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渍青梅——殊娓
殊娓  发于:2021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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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有种目空一切的傲气。
  学弟和他说,我们班出了名的冷美人,都大二了,还不怎么和人说话,太内向了太高冷了。
  顿了顿,学弟又说,不过成绩非常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家庭条件不太好,看她穿得都不差,但听她舍友说,她好像总在忙着兼职。
  那时候苏青念没太把黎簌的事情放在心上。
  他和辅导员们走得近,校园里的活动参加得也多,接触到的校友不在少数,总不能个个都记得清楚。
  但后来有一次,苏青念代替黎簌班里的辅导员开班会。
  他站在讲台前,和学弟学妹们苦口婆心地讲着道理,最后,他引用了小说家野坂昭在《萤火虫之墓》中写过的句子——
  “珍惜今天,珍惜现在,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说这句话时,苏青念是扫视着教室里的学弟学妹们的。
  可角落里忽然有人猛地抬起头,和他对视。
  说对视或许不准确,她像是透过他,在看其他什么东西。
  那女生长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明亮又淡静。
  苏青念愣了一下,嘴里的滔滔不绝忽然卡壳,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从那次起,黎簌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有时候去黎簌班里,他会刻意用目光找寻一下黎簌的身影。
  但似乎每一次他出现在他们班级里,从未引起过黎簌的注意。
  一晃三年,这都毕业了,黎簌居然不记得他是谁。
  苏青念有些尴尬,想说点什么打破,但黎簌已经先他一步开口,很平静地说:“苏学长,我先回去了。”
  那天晚上黎簌没跟着班级活动到结束,她提前回了寝室,坐在书桌前,静静发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又一笔家教钱到账。
  很快就可以了。
  再努力一下就可以了。
  黎簌闭着眼睛想。
  在其他人为就业焦头烂额时,黎簌格外平静。
  她住在黎丽的住所里,几乎包揽了所有家务。
  这些年都是这样,只要她在家里,黎丽无论几点回来都有饭吃。
  偶尔吃饭时,她们也会在饭桌上有几句交谈,黎丽说什么,黎簌都是顺着她的。
  只有黎丽问她“周末是否回家”或者“几点回家”这种问句时,黎簌才会短暂地愣神。
  在她的认知里,这里不是她的“家”,只是“住址”“住所”。
  家应该是......
  她想起16岁时的豪言壮志,想起那时候她拍着胸脯和姥爷保证他们都能考上帝都,然后让姥爷住在学校附近。
  家应该她当初的设想里,那样的地方吧?
  9月的一天晚上,黎丽进门丢掉背包,洗过手坐在饭桌前。
  她掀开保温饭盒的盒盖,里面是黎簌留给她的饭菜。
  黎丽边处理手机里的信息边吃饭,半晌,抬起头,看向黎簌的屋子。
  她每天早出晚归,以为黎簌整天都关在屋子里准备考研。
  今天公司里有合作终于谈下来,她心情还算不错,叫了黎簌一声:“小簌,偶尔也出去走走,别又出什么问题要我带你去看医生。安眠药还在吃吗?”
  黎簌从书桌前抬头,看过来,顺从说:“偶尔会吃。”
  “考研你报名了没?不要错过报名时间。”
  黎簌没回答。
  黎丽也没在这件事上纠结,她的手机在响,很快放下筷子,示意黎簌可以收拾餐桌了,然后接着电话去了屋里。
  她根本就,没有报考。
  黎簌紧绷着情绪,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卡里的钱只差一点点。
  一直到手机震动,一笔收入打入卡内,她才松了口气,腿软到几乎跪倒在厨房,下意识去扶住水池,才勉强站稳。
  都结束了。
  黎簌垂着头,边刷碗边把眼泪砸进水池里。
  苏青念在校园里再次遇见黎簌时,她刚从图书馆出来。
  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但看起来,似乎比任何一次遇见她都更有生气些。
  他在背后叫了几声,黎簌没听见。
  后来他拨了她的电话。
  黎簌从外套兜里拿出手机,一个陌生的帝都号码,她接听:“您好。”
  “黎簌,看你身后。”
  黎簌回头,苏青念在阳光下笑着,大步朝她走过来:“叫你半天你也不回应,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们班所有人的电话号码我都存了,怎么说我也是号称你们班副辅导员的人。”
  黎簌收了手机没说话。
  “你这是去哪啊?”
  “去寄快递。”
  黎簌想,她要先去寄快递,然后去火车站!
  她要回到泠城去!
  “啊,寄快递啊,我车停在学校外面,载你一程吗?今天这天儿怪冷的。”
  “不了,谢谢。”
  苏青念没有要和她分开的意思,和黎簌一起走出校园:“也是,听说你是泠城人?那边更冷吧?对了,泠城那边的滑雪场这几年可太有名了,什么时候有机会我也打算过去玩玩,到时候你来当导游怎么样?”
  “我没去过,导游不了。”
  她都没听说过什么滑雪场。
  黎簌始终都不太开口,苏青念就笑一笑说:“你话真少,从小就这么文静么?我小时候我家里人都说我是话痨,现在看起来,大人们应该更喜欢你这样乖乖的小孩儿吧?”
  她不乖。
  那时候她拍姥爷的马屁,说姥爷的厨艺堪比聚宝居的厨师,还说她要吃一辈子姥爷做的饭。
  她姥爷当时一脸嫌弃,说她净想美事儿。
  老人说,我可巴不得你长大了赶紧嫁人,免得一天天总像个假小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还总到处疯跑。
  姥爷总是很嫌弃她。
  却又总是很宠她。
  苏青念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身旁的黎簌忽然笑了一下。
  原来她笑起来时,眼睛是弯弯的,很可爱。
  他愣了愣,也跟着笑起来,还想再说什么时,黎簌已经做好了告别的姿态:
  “苏学长,我要去寄快递了,再见。”
  “黎簌,等一下,我开车送你吧?”
  身后苏青念还在叫她,她没回头,只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快递文件袋里封了一张银行卡,这些年她从黎丽那里花销的所有费用,都攒够了还给她。
  “要寄同城加急吗?”
  “不用,普通快递就好。”
  “那可能要等明天才能发车哦。”
  “没关系。”
  把钱都还给黎丽之后,她还有一小些存款。
  黎簌想,她可以先在泠城租一间小房子,找一份工作,然后继续攒钱。
  等她攒够钱,她要把和姥爷的家买回来。
  从快递站出来,黎簌站在马路边。
  这是几年来,她第一次认真去看帝都的一条街,看车水马龙奔走在金秋九月,看这座她生活了好几年却依然陌生的城市。
  曾经她以为这里会是他们的天堂,卯足了劲儿想要来。
  可这些年,这座发展在国内最前端的一线城市,像一座牢笼,困住了她。
  她和泠城之间,不是不可以拥有联系。
  可是她的状态太糟糕太糟糕了,很多时候,她都想要联系他们,听他们安慰她,和他们哭诉。
  也好想和他们说,快点来帝都吧,我真的快要扛不住了。
  可是那样她就能痛痛快快地生活,就能忘记失去姥爷的痛苦吗?
  就能不借助安眠药入睡、然后依然每天无忧无虑快快乐乐了吗?
  不能的。
  她已经没有了那个哪怕她上房揭瓦回来,也会永远护着她的姥爷了,她根本就没有自力更生的能力。
  她必须自己先站起来才行。
  9月的帝都天气很好,正午阳光里还掺杂着一丝夏天遗留的暑气。
  黎簌抬起头,看着远处高楼大厦。
  姥爷,我没有惹您和姥姥的宝贝生气,我一直很听话,我还学会了做饭,妈妈她似乎稍微胖了一点点,我有在帮你们照顾你们的宝贝。
  高考成绩出来后,报考时黎丽把她关在家里,告诉她,哪所学校都好,必须留在帝都。
  黎丽说,她会发现帝都比泠城好一万倍。
  姥爷,在帝都的好学校里学了知识,考研时的面试我都会的,只是我没有回答。
  如果妈妈问起来,我已经有底气告诉她,我有能力留在帝都,但我更爱泠城。
  我有能力自己生活了,我有了一些存款,不会做妈妈的累赘了。
  姥爷,我现在,有资格回去见您了吗?
  很多年没有过现在这种感觉了,黎簌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像是那年她坐在火锅店里、蒸汽腾腾间,和他们设想去帝都时的感觉。
  也像是她站在靳睿家客厅、处于满室青草香中,听他说“喜欢你”时的心情。
  黎簌打开火车票的订购软件,出发地的选项里,很轻松就能找到帝都市。
  到达地......
  她把手按在最右侧的字母排查条上,挪动到“L”,然后一个一个向下找。
  当“泠城站”三个字出现在视线里时,她没忍住,鼻子一酸。
  黎簌几乎是颤抖着,把指尖按在“泠城站”上面。
  姥爷,我要回来了。
 
 
第40章 泠城   别怕,是我。
  黎簌在火车上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那年靳睿刚从江城回来, 她兴冲冲地拿了欢迎的条幅跑去隔壁,透过窗看见他“衣衫不整”地站在客厅里,满身满眼都是戾气。
  他回头看她, 不怎么耐烦地问, 有事儿?
  醒来时是深夜,车厢里有股说不清的味道,很像是什么机械的油和汗水混合, 但也有速食的残留的气息。
  她在卧铺车厢的下铺, 能听见头顶上熟睡的人,传来浅浅的鼾声。
  火车载着他们, 在黑暗中呼啸而过。
  黎簌抱着被子坐起来, 看向窗外。
  一切景物都在暗夜里变成惊悚的黑色影子,快速闪动着从窗前略过。
  手机里有两条未读信息。
  一条是长时间合作机构的人事部经理, 说周末活动缺人手,问她是否有空过去。
  黎簌简单做了回复,说自己以后不在帝都了,没办法继续兼职。
  另一条是陌生号码, 点开,那人先自报了家门,说他是苏青念。
  苏青念说后天要请几个经管学院的学弟学妹们吃饭, 给他们传授考研经验。听说她也在准备考研,问她愿不愿意一起过去吃个饭。
  还让她别误会, 不是为了给她讲经验,他没那么托大。只是怕他当年考研时和现在有所变动,毕竟她是参考过的人,想顺便也向她请教一些问题。
  黎簌自认和苏青念算是陌生人,还没有和机构的人事部经理熟。
  她用词尽可能礼貌, 回绝了吃饭的邀请,说自己在回老家的火车上。
  人事部门的经理先回了信息,对黎簌不在帝都市发展表示了惋惜,并祝她前程似锦。
  最后,那位经理说,还是很希望有机会能继续和你合作。
  夜里的火车上太安静,黎簌怕震动声音吵醒其他乘客,把手机调了静音。
  回过信息,她抬起头,重新看向车窗。
  车窗上映出她的脸廓,也有远方星星点点的灯火。
  黎簌又想起靳睿。
  这些年在帝都,她越是想要振作起来、越是想要自立更生,就越是发现人与人之间的能力差距如此巨大。
  当年靳睿轻描淡写的“有一些小投资”、他看似慵懒的豪气、看似漫不经心地把自己养成阔少爷的财力。
  这些都太难太难达成了。
  他那时候才17岁。
  很多人27岁、37岁、甚至57岁,可能都无法达到那样的生活水平。
  黎簌自认太笨拙,追不上靳睿的步伐。
  她的生活经验不足,又没有聪明到能把脑子里学会的知识变现。
  以前老听人家说,上了大学就好了,那个谁谁谁上了大学之后自己能赚多少多少钱,可厉害了。
  黎簌也是尝试着自立后才发现,那些被拿出来炫耀的,都是个例。哪怕大学毕业,没办法在社会完全立足的人,也比比皆是。
  她尝试过去刷单,也尝试过去街上发传单。
  是经过很久,才开始慢慢摸到赚钱的门道,去做家教,经人介绍去培训机构做固定兼职老师,又辗转认识了其他儿童机构的老师,成为儿童机构招生活动的策划人之一。
  哪怕是这样,她赚的钱也不过杯水车薪。
  也曾经焦虑过,怕自己忙碌一场,到最后仍不能实现财务自由。
  最终真的沦为木偶,过着被嫌弃被指使的生活。
  害怕,但也还是没放弃。
  不过她发现自己怎么努力,也没能达到靳睿那种阔绰的程度。
  甚至买回泠城的火车票时,她还稍微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买个硬座。

  毕竟回泠城后,她还要继续攒钱,把房子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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