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一黑，声音也关了。片刻后屏幕重新亮起，视野已经是在运营组办公室的门口。能隐约看见有警察的影子，而维白的镜头在尽量避免拍到他们。
　　办公室门口是L形长廊，一头是进办公室的路，另一头通往消防屋。通往消防屋的那一侧走廊摆上了长长的桌子。
　　这个架构和布置其实很常见，作为简易食堂使用，中午可以用办公室外的这些桌子摆外卖吃。有的公司人性化一点，还会在这些桌子旁摆上饮料冰柜和零食柜，作为饭后甜点。
　　但是在糖醋直播的运营组，这个桌子就完完全全变成了礼品存放处。南魏恒看着，屏幕中，各种礼品盒和快递盒胡乱摆在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仿佛是个快递点。
　　维白把镜头固定住，把那些封面上有姓名的快递放旁边，挑了几个礼品盒抱过来，把备注塞到盒子里后，把盒子封面一个个给他们看。
　　维白边给他们看边说：“一些礼品盒没有标价格，你们懂行的弹幕可以说一下哈。”
　　南魏恒就看着，维白像个卖货主播一样挨个“介绍商品”。
　　——驴包，仿品，不过已经是高仿，也要几千块吧。
　　——项链盒，上面的价格是9999，应该会把价格贴高，实际价格可能是5000左右。
　　——新款手机，直售价6999，不过据说因为断货已经被炒到万把块钱。
　　——球鞋，一家外文牌子的，维白跳过了。
　　南魏恒看前面的都还尔尔，看到球鞋的时候整个人都坐直了！
　　这是他侄子一直和他哥闹着要的鞋，因为价格要几万块。他哥就要求侄子考个年段第一。现在侄子还在闹，说考不上年段第一，爸爸就是不想买之类的。他都是当育儿笑话听的，哪成想在这里奇异联动了起来？
　　弹幕很快也出现科普的人，大家纷纷感慨。
　　“这送礼物送成这样也太卷了！普通的主播还能活吗？”
　　“这是为自己直播还是为运营直播啊，我晕。”
　　“大师我悟了！为什么糖醋的顶流一直是那么几个？因为他们和运营关系好啊！关系好就能赚到钱，赚到钱就能有更多礼物送运营，好家伙，简直是良心循环啊有没有！”
　　维白把礼物放了回去，回到办公室角落的电脑，切回电脑+摄像头的页面，继续直播。
　　维白：“糖醋直播的运营利用职权之便收受贿赂，目前所有的运营都因此接受调查。按照法律规定，超过60000就达成数额巨大的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不过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到时候还是看警方通报的结果。这是第一个瓜。”
　　这时飘过一行银晃晃的弹幕，这是在这个平台上消费10万元后得到的全平台标识。
　　“各个层面的贿赂，包括性丨丨贿赂吗？”
　　直播页面出现了一段非静止画面。
　　不知为何，南魏恒有一种直觉，维白似乎一开始并不打算说性丨丨贿赂这一层。
　　但维白最后还是吐了一口气：“包括。说真的，我第一次被糖醋平台的运营请去吃晚饭的时候，他就指着一群小鲜肉和我说，你想挑哪个人？随便挑！”
　　南魏恒想象了一下画面……好吧，他想象不出南微白在欲念中沉浮的样子，画面太违和。
　　弹幕的反应也不太一样。
　　“我无耻我先说，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真的就点了。毕竟是小鲜肉啊！”
　　“这种层面的你情我愿没什么吧？我知道维白肯定不选，但不知为何有点奇怪的下头感。”
　　“前面的什么反应？先不说道德问题了，这种你不嫌脏吗？”
　　弹幕又有吵起来的架势，维白在糖醋直播没有房管，于是她默默点了个清除弹幕。
　　“你们可以保留意见，然后我也有我的意见，”维白很平和地说着，“这种情况是被动的你情我愿，在环境整体扭曲化的情况下，他们也已经被异化成了‘普通’货品。这种情况，单独拎出性贿赂来提，比较没意思，哗众取宠，你们的关注点也会歪掉。”
　　南魏恒有点羞愧，他刚才其实也有发散好奇，好奇成为“货品”的主播都有谁……确实是会歪关注点。
　　弹幕还有些吵起来的，维白暂时没有理会，往下说了：“糖醋平台一共三个瓜，现在说第二个。
　　“糖醋平台的首页有两个数据榜单，一个是七日礼物榜，一个是实时热度榜。顾名思义，两个榜单，一个是收到礼物的排名，一个是直播间的热度排名。这两个榜单流量很大，很多观众随便看直播，一般都是点这两个榜单看。而每年7月，糖醋平台都会做[签约一年以内的主播]为期一个月的礼物榜和热度榜大PK，这个月排行前三的主播会得到许多推送和代言，可以说是一年一度的巅峰对决。
　　“一些关注糖醋平台的人也知道，今年原本有一个主播[薛薛骆]的热度一骑绝尘，冠军的位置早就稳了。但月末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主播[雷公公]蹿了上去，硬是把薛薛骆从冠军的位置挤下去了。”
　　南魏恒第一次接触这类直播瓜，不知不觉就看进去了。连着弹幕也一起看。
　　就是今年7月的事，很多人都记忆犹新。当场有人在弹幕里科普。
　　“薛薛骆直播玩游戏的时候总有一种沙雕感，非常让人耳目一新。当时没拿第一其实挺可惜的，很多人都怀疑雷公公的数据是刷上去的……说来运营改后台热度也不难？”
　　“雷公公玩游戏和薛薛骆就不是一种质感！雷公公特别聪明，之前大家都直播《红纸人》这个恐怖游戏的时候，大家都嗷嗷叫，就雷公公特别冷静地预知恐怖点，当人肉版的‘高能预警’。看雷公公的直播特别安心！”
　　“我是路人角度，我就感觉薛薛骆没有拿到第一名之后，坐着绿皮火车去堵雷公公的家门口把人打进医院这一点很离谱。”
　　“我也路人，我倒挺理解薛薛骆的破防的。不是有内部消息说他家庭情况不好，那时候欠债状态，特别需要冠军的奖励还债。他拿不到冠军，欠债焦虑状态，情绪激动起来也挺好理解的。”
　　“离谱，薛薛骆可怜关雷公公什么事？雷公公家里也老人生病，也需要钱啊，本来是各凭本事的事情，她就活该挨打？”
　　南魏恒看着弹幕，整个人都看不过来了。
　　信息量这么大，这么多纠葛的吗？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对谁错，谁是反派，谁是BOSS？
　　原先争论被贿赂送来的小鲜肉到底能不能睡的弹幕已经完全覆盖了，大家都转移了关注点。
　　维白动了动手指，点开了糖醋平台的运营后台：“我在糖醋平台卧底了几天，在后台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一堆数字，南魏恒一边感慨维白的卧底精神，一边坦诚地意识到，自己看不懂这些数字……
　　但弹幕已经很多人看懂了。
　　“woc！这是热度的算法变化吧？什么情况，薛薛骆7月的算法权重加起来是170%，雷公公的加起来也是170%？不是，正常权重综合起来最高也只能是100%啊！这怎么回事？”
　　“礼物的权重被拉高了，正常送一个礼物多1w热度，这两个人的直播间，送一个礼物下去，会多1.7w热度。”
　　“这对其他主播也太不公平了吧？这种数据榜单都刷？？？”
　　“直播也成氪金游戏了？糖醋要不要再加个抽卡系统啊！——哦糖醋要倒了那没事了。”
　　维白接着说：“如你们所见，这两个主播都通过贿赂运营的方式提高了自己的热度算法。
　　“而与此同时，糖醋的运营还会劝他们刷礼物，以形成竞争。薛薛骆就被运营鼓动着把所有的存款都砸进去，贷款又自己买礼物再砸一部分，就用来给自己冲榜单——
　　“所以他没有拿到第一，不能回本后，情绪崩溃了。”
　　维白翻出了薛薛骆和运营的聊天记录。聊天记录里，是薛薛骆情绪崩溃后对运营的质问——这个聊天记录在糖醋运营内部是半公开的，因为运营是用嘲讽的语气发在朋友圈的，大意是“没钱砸什么年度榜”。
　　——这个运营也被薛薛骆堵起来打了一顿，不过运营没敢声张，南微白想了想，也没有在直播里说。
　　弹幕惊得瓜都掉了。
　　“年度礼物榜的第一，前年不是花了一百万多？薛薛骆这个家庭情况不好的，能这么砸？”
　　“前面的还没反应过来吗，薛薛骆说他家庭情况不好什么的，就是卖惨而已。真正家庭情况不好的哪里有钱找运营要调高权重啊！”
　　“雷公公有点惨，以为对方一样是人民币玩家，哪里想到会是个玩不起的？”
　　“哪里惨了？走后门就要有被后门夹到的觉悟。反正薛薛骆被拘留，雷公公躺医院，最终便宜了第三名，我觉得让第三名上挺好的。”
　　“前面的，我刚才注意了一下第三名的热度计算，第三名的热度计算是按190%算的……”
　　“woc！”
　　“这波是真的全员恶人了，只心疼真情实感为他们吵架的粉丝……”
　　南魏恒已经吃瓜吃到眼睛都直了。这么强的吗？有这么多内幕，这么多隐情，这么多信息量，这么多反转……？
　　他已经忘了，自己看南微白的直播，最开始是因为南微白的血缘身份。他现在已经沉浸在瓜田里了。
　　维白等弹幕讨论了一阵，总结道：“糖醋一开始做这个年度PK的目的是好的，是为了挖掘新人主播。但再好的思想在高层发生波动、平台运营理念发生变化后，也会逐步发生变化。
　　“只能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下面是第3个瓜，和第2个瓜还有一些联系——
　　“淘宝上不是有好几家半价卖糖醋平台礼物的店铺吗？其实这些店铺都是糖醋的运营在外面开的。10000块钱的飞艇在那个淘宝店5000元就能买。这个途径买来的飞艇到时候会被运营在后台直接加入数值，只有1000元会过平台财务。那个让我挑小鲜肉的椒辣，我估算了一下，他靠这个淘宝店，应该已经赚了几千万元。”
　　弹幕有反应快的。
　　“所以薛薛骆和雷公公都是在这个淘宝店买飞艇刷的礼物数据？”
　　“这波运营血赚！”
　　“这两头骗的技术，我只能说666。”
　　“说真的，这个算不算用虚拟数值诈骗钱财？”
　　“糖醋这么多骚操作还能活这么久，是因为糖醋里脊家喻户晓，给它也拉高知名度了吗？疑惑.jpg”
　　“前面的，因为早期的直播平台都挺emm的，糖醋那时候甚至还算好的。现在确实是不行了。”
　　维白又补充了一句：“糖醋直播平台的购买页面有和糖糖贷联动。不少主播为了刷礼物榜单，有在糖糖贷进行贷款。”
　　南魏恒看傻了，完全看傻了。
　　主播在糖糖贷贷款，还不上来怎么办？还不起，被推荐傍老板还债，进而卖身，可能为了增加自己的还债能力还有整容……这不是进入到可仪主播的轮回了？！
　　城市套路深，他要回南家QAQ
　　南魏恒再往下想，甚至对南微白都有些汗毛倒竖了。她这到底是怎么扒出来的？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动力？！
　　按照南微白这种什么都要扒一扒的性子，是不是她真的进南家了，南家也要被扒拉一层？
　　南魏恒他自己并不是干那些事的人，但他知道，南家，包括南微白血缘上的父亲，都有些……不干净的地方。
　　直播间里，维白把瓜差不多扒拉完了，后续都是展示证据的部分，还有一些聊天。许多人对她被绑架的事十分关切。
　　南魏恒也顾不上关切了，他叹一口气，退出直播间。
　　南微白在血缘上是南家人这件事，他得捂着，不能爆出去。她是一柄双刃剑，既会挥剑向其他家族，也会挥剑向南家。她并不是能吸纳进南家的存在。
　　还是敬而远之吧。
　　.
　　一年后。南魏恒偶然看了南微白参与拍摄的纪录片。
　　这个纪录片曝光了以可仪直播为起点的一场骗局。无数女性为了直播赚钱、或者达成梦想，踏入了深渊。同时，这个纪录片也部分收录了糖醋直播里糖糖贷的骗局。

　　纪录片大部分是现实取景，唐家的丑恶嘴脸和恶毒心思彰显无疑。一经发出，反响热烈。
　　主流话语自然还是“提高警惕意识，不要在没有能力的时候借贷”，但也有一些人，震撼于纪录片最后排的一行小字。
　　“唐家投资案，受害者共387名，已死亡73名，因种种原因自愿留下的24名。余下290名，经过长达半年的不断寻访调查，已全部解救脱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