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大眼睛眨着,犹疑又天真。
“你是不是……不太好?”
“那……需要我帮你叫医生吗?”
不知道是她哪个字眼触发了男生敏感的神经。
陡然之间,他又露出了那种阴冷到岑寂的眼神,像一匹被扼死之前极力挣扎,但却知道自己无能为力的幼狼。
他盯着镜子里的人,忽然张口,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你死过吗?”
温妍妍一下子没能理解,错愕地看着他。
那个男生静静地看着她,说:“你知道死是什么样子吗?”
温妍妍听懂了,面上惊惧更甚。
接着,霍溪淮用一种艰涩的口吻,平静地说:
“我,死,过。”
他真正地经历过那种剧痛的黑暗,看不到尽头的折磨。
比他短暂却灾难的一生还要更苦。
“就在,你面前。”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他感觉到求生欲催生的不甘。
“凭什么你可以……还笑得出来?”
霍溪淮问她。
温妍妍彻底害怕了,她抵着门,大脑混乱地尖叫了一声,转身摔门跑了出去。
霍溪淮的头发还滴着水,就这样静静站着。
他感觉自己早就该爆发这些情绪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才被激发出来。
将这些情绪一口气倾倒出来之后,他不知不觉地感到轻松了不少。
好像死死压在他身上的铁箍终于松了一个角。
身后的门没多久又开了,霍溪淮猛然抬眼看去,正要炸起的警惕性在看见来人的一瞬怔了一下,没防备地偃旗息鼓。
“这是干什么了?”
沈云棠奇道,“那位自信大方的温小姐怎么尖叫着跑了?”
她打量了一下,合理推测,“她看见你上卫生间了?”
霍溪淮:“……”
沈云棠轻笑了下,不知道在说谁,“没想到还挺纯情。”
霍溪淮苍白的脸上逐渐有了血色。
“对了,你今天听前辈教训的结果怎么样,爱上上学了吗?”
沈云棠倚着门,抬起下巴看他时的表情分外骄矜,但奇怪的是,这种骄矜反而不如那些小心翼翼的表情让人讨厌。
“要是爱上了下学期就上学去,不准告诉我没爱上。”
她说道,想赶他出门自己享受人生的念头如此坦然,甚至都不加遮掩。
霍溪淮攥紧的手松了开来,拿起毛巾擦脸,闷着头没应声。
“那就当你同意了,完事。”
沈云棠抱臂转身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嘟囔道,“我可真厉害,这么快就解决烫手山芋了。”
霍溪淮:“……”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什么。
霍溪淮用了点力,擦干脸上的水珠。
很奇怪。
他似乎本该在刚刚重生回来见到沈云棠的时候就把这些情绪爆发出来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爆发出来。
他隐隐察觉到,沈云棠好像总能以意想不到的角度化解他的恐惧和戾气。
这太奇怪了。
霍溪淮心事重重地挂起了毛巾。
-
沈云棠看见霍溪淮对温妍妍态度古怪就在想这件事。
原书里以后这对兄弟可是会被温妍妍折服的,难不成第一次见面就心思不属了?
哇,那可真刺激。
她翘着腿晒太阳,懒洋洋地想道。
她又从系统那里翻看了一下原书后面的内容,越发觉得写这书的人是个傻壁。
原书里,霍溪淮爱上温妍妍的契机,就是不破不立。
一开始温妍妍只是为了找到自己的恩人才回国,没想到找到自己的恩人之后却发现他已经结婚了,没错,这个恩人就是霍聿言这个狗东西。
狗东西发现她开朗活泼热情善良,并且比霍溪淮大不了几岁,一时动了想法,请她去陪霍溪淮开解心情,带他走出人生阴影。
霍溪淮起初很讨厌她,因为他觉得这个人高高在上,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一回事,就自顾自想要把他拯救出来。
这个救赎过程中还让他受了很多伤害。
但离奇的是,他最后恨极生爱了。
沈云棠停在他十八岁病危那一页,“不看了,这破剧情真头疼。”
但凡再往后翻一页他就要开始虐恋情深上赶着做男二了。
她在这页结尾打了个书签,丢到了一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心情把这垃圾原文看完。
系统小心翼翼道:“沈小姐,你最近好像事业心越来越强了。”
“有吗?”
有啊,系统想说又咽了下去。
之前可是一看到它出现就骂它狗系统让它滚的,现在都会主动看原书剧情了。
沈云棠拿过玻璃杯吸了一口果汁,完全没在意狗系统说了什么话。
她只想着赶紧把这家伙送去上学,让素质教育塑造他的人格,别再被养歪成什么阴鸷悲惨配角了。
想起这事来,她拿起手机,噼里啪啦给霍聿言发了条消息,然后放下,继续优哉游哉喝果汁。
没半分钟霍聿言就给她打过来了,声音急切,甚至有点变调,不太敢置信地发出疑问:“什么?”
“上学?”
“他不上学你上学?”沈云棠面无表情地怼他。
霍聿言哑口无言,他还是不敢相信,快步换了个地方,问道:“他怎么突然愿意上学了?”
听着就知道他怀疑是沈云棠威逼利诱。
沈云棠笑了一下,温柔道:“我掐着脖子逼他的。”
“……”霍聿言让自己静了静。
他捏了捏眉心,继续道:“是普通高中吗?还是送去私高?”
“考到哪去哪呗。”
“他都多久没上学了,跟不上吧?住校他能接受吗?每天走校会不会更不适应?”
沈云棠“嗯嗯”了一下,“建议霍总为他开一所新学校,家校双方打配合。”
“……”
霍聿言又是深吸了一口气。
“我认为我们现在不应该像中年父母为不成器的孩子学业争执一样,”霍聿言痛定思痛,憋了一口气道,“我们应该实地考察。”
沈云棠立马就把电话给他挂了。
霍聿言看着被挂断的手机屏:“……”
他就知道。
这种涉及花精力掉头发的事,就只配他一个人干。
过了会儿,霍聿言却不知不觉松开了紧皱的眉。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莫名地笑了一声,又很快掩住自己的笑意,坐到桌前,正经地翻找起高中的资料来。
沈云棠还挺厉害。
这是他这几天第二次有这个想法。
不管强制执行还是用道理感化,她却是真的让霍溪淮改变了人生轨迹。
霍聿言用了三天挑出了一所学校,申请了高三插班入学。学校风气很好,学风严谨,要求是必须在八月底的开学考达到分数线以上二十分,才能考虑录取,否则就算是捐楼也没用。
毕竟是离开学校这么久的学生,不付出比普通学生更多倍的努力就无法弥补这两年欠下的债。
于是霍溪淮就这么被通知,八月份要去参加开学考试了。
霍聿言问他需要什么,霍溪淮沉默。
好半天,才在沈云棠不太友善的目光中写了一个备忘录出来,包括教材到记题本,水笔到草稿纸。最后他犹豫了犹豫,还是慢吞吞地写上了他查到的那些化竞参考辅导。
本来还担心沈云棠会问他,这些东西是什么。
没想到沈云棠根本看也懒得看一眼,直接发给霍聿言,把这摊子事扔给了他。
她是真的不在乎。
要不是霍聿言答应把花园给她造,她压根都不会搭理霍溪淮。
霍溪淮看了看她,低下头来。
沈云棠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也早该变化了。
如果重复上一辈子的路,那他极有可能还是会重蹈覆辙。
霍溪淮不想只活到十八岁。
他攥了攥拳。
他要把前世错过的化学竞赛,再参加一次。
这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弃权了。
-
霍宅那边有了新目标,每个人都精神一振,为了霍溪淮的学业干得热火朝天起来。
而温妍妍这边却不太顺利,甚至称得上是愁云惨雾。
自从那天从霍宅回来后,她就一直惊魂未定,总是想着那个男生阴郁的眼神,半惊悸得睡不着,入梦了还会被惊醒。
那个男生太奇怪了,他为什么会说他是死过的人呢?
难道他有被害妄想症吗?
可他为什么会盯着自己呢?
温妍妍辗转难眠地想。
更倒霉的是,这些天云哥哥和她失联了,她连想找人倾诉一下,都找不到树洞。
温妍妍叹了口气,坐起来打开电脑上网。
她没什么朋友,只有一个云哥哥能够无条件地包容她理解她,让她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也能过得富余安稳,甚至因为她喜欢香水,给她介绍了查尔斯家族的长辈教她制香。
她很感谢云哥哥,可是只把他当哥哥。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小时候从人贩子手里救过自己的人。
温妍妍还记得,那个人很高大,鼻梁上有一点小痣,棱角分明。
那个时候她才十岁,而那个哥哥已经像个成年人了。
估计到现在,已经快三十了吧?
不知道他有没有恋爱过,有没有家室。
不过温妍妍坚信,她到现在还记得恩人哥哥的长相,一定是代表着他们有未尽的缘分。
说不定,他一直单身等着她找到。
所以她这么努力地打入豪门圈,就是为了发现恩人的蛛丝马迹,毕竟他看起来家境很好。
可惜,她的第一步计划被打碎了。
温妍妍刷着网页,不知不觉就委屈地红了眼。
她太想念恩人哥哥了。
她这辈子的梦想就是嫁给他。
温妍妍抹了抹眼泪,继续坚强地往下看,直到看见了一条一年前的头版新闻。
图上的侧脸太过熟悉,熟悉得让她心头一跳,急忙点了进去。
《帝都豪门新一代掌权人霍聿言成婚,新娘竟是……》
温妍妍从手指到心脏都发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文字看完的。
看到最后,她颤抖着点开那张大图,仔仔细细地放大,观察每一个细节。
……
没错。
是他。
是恩人哥哥。
她想念这么多年,爱慕这么多年,当作神明一样信仰的恩人,已经结婚了。
新娘到底是谁?是谁嫁给了他?
为什么不能再等她一年呢,明明就只差一年了啊。
温妍妍不知不觉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强忍着心痛,看到了最后的名字。
——霍太太姓沈,叫沈云棠。
这个名字让她如遭雷击,一下子站起来,打翻了电脑。
……沈小姐?
那天那个,毫不留情地羞辱她的沈小姐?
她就是恩人哥哥……不,霍聿言先生的妻子吗?
温妍妍一时说不出自己是嫉妒还是心痛,她捂住胸口,感觉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如果说是嫉妒,她会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坏女孩,想要破坏恩人哥哥的家庭。
可是……
他应该值得一个更温柔、更善良、更阳光的妻子来爱他啊。
温妍妍捂着脸,不敢相信原来她竟然已经去过恩人的家。
原来她已经见过了他的妻子,亲眼看见有人完成了她十年的梦想,穿着婚纱嫁给了他。
而这个人,还这样地伤害过她。
温妍妍呜咽起来。
她久未有动静的手机突然在这时响了。
温妍妍本不想接,但她忽的看见来电是云哥哥,连日来的委屈一并爆发,接通了电话,刚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就隐忍地哭了起来。
那头的谢云庭难得的没开口安慰她。
哭了半天没听到谢云庭温柔的嗓音,她更委屈了。
“云哥哥……”她抽泣着道,“你还在吗?”
谢云庭撑着膝盖看向落地窗外灰色的天,神情怔然,手机在他身旁的桌上放着。
他好像睡了一觉醒来,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脑海里那些记忆显得如此陌生,不像是他亲身经历过的,甚至需要他重新一个个将场面对应起来。
打开手机,里面联系人也很少,最前面的就是这个人。
谢云庭给这个人拨了过去,将手机放在桌上。
一接通就是一通哭。
他仍然在困惑中,思绪仿佛游离到了很远的地方。
直到听见那一声“云哥哥”,才回过神来,仿佛有些本能一样的东西在唤着他,让他浑身肌肉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