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红冷笑。
公主又道:“你刚刚说,这云在天十多年前,乃是一个很出名的人物?”
叶开道:“出名的很!”
公主道:“那他如今,在万马堂是什么样的待遇?”
叶开叹道:“前几日,他请我去万马堂的迎客堂中喝酒,三老板上座,他却连入座的资格都无。”
公主便笑了。
公主没让云在天进来,所以他就等候在屋外,银州城昼夜温差大,夜晚极冷,云在天只穿了一身缥缈的白衣,早应该被冻着了,他十多年前也是叱咤江湖的名人,如今却甘愿俯首于他人之下。
或许该问一句,他……真的是心甘情愿的么?
对于万马堂的人,李鱼是没有一点好感的,她打了个哈欠,说自己要睡了,就把叶开赶出了屋子,叶开看了好几眼一点红,见他杵在屋子里一动不动,顿时心里就有点不大如意。
一点红倒是看出了他在疑惑什么,也懒得说话,一双死灰色的双眼盯着叶开,那眼睛里明明白白的写着四个字:还不快滚。
叶开也打了个哈欠,麻溜的走了。
于是这位云在天云场主,就真的在公主的门前站了一夜。等到第二天的时候,他奉上的礼物倒是被收下了,可是公主却不放人。
公主倨傲且爱戏弄人,她坐在屋子里喝茶,对杵在院子里的云在天呵斥道:“见了本宫,为何不跪!”
云在天的脸色就立刻变了。
他虽然看起来是个和气的人,可也自诩为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上跪天下跪地,就连马空群,他也是没跪过的,如今……如今要他跪这样一个无知女子!她……她凭什么!
云在天瞧不起公主,觉得她不过是仗着投了个好胎,才能在此作威作福!听说她刚来的那日,还曾当街抢走了傅红雪,只因为傅红雪容貌英俊!
这样的女人!这样放荡的女人!就该被浸猪笼!游街之后打死!
他受马空群的气还不够,还要受一个女人的气!
云在天的脸色十分的不好看,他僵硬的杵在那里,根本不肯弯下膝盖,公主吃吃笑着,对立在她身后的那黑衣剑客说:“一点红,你看看他,真是没有规矩。”
其实公主根本不在乎别人跪不跪她,一点红对她数次冒犯,也从不见她有一点不开心,叶开登堂入室,目中无人,公主也就在嘴上刺了他两下。
只是她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却一定要百般刁难的。就像现在,她明明看到云在天的表情已经有点绷不住了,却笑得非常开心。
还真是像个小孩子一样。
一点红决定顺着她的来。
只听一点红冷哼了一声,对云在天森森道:“不跪,就死。”
云在天死死的瞪着一点红。
他的两排牙齿,都已紧紧的咬在了一起,他自己甚至能听到牙齿发出的咯咯声……没有人,从来没有人这样侮辱过他!可是他却不能……他却不能……
云在天垂下了头,缓缓跪了下去,那两只膝盖落地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因为极度的忍耐而微微颤抖起来。
这女人不懂江湖人,不懂江湖人是不能折辱的……她,她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云在天勉强道:“三老板让在下带着礼物来给公主赔罪,不知公主能否放我们家小姐一马……”
李鱼漫不经心地道:“礼物?你是指那些绸缎么?本宫的粗使下人都不会穿那种料子。”
云在天的身体便又颤抖起来,他气的发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鱼道:“你生气啦?”
云在天:“……不敢。”
李鱼大笑:“你尽管生气好了,我看着你这幅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实在是有趣的很!”
云在天暴怒!
李鱼仍笑:“万马堂的狗而已,也配在本宫面前站在做人?”
云在天的血液已经冲向了头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立刻就要暴起,把这肤浅的、愚蠢的女人给杀死……让她后悔……让她后悔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下一秒,他的肩膀上便多了一条腿,那条腿修长、有力,用力的在他肩上一踩……云在天暴起的身体便瞬间匍匐在了地上,他恨恨的抬头,看见中原一点红那双永远冰冷、永远毒辣的双眼,他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眼中似有讥诮不屑之意。
他说:“谁让你起来了?跪好。”
说完,又是恶狠狠一脚,直接踩在了云在天的脊背上,似乎要把他的傲骨直接踩断一般,云在天浑身都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发起抖来。
但是他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今天如果他带不回马芳铃,等着他的将是万马堂的惩罚。
公主笑道:“一点红,你好凶。”
一点红:“…………”
他冷冷的瞥了一眼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女人,实在是懒得理她。
公主对云在天道:“本宫看那马芳铃的马倒是很不错,弄一些来,本宫也想跑马玩儿,绸缎什么的就免了吧,你们一群土包子,才不懂京城时兴的花样!本宫要珍珠、要金银,你懂了么?”
云在天半晌不出声,直到一点红又一脚踩上来时,才低低道:“……在下,明白了。”
公主喜滋滋地道:“那行了,你快滚吧。”
等云在天走了之后,李鱼对一点红道:“今天晚上,你替我去找傅红雪来,我有事让他替我去办,可别叫任何人看见他来。”
第25章 13
这一天的晚上,傅红雪垂着头,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回了自己租住的那个小屋子。
这屋子又小、又破、又黑暗,住在里面只会让人觉得压抑,然而傅红雪却可以忍受这种压抑,因为他这一生,都在学着如何忍受无法回避的痛苦。
但是这一天,他一回到屋子里,就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的气息。
他仍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握刀的手又捏紧了几分。他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这不速之客开口。
这不诉之客道:“我来了。”
这是个女人的声音,温柔而多情,宛如一片绵软的糖,叫人被黏的满身都是腻味的糖浆,她吃吃的笑着,靠近了傅红雪,那双柔软的手就这样攀上了他的面颊。
傅红雪却仍没什么表情,他微微的昂起了头,那双黑如漆星般的眼睛里冷冷的,又似乎有几分讥诮之意。
他站着没有动。
傅红雪淡淡道:“母亲让你来找我做什么?”
那少女吃吃的笑着道:“好公子,你得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傅红雪脖颈上的青筋便一根一根的爆了出来。
这少女甜蜜的气息就萦绕在他的身边,他的脑海里却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是他此生见过最美丽的女人,她用一只手半遮着脸,那手指上艳色的蔻丹在摇曳的烛火之下,被照出一种奇异的、让人喉咙发痒的艳光。
傅红雪忽然道:“你的指甲上有没有染过蔻丹?”
那少女一愣,语气忽然变的严厉了起来:“难道你已有了别的女人?”
傅红雪没有说话。
说实在的,他觉得很疑惑。
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就算自己此刻心里想着别的女人,也同这陌生的少女没有任何关系。
那少女厉声道:“你来这里是为了复仇,而不是为了什么别的东西。你在仇人的眼皮子底下想女人,你不怕你九泉之下的父亲死不瞑目么!”
傅红雪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
他的身体牙齿忽然咬了起来,整个人也忽然变的很紧绷,肌肉在黑色的布衣之下隆起,好像他在忍受着什么难以言喻的痛苦一样。
他冷冷地道:“我没有忘记复仇!”
那少女听了这话之后,才重新放松下来,她甜蜜地道:“你果然还是个孩子……只知道喜欢一个女人,却不知道如何折服她……”
说着,她的手就又伸向了傅红雪。
就在这时,这小屋的门忽然被一脚踹开了!这一脚力道十足,直接把木门踹的四分五裂、木屑乱溅。
傅红雪猛地偏头,眼神如刀。
月光之下,中原一点红立在那里,他埋在阴影之中的面容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讥讽之意。他掌中的那口青剑,闪动着一种恶毒而寒冷的光芒。
傅红雪冷冷地道:“你来做什么?”
一点红也冷冰冰地道:“李鱼找你。”
傅红雪顿了片刻:“李鱼?”
一点红讥诮地道:“我们家那位公主殿下。”
傅红雪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他半晌都没有说话,很久很久之后,他慢慢的转身,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屋子里那个神秘的少女,即使月光已经照在了她的脸上。
而那少女……
她并不是一个少女,她只是有着一副迷惑人的嗓音罢了。她的名字叫沈三娘,是万马堂三老板马空群的小妾,也是傅红雪母亲花白凤身边的婢女。
十几年前,花白凤令她卧底在马空群的身边,时刻掌握马空群的动向。如今,她又当起了花白凤的眼睛、花白凤的鞭子,只为监督傅红雪这个复仇的工具。
沈三娘见傅红雪要走,顿时着急极了。可是再一看中原一点红掌中的那口剑,她就不敢说话了。
她默默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然后就想走。
一点红却仍挡在门口,根本没打算放她走。
沈三娘的脸色变了,失声道:“你……你做什么?”
一点红偏头,对傅红雪道:“公主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要找你。”
傅红雪淡淡道:“你要杀了这女人么?”
一点红讥讽似的一笑,沈三娘便已吓得浑身发抖。
一点红瞟了沈三娘一眼,道:“李鱼不杀无辜之人。”
——为了封口而杀人,这绝不可能是她。
或者说,如果她是这样的人,那一点红根本不会留在她身边。
傅红雪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他忽然凌空跃起,整个人如同一根利箭一般射了出去,转瞬之间,就已经看不见他的人影了。他这轻功一使出来,任谁也看不出他竟是个跛子。
一点红盯着他消失的那个方向,然后冷冰冰地对沈三娘道:“李鱼虽然不杀无辜之人,但你若不乖乖跟我走,我会杀了你。”
沈三娘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李鱼正皱眉喝阿云煮的安神汤。
近来她这亚健康的身体,又出现了半夜容易惊醒的毛病,一点红面对她是一句关心的话都无,却转头告诉了阿云和紫杉。阿云听了,立刻就找大夫给开了安神汤,日日煮给李鱼喝。
李鱼:“…………”
虽然心思挺好可是中药喝起来真的好恶心。
好在今天一点红被派出去做事了,阿云和紫杉也不在,李鱼捏着鼻子喝了两口差点干呕,于是恶从胆边生,提起那个可恶的药碗就要往盆栽里倒……
傅红雪冷不丁的说:“你找我。”
李鱼吓了一跳,一碗药半碗都泼在了自己的襦裙上。
李鱼:“…………”
这下完了,绝对瞒不住,等那三个保姆回来之后绝对免不了一场□□。
李鱼怒了,对傅红雪呲牙道:“你能不能不突然讲话!吓死我了!”
傅红雪:“…………”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既然有病,就不要停止吃药。”
李鱼:“…………”
这话怎么听着像骂人呢?
再一看傅红雪,他的面色仍是那样冷淡,目光之中却多了几分诚恳,好像他真的只是在说一句没有任何歧义的金玉良言一样。
李鱼掩饰性的咳嗽了两句,把那个药碗随手放在了桌子上,她仔细打量了几眼傅红雪,见他衣衫略有些不整,又闻见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她便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毛。
傅红雪看到了她的目光,他的手便又紧紧的握住了他的刀。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居然很紧张,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紧的绷着,好像已经处在了一触即溃的临界点。
李鱼狐疑的看着他,他的鼻尖上已沁出了一滴汗水。
傅红雪好似已经承受不住李鱼的目光一般偏开了头,冷冷地道:“你找我什么事?”
李鱼道:“你怎么了?一点红对你干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