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行让墨台去太医院请傅太医,复而回到屋中。
只是回到屋中,便见妻子坐在床榻上发呆。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
——没见过她在他面前发呆,没见过她会主动拥抱自己。
顾时行思索片刻,道:“我未告假,我去大理寺告个假,随后再回来。”
说着,整理束发的时候,多瞧了两眼依旧在床上发愣的苏蕴。
待出了房门后,吩咐初意:“娘子今日许是不舒服,多看着些娘子。”
初意应了声。
顾时行正要抬脚离去,但不知为何,心底隐约有些奇怪。
想了想,还是多吩咐了一声:“让人去母亲那处传个话,说娘子不舒服,这几日就先不管家务了。”
初意“啊?”了一声,随后忙应了一声“是。”
待顾时行离去后,初意微微歪了歪头,自言自语道:“怎觉得世子今日有些奇怪?”
像是……对娘子多了些关心?
忽然想起世子说娘子不舒服,初意也顾不得什么奇不奇怪的了,连忙转身敲了屋子。
屋中迟迟未见有应声,吓得她忙推开了房门。见娘子坐在床上发呆,并未昏迷,也就松了一口气。
倒了一杯茶水端进了里间,递给了苏媛。
“娘子,喝口水。”
苏蕴恍然往递来的茶盏望了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略有所思了几息,忽然回过了神来,蓦地抬头望向初意。
“初意,你帮我去炖个补品。”
主子忽然回神,初意怔了一瞬,但还是问:“娘子想喝什么补品。”
苏蕴道:“雪莲乌鸡汤。”
初意应:“那奴婢一会去库房看看有无雪莲。”
苏蕴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道:“不用炖太久,就……”
她想起顾时行是去大理寺告假,这一来一回,约莫是半个时辰。
“就只顿半个时辰就好了,然后在夫君回来时候再端进来,说是母亲让人送来的。”
初意愣怔。
苏蕴道:“只管按照我说的去做。”
初意颔首,然后退出了屋外。
苏蕴望着这熟悉却又让人觉得陌生的屋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起身去梳妆。
不管如何,她确实是见到了没有受伤昏迷的顾时行,至于别的,等她试探过后再说。
梳洗后,梳妆时打开妆奁,看着里边的一对耳坠,从中拿了出来,放在了掌心之中。
这是她母亲以前送给她的。
想到这一辈子神志不清的母亲,她感觉压抑得喘不过起来。
手心一收,把耳坠包裹在了手心之中,放到了唇边,低低的重复着“对不起”这三个字。
眼泪从脸颊上滑落,滴落在了梳妆台上,台面上多了一滴又一滴的泪水。
她何止对不起母亲,她更对不起她的孩子。
她只希望这辈子的人是与她一同回到过去,相处了两年的顾时行。她更希望他们还有机会回去,然后一同孕育那个未来得及出生的孩子。
*
顾时行是在半个时辰后回来到的府中,这时傅太医还未到。
他询问了下人,下人皆说娘子一直都没有出来过。
顾时行举步入了屋子,只见她坐在梳妆台前。
妆已然上好,但却只是望着镜子,什么话都没说。
他思索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内间。
在换衣服的时候,他淡淡地道:“你小娘的病情近来也有所缓和,不必太焦虑。”
顾时行在回来的时候也仔细地想过了,她除却在她小娘的事情外,他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事情会让她情绪有大变动。
坐在梳妆台前的苏蕴轻“嗯”了一声。
待顾时行换了一件居家的外袍后,房门被敲响。
苏蕴往门口望去,道了一声“进来。”
初意端着热汤推门而进,朝着两个主子微微一欠身,随而看向苏蕴:“娘子,夫人派人送来了补汤,说是要给娘子补身子的。”
苏蕴道:“端过来吧。”
初意把托盘放到了茶桌上,盛了一碗汤端到了苏蕴的身旁。
苏蕴接过炖汤,拿着汤勺搅拌了几下,然后勺起了一勺汤,明知故问:“这是什么汤?”
初意虽觉得奇怪,但毕竟服侍了自家主子这么多年了,多少是了解主子的性子的,所以配合的应道:“回娘子,是乌鸡炖雪莲。”
听到汤名时,已然坐在软榻上看着书籍的顾时行微微一皱眉。
苏蕴却是淡淡一晒:“雪莲可是稀罕物,我还是第一回品尝。”
说着,便把汤送到自己的唇边,正要饮下之际,顾时行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苏蕴抬眸望他,只见他皱着眉头地把她手中的汤碗,还有汤勺取下,拿到了自己的手上。
把汤勺放到了碗中,皱着眉头,下意识地道:“你喝不得这个。”
苏蕴眼底逐渐多了一层雾气,嗓音略微颤抖:“为何喝不得?”
顾时行被她这一问,有一瞬的愣怔。
是呀,为何喝不得?
苏蕴见他没有反应,便故意阴阳怪气地道:“难道我就不配吃这么好的东西吗?可我偏要喝。”
说着,伸手欲从他手中把汤拿回。
可顾时行却是后退了一步,不假思索地,当着她的面,直接把大半碗的热汤喝了。
初意一惊,忙道:“这可是给女子调理气血的……”
话虽说出了口,但一碗汤却还是如数进入了他的口中。
苏蕴望着顾时行,捂住了双唇,眼里雾气氤氲,似乎是哭了,但哭着却又笑了。
是他,是与她回到过去的顾时行。
第102章 也是时候清一清这一辈子的账……
苏蕴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不记得重生过的事情,但毋庸置疑的就是——他是她所知道的顾时行。
苏蕴不知是身在梦中,还是真的回到了上辈子,但她真的如愿见到了会与她说话,会关心她的顾时行,而不是躺在床榻之上一动都不动的顾时行。
就是因为想到这,所以苏蕴才会又哭又笑。
许是苏蕴的行径着实太过怪异了,饶是沉稳的顾时行,也是一愣怔。
把汤碗递给了初意,吩咐:“你立即去前边看看傅太医来了没有。”说着暼了眼外间桌上的汤盅,沉声吩咐:“顺道把那炖汤端出去。”
初意也被自家主子的行径吓了一跳,嘴巴微微一动,想与娘子说些什么,但因世子在,话到嘴边也还是咽了下去。
初意端着碗转身,行至茶桌旁,端起托盘出了屋子。
屋中的夫妻两人又沉默了好半晌,但因平时两人皆是这么相处,倒也没有什么。
但顾时行约莫也觉得自己的行径确实莫名其妙,在眉头皱了又皱后,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浅淡:“你若是想要回去看你小娘,便回去。”
苏蕴已经从回来时的激动,伤感,遗憾的情绪中缓和过来了。
她轻呼了一口气,指腹拭去了眼睑下的余泪,朝着面前的人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提出了在那四年中她从来没提过的要求:“夫君,你能与我一块回去瞧瞧小娘吗?”
既然她都已经做出了选择,再多的悲伤自怜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还不如及早改变现状的好。
顾时行眉梢微微一挑,有些意外的望向她。
他并未回她,目光中也带着些许的探究,似乎在思索她为何忽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苏蕴起了身,站在他的面前,二人不过只有一步的距离。
苏蕴抬起手,正欲给他整理衣襟。
但因只在床榻上才会对妻子有所亲近的顾时行,所以目及忽然伸过来的白皙柔夷,无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苏蕴手一顿,低头望了一眼他后退的小半步,再抬头望他。
有那么一瞬间的不适应。
可以想起他昏迷之前所做的事情,苏蕴也不恼,眸中依旧含着浅浅的笑意,双手也继续落在了他的衣襟上。
略一整理后,指尖隔着薄薄的一层衣物轻触到了他的胸口上方的位置。
如轻羽拂过一般。
苏蕴微微抬眸,见他喉间微微动了动,垂下眼睑,嘴角也随之弯了弯。
他曾说过,他在很早就已经把她放在了心上,哪怕现在他不记得她们重生过,但他对她感情也依然是在的。
只是片刻,苏蕴收回了手,更是退后了一步,抬头望向他,再次询问:“夫君能与我一块回去见小娘吗?”
顾时行目光再落在她的脸上,发现她今日除却性子有所不同外,便是妆容也似乎变了,变得 ……年轻了许多?
好似这才是十九二十岁年纪才该有的妆容,往日她皆是老气的打扮,如今的妆容用容光焕发来相衬,丝毫不过分。
他略撇开目光望向她的梳妆台,淡淡地道:“明日若公务不繁忙,下了值便与你一同前去。”
她到底是第一回这么要求,那便允了她吧。
这时,初意在屋外道:“世子,娘子,傅太医已经到了。”
苏蕴并无不舒服,可太医都已经来了,也不好让人离开,便也让初意把人请了进来。
诊了脉,傅太医道没有什么问题,但却有操劳过度的症状,需得多好好休息,莫要太过操劳了。
开了几个药膳的方子,顾时行也就亲自送傅太医出去了。
到了院子外,顾时行才把疑惑问了出来:“操劳过度,可会使人性情忽然转变?”
“怎么个转变法?”傅太医问。
顾时行沉吟了几息,才道:“一时哭一时笑,还会做平日不同的举动,做平日不会做的事情。”
傅太医颔首:“操劳过度,加上压力所制,情绪确实会失控,恍惚,做一些平日不会做的事情,这就是压力到了崩溃之际而出现的症状。”
顾时行闻言,蹙起眉头,问:“那可有医治的方法?”
“这种情况只能喝几幅宁神的汤药,但最多的还是得多休息,然后身边的人多多开解,万事尚需顺着来。”说到这,傅太医压低声音道:“世子娘子过得不易,外边的风言风语,再加上四年都未曾有孕,这情绪自然会紧绷着,压力也大。”
顾时行沉默了下来。
正了正心神,把傅太医送出了清澜苑。
转身回了院子,到门外的时候,步子一顿,忽然想起子嗣的问题,和方才指尖落在他胸口上方的触碰,隐约觉得她是故意。
她是想暗示他做些什么?
收回心思,抬脚入了屋中,
屋中,苏蕴竟坐在了他一贯坐的软塌上,手中拿着他方才在看的书卷。
这个位置,她从来不坐的。
他们向来泾渭分明,彼此有彼此地方,从来不逾越,今日她的言行和行径,确是让他意外。
耳边再次响起方才傅太医所言她压力过大的事情,他眸色微微一敛。
静默了半刻,望了眼她平日坐的位置。
正欲坐下之时,苏蕴从书卷中抬起视线,望向他,缓缓开口:“夫君若是得空,与我谈谈。”
顾时行望了一眼她,随即在圆桌旁坐下。翻了个杯子,提起茶壶缓缓倒入芽色的清茶,看着倒入杯中的茶水,不紧不慢地问:“谈什么?”
苏蕴把书卷放回到软塌旁的矮榻旁,拿起团扇轻转着,轻缓地道:“谈一谈四五年前,夫君与我被人抓证在榻的事情。”
既然回来了,那定然得要把她与小娘的冤屈全都洗刷干净。而且在顾时行这处也不需要试探或是斟酌,只需要相信他。
那握着茶杯正欲饮茶的动作略一停顿,饮了一口茶水后,顾时行才转而望向她,目光中带着探究。
自从成婚那一年她与他说过此事与她无关,她也是被害的话后,她就再也没有提起过了。
后来他提过两回,但两回她都借口有事离开,避之不提。
顾时行把杯盏放下,望向她。
沉思片刻,再度想起傅太医所言——或许当年的事也是让她性情忽变的原因,既然如此,那便说开了罢。
他神色一如既往淡淡的,但语气却又几分认真:“当年之事确有蹊跷,我已然信你,你是不会做那些事情的。”
苏蕴闻言,轻轻一笑。若是未重生前他能这么说,他们指不定还能早些修成正果。
苏蕴敛去笑意,神色肃然了起来,道:“当年有人在我的汤中下了一种叫曼陀罗花的迷药,在我昏迷后,再把我送到你的房中。”
顾时行微微眯眸,也不急着问她当初为什么不说,现在又说了,只道:“你继续说。”
苏蕴继续道:“那人也在夫君夜宿的房中点了一种叫情缠香的情香,所以我与夫君在那晚才会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