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提灯——黎青燃
黎青燃  发于:2021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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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门外没了动静,他便回过身来走到贺思慕身后,继续伸手环住她的腰。
  “我还以为我回来的时候你就不在了。”
  贺思慕的目光仍旧放在画上,她轻轻一笑道:“你和禾枷风夷合起伙来让我没了法力,我还能跑到哪里去?”
  “王素艺平安离开南都范围,抵达顺州。”
  “你该叫她夫人罢。”
  “思慕……”段胥拉长了声音,仿佛是在讨饶。贺思慕转过脸去看他,原本眼里还带着笑,却在看清他的侧脸时沉下来。她放下笔伸手抚上他的脸颊,问道:“谁打了你?”
  段胥有些惊讶,他已经自己冰敷过,这一天下来并没有谁看出他脸上的指印,恶鬼的眼力果然不一般。
  段胥的手覆在她抚摸他的手上,眉眼弯弯:“没事,我现在没有触感,一点儿也不疼。”
  贺思慕皱起眉头,她想了想,说道:“是你父亲打你?”
  “嗯。”
  “他当年对你见死不救,现在居然还好意思打你。”
  “我父亲自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顿了顿,段胥靠着她的肩膀,道:“我也不能指责他,说当年他就错了。你还记得我当时在众将军面前提过的矿物,天洛吗?”
  “记得。”
  “当年胡契人威胁我父亲,想要得到的正是洛州的天洛矿提炼之法。”
  他父亲年轻时结交了一些江湖朋友,其中便包括行暗杀之事的闻声阁。他父亲发现闻声阁里的一名杀手正是洛州有名的工匠世家之后,并且是世上为数不多掌握高纯度天洛提炼方式的人。
  于是他父亲帮助这杀手从闻声阁中出来,准备让其入工部,将天洛提炼方式付诸实践。然而胡契那边不知怎么知道了消息,来跟他父亲威逼利诱讨要这个人,威逼利诱不成便将段胥劫走,然而他父亲终究是没有屈服。
  “胡契人这么快知道消息,父亲疑心朝中有人通敌,便暂时将此人和此人的家传的手书隐藏起来,以待某日洛州收复,矿场得归再做计划。大隐隐于市,那个掌握天洛提取之法的工匠之后当年还是个少女,如今已是玉藻楼的洛羡姑娘。”
  贺思慕有些诧异地抬起眼睛看向段胥,段胥便笑起来道:“怎么样,听起来我爹年轻的时候也是英雄豪杰罢?”
  他难道能说他父亲错了吗?
  他难道能指责他爹当年为了保大梁社稷,为了国之重器不落入他人之手,为了千万人的生存放弃他么?
  他当然不能。
  更何况他父亲也并不知道他在丹支遭受的种种,他父亲以为他只是简单地在丹支流离失所,以拳脚功夫为生,一路寻回南都。既然如此愧疚持续一年半载,也就差不多消失殆尽了。
  “不过他终究是老了,他以为洛羡还是他的心腹耳目,但洛羡早已经是我的人。他从洛羡那里知道的,不过是我想让他知道的东西。”
  段胥淡淡地说道,却见贺思慕转过身来,她坐在桌子上环着他的后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在他唯有黑白的世界里,她的眼睛里光影浮动。
  “你委不委屈?”她这样问道,语气冷静的,仿佛不是在疑问而是在陈述。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
  段胥怔了怔,他低下眼眸,笑着摇了摇头:“没指望什么,就没什么好委屈的。”
  贺思慕抬起他的下巴,望着他说道:“就算以前你谁都不指望,但现在你可以指望我,你是我的爱人。”
  说罢她便以一个拥抱将他揽在怀里,在他的耳边笑起来:“我不轻易给承诺,但是一旦给了就不会辜负。你可以相信我。”
  段胥沉默了许久,伸手搂住她的后背,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他轻轻开口,声音里还带着笑意:“本来是不委屈的,他瞒我我骗他,把一场和睦的戏演好,可能家人也就是这样。”
  “家人不是这样的。”
  “是么。”
  “嗯,以后我也是你的家人。”
  段胥便紧紧地抱住她,不再说话了。
  他从来像是一团火,所到之处将其他的东西与他融为一体却不改本色。明亮又锐利,是触不可及的热烈,深不见底的谜题。
  但现在他不是了。
  贺思慕觉得她抱着一颗炸弹地跳动的心脏,脆弱而又坚定,坚定而又脆弱。
  那颗小心脏抬起头来看向她,眼睛亮晶晶的,说道:“你说我是你的爱人。”
  “没错。”
  “要不要留下点印记?”
  贺思慕有点诧异,段胥指了指铺满桌子的颜料,笑道:“无所不能的鬼王殿下,你会刺青吗?要不要在我的身上作画?”
  贺思慕怔了怔,她看着一身青衣的段胥许久,才笑起来:“画什么呢?”
  “雪覆红梅吧,像你。”段胥这样答道。
  贺思慕不知道雪覆红梅怎么就像她了,或许是因为红白的配色像她的常服罢。段胥很自觉地伸手脱去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他精壮的上身和满身的伤痕,贺思慕围着他转了一圈,便推着他到床边,让他在床上趴下来。
  “第一次看到你身上这些伤痕的时候,就觉得你像是件冰裂纹的瓷器。”贺思慕在他的背上抚摸着。
  段胥趴在床褥里,闷声笑起来说道:“没想到我在你眼里这么好看。”
  贺思慕的手抚摸到他腰际的烫伤。
  “你腰上这处伤是怎么回事?”
  “原本是天知晓的奴印,我给烫平了。”
  “你不是很怕疼的吗?”
  “其实我对疼很敏感,但是不怕疼。之前一直喊疼只是为了让你心软。”
  贺思慕拍拍他的后脑,道:“你现在倒是很诚实了。”
  段胥便轻声笑起来。
  他背后有一道砍伤,伤痕仿佛是一根横生的枝丫。贺思慕便以颜料和针顺着伤痕描绘着,仿佛从他的血肉里长出一枝生机勃勃的梅花,上面覆盖一层细雪。
  她刚刚认识颜色不久,只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艳丽得过头,甚至让她晕眩。段胥背上的这枝梅花也是,让她晴日白雪般的少年添上几分妖冶,这样看起来也像是鬼魅了。
  风吹起纱幔,纱幔飘飞隐隐约约间,白皙的少年趴在红色的床褥间,月白衣裙的姑娘胳膊撑着床面在他的背上作画,画面说不出的旖旎。
  “我的画是我父亲教的。”贺思慕一边画着,一边说道:“我父亲他很擅长这些,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和我不一样,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凡人,所以对这些东西的把控比我更好。他会通过各种方式让我想象人世的样子,而且他一直因为我不能真的体会到而感到内疚。我并不怪罪他,且一直很爱他,在我看来这才是家人该有的样子。”
  她终于收笔,栩栩如生的梅花在段胥的肩头绽放。
  她低头在他的肩上落下一吻,段胥转过头来,她又亲吻他的眼角和唇。于是段胥扯着她将她拉在床上,贺思慕搂着他的脖子道:“当心一会儿花了。”
  段胥亲吻她的手指,他好像总是很喜欢亲她的手指,然后再与她十指相扣,纤长的手指纠缠在一起。
  “花了,就明天接着画。”
  贺思慕仰起头看着他,笑着说:“今天不许再让我疼了。”
  段胥摇摇头,道:“不会。”
  在他俯下身时,贺思慕在他耳边说道:“你知道冰裂纹的含义是什么么?”
  “什么?”
  “严冬已过,大地回春。”顿了顿,她接着说:“你也会这样的。”
  严冬已过,噩梦远去,伤痕痊愈,让春天来到你的生命里,你也会这样。
  段胥轻轻笑起来,低头吻住了贺思慕。他觉得以后他会忍不住在她面前软弱,那时或许会不难过也装作难过,他太喜欢贺思慕心疼他的样子了。
  “思慕。”
  “……嗯?”
  “我很想知道是什么打动了你,让你答应我的。”
  “傻子。”
  “啊,鬼王殿下这样心胸宽广,告诉我嘛……”
  段胥的脖子被拉下去,声音淹没在一阵缠绵的亲吻声和喘息声里。
  飞蛾扑火,尾生抱柱,明明这么聪明的人却要做这种傻子,让人放心不下。
 
 
第70章 生病
  方先野回房间点上灯时,一抬眼便看见房间里有个黑衣身影端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他的手顿了顿便把灯挪远些,不让来人的影子落在窗上。
  “怎么一点儿也不惊讶?”段胥一身轻便的夜行衣墨黑发带,撑着头问道。
  方先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道:“今日侍卫说府里好像进了贼,搜了好几遍也没有搜到,我便猜到是你来了。”
  “你这些新请的侍卫倒还算机敏。”
  “他们再机敏也机敏不过闻声阁的杀手,是你失手了。”
  段胥摩挲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轻笑道:“这两日反应有些迟钝,过几天就能恢复。兵部那边裴国公怎么安排?”
  “孙自安被斩首,秦焕达失了实权,郁妃巫蛊案让他们元气大伤,杜相那边盯得也紧。裴国公这边希望兵部尚书一职暂时出缺,由侍郎代理,待风头过去再做安排。杜相这边,是你还是孟乔岩?”方先野问道。
  孟乔岩正是孟晚的父亲,曾参与西南平叛有功,统领南都禁军,在段胥领军职之前是杜相在军中最强的势力。

  “应该是孟乔岩,父亲的意思杜相会让我继续留在军中,以取代秦焕达的地位。但若是孟乔岩做了兵部尚书,杜相和孟乔岩肯定要借我的手往军中插人,到时候军队是我的还是杜相的,就不一定了。”
  方先野点点头,道:“孟乔岩此人谨言慎行,但他的儿子们没什么出息,都是在军中挂职吃闲饭的。他三儿子尤其暴躁,让他儿子在军中惹个大祸,孟乔岩的升迁之路就没那么容易了。不过若兵部尚书位置出缺,事后裴国公终归能安排上自己的人,你在军中又会多有掣肘。”
  “对于裴国公来说,这个位置只要不是杜相的人得到就是赢了。这样的话各退一步,推一个没有明显立场的人也不失为好选择。我看曹若霖就不错,他也参与过西南平叛,如今在刑部干得不错,没有什么根基背景,但是挺有能力,脾气刚硬。我听说他十分崇拜你的诗词文章,若是别人要推荐他他不一定会领情,但若是你,他一定会很感激。他感激你,而你又是裴国公的门客,从裴国公的角度来说他便是你们裴党的人了。只要你注意,就能悄无声息地把他变成你自己的人。”
  方先野与段胥对视片刻,两人会心一笑。
  “最近皇上要大建云州马场,要任命云洛两州巡边使,统领云洛军政要务。这个差事我想去。”方先野道。
  他在户部待了这么些日子,深感战事烧钱如流水,不仅是粮草,军械和战马上损耗也巨大。云洛的马场和矿场是以后收复失地的关键物资来源,交给别人经营他不能放心。
  那毕竟也是段胥拿命打下来的土地。
  更何况这是个极为重要的差事,做出功绩回朝之后必能高升。
  在战时皇上曾派郑案去往前线,这个巡边使很可能落在郑案头上,郑案资历老根基深厚,且一定会选自己的心腹同去,方先野便只能被排除在外。
  段胥想了片刻,打个响指说道:“再过一段时间便是祭天大典,照例要准备青词向上天宣读。圣上十分看重青词,当年杜相就是因为擅写青词而被圣上赏识,你若能准备一份让圣上惊艳的青词,再求任命应当大有胜算。”
  青词是献给上苍的奏章祝文,以形式工整文字华丽为要义,很考验文字功底,满朝文武没有几个能写得出来。段胥靠近方先野,小声道:“其实杜相也不会写青词,他每年的青词都是我爹替他写的。”
  方先野挑挑眉毛。
  段成章因病赋闲这么久,却仍然能在杜党中占有一席之地,不就是因为他和闻声阁的关系掌握天下许多情报,以及他这精妙的笔杆子。
  “我知道他已经写好了,改日我去偷看然后默出来给你。”
  “你叫我抄他的?”
  “自然不是,文采斐然的方大才子怎么会需要抄他的。不过你先看看他是怎么写的,心中有个底,知己自己百战不殆。”段胥笑盈盈地说道。
  方先野沉默一阵,观察着他的神情,悠悠道:“外面的人都说,段家三公子婚礼突遭变故,重金搜寻新妇,身心俱损闭门不出。但段三公子看起来似乎非常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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