹道:“公主殿下……高明!”
江湖浪子,或许很擅长于破江湖阴谋,对这民生之事可不一定通,叶开虽然长于小李探花之手,可是小李探花也不甚喜爱庙堂之高,故而没有教过他这些东西。
叶开今日,才算是开了眼界!
在沈三娘驯服马空群的这段日子里,李鱼也令赵四去做另外一件事,就是收编万马堂的马师。
万马堂的部众四五千人,一场内斗,死的剩下一千多——还是又饿又累又受惊又受伤的一千多人。
这一千多人,被两百多人的灵武卫跟赶羊一样的关了起来,一天一顿饭的吊着命。
把这些人关起来之后,李鱼把云在天藏的粮食全收缴了过来,开仓放粮,确保今年的银州城不饿死每一个人。
等把百姓们喂的差不多了,李鱼就说:“要请百姓们看场好戏。”
戏的名字叫“公审大会”。
审的人叫萧别离。
万马堂出事那天,李鱼令一点红抓回别离院的老板萧别离,因为她曾对阿云说过,等她闲下来,就要收拾这个皮条客。
萧别离原名西门春,也是十几年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也参与了谋杀白天羽的阴谋,他的双腿就是被白天羽砍断的。
现在,他被中原一点红的剑打败。
李鱼告诉傅红雪,这个人也是他的仇人之一,问他是是不是想亲手杀人。
傅红雪的双眼里喷出火焰来,他望着公主,沙哑地道:“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李鱼道:“我还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在世人面前说出他的恶行,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死有余辜。”
于是公审大会召开。
那一天没有下雪,是银州的冬天还算温暖的日子,街上的行人多了一些。
银州城的中心,离公主府不远的地方,搭起了高高的台子,萧别离被绑在柱子上。
他脸色铁青,且还保持着一定的风度,没有叫骂出声来,底下的百姓个个都好奇不已,因为萧别离的别离院实在是太有名,而他这个老板,又实在是太有排头了。
他总是穿着很华丽的衣裳,华丽的近乎奢侈,貂皮大衣配紫金袍。
现在,他的貂皮大衣已经不穿在身上了,只有紫金袍,只是那紫金袍,也已沾满了灰尘和脚印,看来他好像被人踹了很多脚,在地上打了很多滚儿。
一个身着灵武卫衣服的男子站在台上,喝道:“西门春!化名萧别离,在银州城犯下数桩罪行,今日将此人拉出来,就是叫大家看看,公主嫉恶如仇,必不放过小人!”
底下的百姓心中就很疑惑:此人究竟是犯了什么错啊?
然后,别离院的姑娘们就一个个出来控诉萧别离的罪行。
萧别离逼良为娼!萧别离与马空群沆瀣一气!萧别离视人命如草芥!别离院里的姑娘被强迫接客,患了重病,萧别离不愿花钱医治,竟直接一掌拍死了那个可怜的姑娘。
月云说到激动处,指着萧别离,破口大骂!
“猪狗不如的畜生!杀别人时随意的很!今天轮到你了!你感觉怎么样!”
萧别离咬紧牙关,脸已经被愤怒和恐惧所占据。
等到姑娘们都说完,傅红雪出现了。
他的脸还是那么冰冷,像是终年不化的积雪一般苍白。
可是他的双眼却已喷射出了愤怒的火光!
萧别离冷笑:“是你!”
傅红雪道:“我是白天羽的儿子!”
萧别离高声道:“白天羽那狗东西!死的好!”
傅红雪的表情瞬间狰狞!他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刀身已没入了萧别离的身体。
傅红雪的身体剧烈的颤抖!
他的表情又变的很痛苦,很仓惶,他忽然下意识的抬头望了一眼,公主就站在公主府的小楼之上,他的视力奇佳无比,他看到公主的身体往外倾,好像在担心他一样。
她朝他招了招手,好像在告诉他,回来吧,回来她身边。
傅红雪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然后他骤然睁眼,那双眼睛里精光爆闪!
他大声地道:“萧别离!二十年前,杀神刀堂白天羽!死有余辜!”
然后他不看一眼萧别离,拖着自己残疾的腿,一步一步的走了。
萧别离只是公审大会拉出来祭天的第一个人而已,接下来,还有万马堂的马师们。他们把银州城当做自己的后花园,把百姓都当做自己的奴隶。所以他们自然干了很多恶事。
整整一个多月,赵四带着灵武卫疯狂加班,让百姓们去指认马师之中干过坏事的人,为了避免百姓瞎说,他们多方查证,交叉验证,最终列出了一个名单,上面写着的都是该死之人。
有喝醉后当街杀人的,有强抢民女又剖心开腹的,有放火烧别人家房子的。
李鱼看了之后,道:“既然该死,就都杀。”
这群马师,都是弓马娴熟之人,李鱼不想赶尽杀绝,她想要这些人扩充她的队伍,但她也并不想要那种作恶多端之辈。
银州的风气,是时候正一正了。
万马堂里当然也是有正直的人的,只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马空群、公孙断、云在天、花漫天之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底下的人自然也有样学样,仅存的一千多人里,竟有五百多人都上了死亡名单。
公主心狠手辣,杀伐果断。
灵武卫们手持长刀,眼睛都不眨一下,手起刀落,一刀一个,那些马师们一排一排的被赶上来,绑缚着双手哀嚎,他们跪在地上,不停的忏悔、喊冤。
但是没有用,公主殿下懿旨已下,任谁也改不了她的主意。
鲜血染红了街道,鲜血已经与银州城的黄土融为了一体。
这一天,银州城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位在城中住了小半年的公主殿下,是怎么样残暴的性格。
混在人群中的马芳铃脸色惨白,牙齿不停的打着颤。她害怕……害怕的几乎要疯掉了。
可是仇恨也令她快要疯掉!
安乐公主……没错,安乐公主,就是她!都是因为她,她马芳铃的生活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她举目无亲,家园被毁,自小伴在身边长大的马师们,也被这个残忍的公主全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