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水怀珠
水怀珠  发于:2021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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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肃王来了,来回应所有人的困惑,他不提为何要植树、种花,也不提这些花何时开,何时能长大,他只指着他们开垦过的土地,说:“花开的时候,我们回家。”
  三个月后,孟关役大捷,四十万北狄骑兵锐减过半,仓皇退至大齐边境百里以外。
  花开的那一天,苍龙军班师回朝。
  扶风走进长亭里,战长林目光一敛,收回遐思。
  乔家兄妹二人还在岸上挖坑,撒种,一个沉默,一个聒噪,叽叽喳喳,像一群放养在河边的鸭子。
  扶风微笑着,开口时,问的却是另一人:“乔将军以前在军中时,也种花吗?”
  战长林道:“种。”
  那次肃王下令种花,他麾下大半将士的花种全由乔瀛承包,他自己那些也全靠乔瀛帮忙栽种,他只亲自栽了一棵树苗。
  乔瀛说,那是棵白杨树,既喜光,又耐寒,长大以后高大挺拔,最适宜守卫边疆。他点头,种完以后,拍拍那棵树苗说:“你们的种我后面,我在前头,给你们守岗。”
  众人笑,并不客气,一个个往后挪,叮嘱他一定要守好。
  他也大喇喇笑,反问自己哪次没给他们守好过,众人哄笑,立刻开夸,夸他是战神再世,夸他是常胜狼王,夸有他相护,他们不愁打不着胜仗,回不了家乡。
  可是到最后,到那最关键、最重要的一班岗时,他确实没能再守好,护好。
  眼前的一切忽然间变得有些刺眼,云层散开,日光漫射下来,眼里更刺痛。战长林道:“天黑前把人送回去,机灵点,别被赵霁的人发现。”
  扶风一怔,侧目时,战长林已走了。
  荷包里的花种被倒空,乔簌簌望着长亭外只身离开的背影,把掌心里的花种交给乔瀛,走回亭前。
  “长林大哥怎么先走了?”
  扶风收回目送战长林的目光,搪塞道:“临时有些事,要回城处理一下。”
  乔簌簌“哦”一声,并不深究,只是想到一件事情,悄声道:“他跟郡主是不是已经和好了呀?”
  扶风哑然。
  乔簌簌因他没有否认,便知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秘密地道:“其实郡主嫁给大奸臣,只是权宜之计,目的是跟长林大哥联手给苍龙军报仇,对不对?”
  乔瀛在河岸埋花种,专注平静,没有朝这边张望,扶风欲言又止,郑重道:“知道太多对姑娘没有好处,以后跟苍龙军相关的事,姑娘还是不要过问了。”
  乔簌簌理解他这番话的含义,道:“我知道你们是想保护我,可是,我不想再做一个只能被保护的人了。”
  扶风默然。
  乔簌簌道:“生是苍龙军,死是苍龙魂。今日我能跟大哥再次相见,是因为有郡主和长林大哥,可是我也知道,有很多人的大哥再也见不到他们的亲人,再也回不到他们的家乡,我的大哥现在还活着,是因为不能让他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蒙难。扶风侍卫,你回去以后,帮我跟郡主说一声吧,大哥可以做的事,我同样也可以做,只要他们需要,上刀山下火海,我们兄妹二人都在所不辞。”
  扶风心中挣扎,皱眉道:“你大哥不会同意的。”
  乔簌簌向河岸望一眼,道:“那他要是同意呢?”
  扶风不语。
  乔簌簌朝他笑道:“要是他同意,扶风哥哥一定要帮我转告郡主噢。”
  扶风一愣,还没从这声“扶风哥哥”里回过神来,乔簌簌已掉头跑回乔瀛身边,提走树角的木桶,跑到河边打水去了。
  晌午时,战长林徒步走回洛阳城,来到齐福斋喝酒。
  最近洛阳城里还算太平,齐福斋也没有再被赵霁派人搜查,午后,大堂里座无虚席,生意正是兴隆。
  战长林仍旧捡着最角落的地方坐,点了一坛酒,耳畔闹哄哄的,是一桌客人在讨论朝廷暂缓北伐一事。
  “幽州、易州、魏州、洺州,再加上相州,整个河朔地区全在叛军的控制下,武安侯这回入主长安,又沿途招降,如今麾下共有五十万雄兵,面对这样的兵力,朝廷怎样随便出征?”
  “说是这样说,可照我看,朝廷压根就没想着要出征过,先前定下什么北伐大计,不过是个安抚人心的幌子,不然,这长安城至于说弃便弃,讨伐的事至于说延便延?”
  “唉,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朝廷现在没人没兵,如果昔日的苍龙军还在,大齐江山何至于碎成这般模样?别说是一个武安侯,就是十个、百个,也休想撼动有他们守卫的大齐,只可惜天妒英杰,二十万人,竟然全部战死雪岭,想起来,可真是令人切齿拊心啊!”
  “嘘,有官差,快别说了。”
  碗里的酒已见底,战长林有些木然地放下碗,正拿起酒坛再倒酒,一人出现在他桌边。
  紧跟着,大堂里鸦雀无声,一块属于内廷的令牌被来人放在桌上。
  “战将军,跟我们走一趟吧。”
  今日是千秋节,宫里有大型宴会,皇亲及三品以上的朝臣必须携家眷出席。申时二刻,赵霁派人来秋水苑催居云岫出发。
  “郡主这件衣裳太素,不如还是换一件?”
  居云岫的妆容已定,因是出席宫宴,妆容自然比平日要精致,面绘花钿外,还画了斜红,配着垂珠眉、蝴蝶唇,乃是原长安城里最时兴的长庆妆。
  既然妆容浓艳,服饰自然也不能太寡淡,璨月吩咐流霞、翠晴从衣橱里取来一套二色绫压金绣联珠礼服,给居云岫换上后,感叹道:“好久没见郡主这般打扮了。”
  自从肃王府出事后,居云岫再没有出席过宫宴,自然也就不会穿着如此盛装。
  流霞、翠晴二人侍立旁边,已然看呆。居云岫望着镜中久违的自己,良久后,淡淡收回视线。
  “走吧。”
  赵霁等在府外的马车里,正准备再喊延平派人催一次时,车外传来延平的汇报声:“大人,郡主来了。”
  赵霁关上手里的奏折,眼往车窗外展,目光一凝。
  正是日影西斜时,府门里阳光明丽,居云岫从日光里走来,高髻锦裳,首翘鬓朵,足踏珍珠高头履,仪态从容又高贵,仿佛从阆苑里漫步而来的神女。
  赵霁眼神更深,一半似惊艳,一半也似憎恶,不及跟居云岫目光相触,皱着眉收回视线。
  少顷,璨月伺候居云岫登车,赵霁坐在一侧,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马车驶离赵府,居云岫正坐另一侧,及至皇宫大门遥遥在望时,才打破沉默:“相爷最近可还顺利?”
  赵霁漫声:“不顺利,郡主会帮忙吗?”

  居云岫道:“自然会。”
  赵霁道:“那就请离开赵府,离开洛阳吧。”
  居云岫瞄向他,看到一张冷沉沉的脸,知道他悔恨又郁闷,想到大局,懒得计较了。
  申时三刻,马车在戒备森严的宫门前停下,赵霁率先下车,居云岫掀帘,看到一只伸来扶自己的手。
  是赵霁伸来的。
  宫门外陆续有其他朝官携着家眷乘车抵达,居云岫眼眸微动后,伸手放上去。
  赵霁从容地握住,牵她下车。
  “真是赶早不如赶巧,赵大人,这位便是尊夫人吧?”
  一位身着绛紫色官服的朝臣上来寒暄,赵霁颔首致意,手虚揽着居云岫后腰,唇角挑着,一副恩爱模样。
  朝臣身边的妇人笑道:“久闻郡主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姿容倾城,跟相爷站在一起,真是佳偶天成,璧人一双。”
  居云岫微笑道:“夫人谬赞。”
  寒暄间,等在宫门前的内侍前来行礼,道:“二位大人、夫人,这边请吧。”
  朝臣只是三品官员,闻言便向赵霁做先行的手势,赵霁颔首,大手在居云岫后腰一揽,仍是以这恩爱的姿势往前行去。
  居云岫眉尖微颦,目光转动间,看到一行侍卫领着一个头戴斗笠、身着僧袍的人驻足在宫门前,等他们先行通过。
  居云岫对上那斗笠底下的双眼。
  胸口轰然震动,居云岫敛回目光,眼底一瞬间凝霜。
 
 
第82章 .  请缨   “痴人说梦——”
  洛阳的宫城是先帝年轻时命人修建的一处行宫, 虽然不算陈旧,但规模、气象跟长安城里的九重宫阙相比还是逊色许多。
  走入承天门后,一条笔直的甬道向前延开, 两侧城墙高耸, 御林军巡逻于上。内侍在前领路, 那对朝官夫妇跟在最后方, 众人的鞋踩在坚硬的石砖上,近乎无声。
  居云岫忽然驻足, 伸手捂住心口。
  众人一怔。
  赵霁看到居云岫紧蹙的眉心,心念一闪,极快会意,想到刚才在宫门外所见的一幕,眉间不由蹙起来。
  那对朝官夫妇上来询问情况,赵霁摆手,向内侍道:“内人身体不适, 麻烦公公叫人派一辆辇车过来。”
  内侍应是,请赵霁陪着居云岫在此稍候, 因传令顺路, 便先领那对朝官夫妇继续前行。
  辞别后, 居云岫放下捂在心口的手。
  赵霁漠然道:“我早说过,王琰会查到他身上的。”
  居云岫望着虚空,沉眉。
  刚才押送战长林的那批侍卫不是寻常的宫廷禁军,而是御前的玄影卫,换而言之, 只有皇帝亲自下令,他们才有可能押战长林入宫。
  所以,王琰非但是查到了战长林身上, 还向晋王告发了。
  居云岫神色冷肃,压低声质问道:“既然明知王琰会查,为何不阻止?”
  赵霁道:“朝堂上政务一大堆,又还要设法让鹬蚌相争,你当我是神,可以无所不能?”
  居云岫知道这明显是托辞,他就是不想替战长林遮掩,或者说,凡是跟战长林沾边的事情他都不想沾手。
  “王琰告发他,无外乎是想替自己开罪,以相爷的手段,现在阻止,也还来得及。”
  居云岫给赵霁台阶下,然而后者并不愿意领情:“王琰本就没有罪。”
  居云岫一默。
  王琰的确无罪,三殿下居胤之死,从头到尾跟他全无关联,可谁让他是赵霁的政敌,是太子居桁的岳父,是晋王栽培的下一个权臣。
  在权利的旋涡里,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无罪而死在相爷手里的人,多如牛毛,不差这一个。”
  居云岫语气平淡,令赵霁难以想象,能说出这样冷血的话的人,会是他曾经倾慕的女郎。
  前方,车声辘辘,是内侍驾着辇车来了,赵霁低声道:“死在他战长林手里的人也不比牛毛少,战功彪炳的小狼王,总不至于倒在一个王琰脚下。”
  如果是旁人听到这句话,或许会认为赵霁在赏识战长林,可是居云岫知道不是,他是在发泄新仇旧恨,讽刺战长林四肢发达,有勇无谋。
  战长林是否有谋,居云岫已不想再跟他争论,事实上,就算此刻被押走的是聪明绝顶的居松关,她也一样会为之奔走。
  “既然相爷执意袖手旁观,那就只能我自己去了。”
  居云岫说罢,走向辇车,赵霁反应过来后,抓住她手臂。
  世人皆知她现在是他赵霁的正室夫人,也尽知战长林跟她是何关系、有何渊源,被迫蒙受这样的羞辱,他已濒临极限,如何还能再容忍她当众替战长林辩解、开罪?
  想到那样将会招致的言论,赵霁简直窒息。
  驾车内侍看到这一幕,既惊且疑,以为相爷要跟夫人动手,赵霁强压怒火,顺势将居云岫横抱而起,登上辇车。
  “走。”
  辇车极快掉头,驶向内廷,华盖下,居云岫抽回被赵霁拢着的手,别开脸,赵霁也立刻抽回衣袖。
  所谓千秋节,即大齐皇帝的诞辰,今日在宫里举办的便是皇帝四十三岁的寿宴。
  申时三刻,距离寿宴开席还有一个多时辰,王琰站在永寿殿御前,向龙椅上的寿星复述居胤一案的诸多疑点。
  “因心月一事,微臣先前一直以为是赵大人在背后算计三殿下,后来查到战长林,才知竟是有人假大人之名,行大逆之事!据微臣查证,那日三殿下在城外失踪前,曾到过城郊的客栈小憩,而战长林也正巧在这间客栈里喝酒,并听到了三殿下一行对长乐郡主和小郎君的辱骂。事后,战长林趁人不备,到马厩给殿下一行的马匹下了蒙汗药,致使殿下回城时被困半途,又因回宫心切,派侍卫抢来一匹马后便匆匆疾行,落入了战长林的圈套。劫走殿下后,战长林对殿下大肆羞辱,并利用心月之事,误导殿下认定他是赵大人派去的人,对赵大人恨意更深,回宫次日,便打定了要在赵大人婚宴上报仇的主意。
  “陛下想必应该记得,赵大人大婚当日,战长林是在走马街上拦过亲、闹过事的,他虽然明面上羞辱长乐郡主,实则是怨恨郡主改嫁,嫉妒赵大人得偿所愿,妄想通过破坏这门亲事发泄自己心里的怨愤。拦亲以后,他回到下榻的齐福斋,睡了一下午后,人就失踪了,直至月前才再次返回洛阳城,如果卑职没有猜错的话,他正是在谋害三殿下后,连夜潜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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