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路周仰头似乎在看星星,喉结异常明显,像被一块正方体的冰块顶出来一个直角,锋利而冷淡,半晌,他才低头笑着问:“怎么,怕被查岗啊?”
徐栀觉得天上的星星好像猝不及防地跑进他眼睛里,怎么会那么亮。
“不是,”她一下没反应过来查岗是指谁,以为是家里催她回去,看着他说,“我外婆想吃烤地薯,这个点我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买。”
陈路周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
是挺晚。
这几年庆宜市评文明城市,在城管夜以继日的监督驱赶下,路边摊确实日渐减少,这个点虽然是夜宵摊的高峰期,但烤地薯这种入不敷出的生意,对于庆宜这种几年光景发展飞速,靠拆迁就拆出不少暴发户的城市来说,确实没什么人愿意做。
“你们家老太太睡得挺晚啊。”他半信半疑地调侃了句。
“嗯,吃不着还得发脾气,没开玩笑。”
“这么凶啊——”陈路周拖着音,拿后背抵上身后的电话柱,垂眼若有所思看着她,“我倒是有个办法。”
朱仰起接到电话的时候,嘴里正在大快朵颐地吸着最后一根骨头里的骨髓,“什么,你俩上哪儿去?烤什么地鼠?那玩意多难抓啊。哦哦,行吧,那我吃完给她送回去再过来找你。”
蔡莹莹这会儿才回过神,心神恍惚地开口:“他们俩去哪了?”
“说是打地鼠去了?”朱仰起挂掉电话,得,听半天还是没听清楚,“不知道,反正我的任务就是吃完剩下的骨头然后把你送回去。”
“哦——”蔡莹莹眯起眼睛,洞若观火地看着朱仰起,直白地问:“你朋友是不是想追我朋友?”
朱仰起刚把吸管插进骨头,瞬间怔住,“什么玩意儿?你说陈路周?”
“对啊,不然他俩为什么单独去打地鼠了?打地鼠多暧昧啊。”
“打地鼠有什么暧昧的?又不是去看电影。”朱仰起直男式不解。
蔡莹莹信誓旦旦,一脸“我还不了解你们臭男人”的样子说,“反正就很暧昧,你朋友就是想追我朋友,别说是我朋友主动的,她是绝对不会主动约的。”
“明明是你朋友更主动好吧,”朱仰起不屑地笑了下,“我觉得你就是想多了,我朋友才不会做这么不人道的事情——”
后来一想,陈路周不人道的事情确实也做了不少,朱仰起自己都愣了愣,紧跟着,他心里莫名窜起一股未明火,不知道是出于被人看低了人品和道德底线的怒气,还是其他的什么。他郑重其事地把手套一摘,义气十足地丢在桌上,看着蔡莹莹一字一句道:“反正就是不会,你说他要是去跟人约炮一夜情当牛郎还是什么的,那我不敢保证啊,但是撬墙角这种事他才不会干!”
蔡莹莹:“……”
**
陈路周其实搬过来不久,厨房冷冷清清,没开过火。他依稀记得前两天过来打扫的阿姨为了感谢他帮她儿子讲数学卷子,送过一袋地薯给他,不过他不知道放在哪。
徐栀看他思维缜密地连马桶盖都掀起来找了一圈,突然也有点犹豫,这东西要是找出来,她还要不要给外婆吃。
陈路周从厕所出来,见徐栀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往边上让了下拉开些距离,然后不动声色地从她边上绕过,才低头无语地睨她一眼,“跟着我干嘛?我还能在厕所偷吃啊?”说完,流畅干净的下巴颏往沙发上一指,“去那坐着,找到了我拿给你。”
徐栀哦了声,乖乖地转身朝客厅走去,徐栀在心里感叹了一下,真是奇妙的缘分,她特意坐在下午女士坐的位置,好奇地环顾了一圈。
房子干净整洁倒不像高三生,书也看不到一本,角落里倒是井然有序地陈列着好几台刻着名字的无人机和满是龙飞凤舞的签名篮球,以及半张还没画完,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艺术天分的画板。还有应该就是他说的模型,他有很多模型,朱仰起拆的应该是一个榫卯结构的小建筑,旁边还有一个人物雕塑,有点像美术画室常用的大卫那种,不过那张脸看着有点熟悉,徐栀看老半天才认出来,应该是他自己。他真的好自恋,给自己做雕塑,还到处刻自己的名字,连ipad都没放过。
一圈看下来,应该是有阿姨定期帮他打扫,除了地上那一堆刚刚被朱仰起拆下来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杆子成员”外,其余地方可谓是一尘不染。
没几分钟,陈路周还真找到了,拿出来问她:“你会烤吗?”
“你这有微波炉吗?”
“你要在我这烤?”
“不行吗?”她是真的诚恳,一双眼睛干净耿直地看着他,“我家没有微波炉。”
她家是真的没有微波炉,老徐不喜欢用,只买了只蒸箱。
当然陈路周是不能理解这年头还有人家里没买微波炉?
陈路周劝不动她,只能劝自己,陈路周你别禽兽不如她有男朋友。
朱仰起说得没错,长得纯,也是一种优势,哪怕这么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一句话,从她嘴里出来,听起来也只是想要烤两只地薯而已。
徐栀把地薯洗干净,放进微波炉里,设置好十五分钟时间,摁下开始键,微波炉便嗡嗡嗡地开始在静谧的夜里工作。
平日里,这栋高三楼倒也没那么安静,跟父母吵,跟室友吵,跟女朋友吵,加上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每当陈路周想安安静静刷题的时候,这种人类不能相通的悲喜总是格外多。但偏偏今天就很万籁俱静所有人都跟死了一样,所以显得那漫长的十五分钟就变得尤其尴尬。
这是一套小户型的两居室,厨房过道只留一人宽,狭窄也空荡,台面上锅碗瓢盆没一个,洗干净的泡面盒子倒是不少,他给门口收纸板大爷留的。
他俩一人一边地靠着厨房门框,像俩门神,看着微波炉里头的红光,这画面诡异的,像是在等什么救命丹药。
陈路周觉得自己识相点就该避避嫌走开的,但是又怕她把厨房炸了,于是问了句,“平时会做饭吗?”
“会吧,但是做的比较少,”徐栀礼尚往来,“你呢?”
我不是在跟你搭讪。
但他还是回答了,靠着门框,口气懒散,“也就看电影的时候煮个泡面。”
徐栀:“那你喜欢看什么电影?”
她是真的不会聊天。这样的对话已经足够干巴巴,陈路周并不想再聊下去,然而更尴尬的是,地薯放上去没两分钟,客厅那盏行将就木的灯彻底罢工,厨房本来就没灯,之前烧掉他就懒得花时间修,反正也不用。
所以顷刻间,整个房间彻底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徐栀下意识先去看微波炉,“嗡嗡嗡”发动机回旋音还在顽强运转,微波炉加热时中间还朦朦胧胧地散发出一道橙红色的光晕,并不是停电。
整个厨房就靠着那点昏聩的光晕亮着,因为微波炉还在不知好歹地转,那道氤氲的光,模模糊糊地照在两人身上,气氛一下子堪比灯火飘摇的烛光晚餐,透着一种沉默又尴尬的浪漫。
陈路周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说我什么电影都看,还是先替那个不知好歹的微波炉道个歉,抱歉,气氛搞得有点浪漫了。
“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在昏昧的灯光里,徐栀看着他,突如其来地问了句。
看吧,陈路周,你惹祸了。
陈路周低头看着她,眼神彻底冷淡下来,本来想说,你不是有男朋友吗,问这话合适吗?但是他怕她等会又丢出一句有男朋友就不能加异性的微信吗?
“我手机没电了。”他憋了半天说。
自以为找了个完美的借口,结果下一秒,他忘了,微信运动整点推送,手机在裤袋里叮咚一响,因为屏幕贴着裤兜,所以在黑漆漆的屋子里,那屏幕的白光瞬间就照亮了徐栀茫然的脸。
“……”
徐栀哦了声,慢悠悠地对他说:“不是说加个微信,你给我摆个座儿吗,我站着有点累,你能给我搬张椅子吗?”
陈路周:“……”
作者有话要说:
“懦怯囚禁人的灵魂,希望可以让你自由。”——《肖申克的救赎》
两百个红包。
最后一句没看懂的回去看一下第二章里面有啦,男主对女主说的,加个微信,就给摆个座儿。
第7章 混球·all in
“高手,绝对是高手,”朱仰起振振有词地说,“她要不是女海王,我朱仰起从此以后改名叫洋气朱。”
朱仰起这名字是老爷子取的,他刚好赶上仰字辈,后来上小学学英文之后,知道英文名是姓放在后面,同学们就给他起了个“洋气猪”的绰号,他嚎啕大哭着回家想要改名,老爷子当时在麻将局上大杀四方,正得心应手地起了一手好牌,连连抚掌大笑:“起得好啊,起得好啊。”
那时候才五六岁的朱仰起哪知道老爷子说得是麻将局,以为老爷子说同学们给他的外号起得好,直接悲伤痛哭到失声,小小年纪就深刻体会到什么是——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可与人言仅一二,尤其不能说绰号。所以朱仰起对洋气朱这个外号深恶痛绝,这把可以算是all in。
陈路周这会儿在洗澡,喷洒开得小,水流涓涓地刮过他清薄而分明的肌理,腰腹像铺着几块规整匀称的鹅卵石,饱满而有力。
小乌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箱子里爬出来,此刻正趴在他的脚边,喝地上的水,陈路周嫌弃地把它拎开,它又孜孜不倦地爬回来,陈路周叹口气,算了,明天拿回家送给陈星齐那个二傻子。哦,不行,明天周日,爸估计在家,让那小子自己出来拿吧。
陈路周洗完挂着条毛巾出来的时候,朱仰起叼着烟,坐在沙发上,准备出去写生前,把他最后两包泡面也霍霍了,因为没灯,他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两根蜡烛,这回是真的烛光晚餐,烛火摇曳,简直让人浮想联翩。
“怎么样,比微波炉是不是好点?”朱仰起调侃他说。
陈路周拿毛巾随便擦两下头发,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弯腰全吹灭,人往沙发上懒洋洋一靠,继续摸黑擦头发,“跟她我倒还能接受,尴尬也就尴尬点,咱俩就算了,我怕你对我有什么想法。”
朱仰起把烟拿下来,震惊地舌桥不下:?
“你搞什么,她对你陈大少爷有想法就没关系?她有男朋友哎!”
朱仰起之前也就是嘴炮谈胥爽一下,但陈路周这人向来胆子比天大,搞得他突然也有点没底。
昏暗中,两人轮廓都模糊,但依稀还能就着窗外皎洁清白的月光看清彼此的神态,陈路周擦头发的手一顿,还挺为难,“那你让我怎么办?人又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朱仰起甚至都能看见他上扬的嘴角,“你他妈就是期待她更过分一点!你不会真对她有感觉吧?”
“我告诉你啊,”压根不等他说话,朱仰起一副“我被海王渣过我知道”的笃定表情,“你涉世未深啊,那个徐栀绝对是女海王,包括她那个姐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路周简直无语,仰在沙发上笑得不行,把毛巾丢一旁,坐起来,打开泡面盖子懒得跟他再扯下去,拿起叉子捞了两下,甘拜下风地说:“行行行,哥,你饶了我,下次我看见她一定绕道走。”
朱仰起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烟放一旁,跟着打开自己那盒泡面,嗦了口说:“不过,你真打算听你妈的话去国外呆着?”
“嗯。”
“你为什么不反抗啊,北京上海那么多好学校,现在还没出分呢,今年数学卷子难度那么大,你都快满分了,光这门课你都能拉不少分,我觉得你总分上A大指不定都还有机会呢,干嘛非要听你妈的出国啊,你就那么怕你妈啊?”朱仰起嗤之以鼻地说。
“怕吧,毕竟我是领养的,”陈路周拿叉子的手顿了下,说,“而且,这是我唯一的家啊。”
是这个理,但陈路周什么德行啊,他多少了解。朱仰起气极反笑,拿出青葱少年狐假虎威的腔调:“你少给老子放屁!你压根就是懒,你觉得浪费感情,你没有留恋的人对吧,我跟那帮兄弟你都无所谓,喜欢你那么多年的女孩你也无所谓,反正你对谁都无所谓。”
他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爸妈什么人,你觉得从小到大,我哪次反抗有效,结果有任何不一样吗?说到兄弟,初中三年咱俩也不在一个学校,联系也少,你不也跟张小三李小四玩到一条裤/裆里去,也没见你像现在这样哭爹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