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沉九襄
沉九襄  发于:2021年1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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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不知如何开口之际,婉婉便已好似看出了对方的踌躇。
  “嫂子不必避讳,我已经都知道了,”她上前,握住宋眠的手,“也请嫂子暂且稍安,夫君会全力保兄长无恙的。”
  宋眠看得见她眼底深深的青色,至亲之人危在旦夕,还叫她反过来安慰自己,宋眠自觉惭愧。
  “你既然都知道了,便叫我的名字吧,我担不起你一声嫂子。”
  婉婉一时稍怔,倏忽听明白过来。
  于是那些原本还为兄长这些年至少还有相爱之人、有温情相伴所生出的些许安慰,顷刻间也荡然无存。
  兄长这些年都是孤独的。
  她在盛京锦衣玉食时,兄长一人一剑隐姓埋名,便背起了全家的血债。
  婉婉仍旧记不起当年的情形,如今说来她应当是幸运的,从前忘记的记忆,无论好坏,她都已然彻底想不起来。
  可哪怕是陆珏仔细修饰过的言语,旁观者一般避重就轻地描述,也足够教她从心底里生出无尽地悲痛。
  钟家整整一百三十六人啊,只存活了她与兄长两人。
  在婉婉前尘尽忘,只管待在祖母与夫君的羽翼、疼爱下无忧无虑的日子里,这些仇恨、重负,全都由兄长独自背负。
  他累不累呀?
  婉婉的眼圈一霎那间便红透了,整个人的心都好似被一只锋利的爪子狠狠握住,她捂着心口,几近透不过气来。
  宋眠吓坏了,连忙前来扶住她。
  素手搭在婉婉纤细的皓腕上时,宋眠无意摸到她的脉象,不知是摸到了什么,眉头稍皱了下,但也只是稍纵即逝,很快便又摸不到了。
  “给我说说兄长吧,宋姐姐,你给我说说他的这些年吧……”
  婉婉紧紧捏住她的手,宋眠只好暂且先收回思绪。
  她扶着婉婉先往软榻上去坐着,而后娓娓道来,这些年与钟牧实则寥寥无几地几回见面,从一线痕迹中,便得以窥见他过去那些年的经历。

  榻上小桌一缕幽幽的檀木香,袅袅飘了小半个时辰。
  宋眠的话音浅淡,后来又道:“你哥哥不想教你伤心,也从未觉得你忘记过去有何亏欠,他只会为你的快乐而高兴。”
  事实确实如此,可事实也教人心酸。
  傍晚时分钟宅外回来有侍卫传信,是陆珏的意思,接婉婉前往府衙见钟牧一面。
  外头马车已然备好,婉婉临走不忘带上宋眠一道,二人一路疾行至府衙,门前领路的衙役却竟没有将二人领去天牢,而是后头供衙役们歇息的厢房中。
  进院子时,婉婉在廊下看见夫君在和枢密院的人说话,便是杨琛。
  杨琛是个无心无情之人,他原以为面前的靖安世子与他是同类,眼中只有权势,甚至权势也并非所求,要的只不过是登临高处俯视下方的孤傲不胜寒。
  是以杨琛心中难免对这位世子爷多有顾忌,直到……
  直到昨日牢房外,这位向来以清冷孤绝示人的世子爷寻到他,说家中夫人见不得血腥,要将钟牧提出大牢就医问诊,次日才好安排兄妹二人相见。
  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不再是无坚不摧。
  杨琛心中有说不上来的可惜,也可怜那魏国公府,几次三番地触他逆鳞,却连剑刺要害的道理都没探究明白,好不容易碰到了,也就挨了个边儿。
  太子一党但凡有靖安世子,现如今的龙种中,怕是挑不出足以一决高下的了。
  这厢婉婉与宋眠一同进了厢房中,钟牧早已收拾妥当在桌边等候。
  他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便从桌边站起身来,转过身去看,日光在屏风上照出两道细细的影子,他不必看清也分得出谁是谁。
  宋眠先走出来。
  二人也算相识多年,看钟牧至少还完好无损,勾唇笑了下便不多话,回身朝藏在屏风后还在吸气的婉婉招了招手。
  到底多年未见,她除了在梦里,也不记得更多关于兄长的事。
  婉婉眼下有些紧张,从屏风后露出脸来朝桌子旁的男人看了眼,两人相似度极高的眉眼在此刻很能缓解她的紧张。
  怔忡片刻,她才喃喃唤了声,“哥哥……”
  似乎有些生疏,钟牧面容稍显苍白,闻言却也爽朗勾唇,又如小时候一样冲小妹展开了双臂,“小糖豆,过来。”
  话音才落,终于见原本拘谨的小丫头放开手脚,快快地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哥哥!”
  两人藏在血脉中的亲近,无论何时相见都仍旧可以单凭一句话、一个拥抱而复苏过来,并非记忆的消散便可以隔断。
  唯有门外正打算踏足的陆珏,透过屏风虚空朝里看了眼,又退了回去。
  从前小丫头答应只准他唤的小名,现在被别人光明正大地唤了,他的小丫头也正抱着旁的男人,纵然那男人是她亲哥哥,也教他眸中浮出冷意。
  男人内心的占有欲浓重得无法忽视,却又不能做什么,索性回避些许,眼不见心为净。
  回程时已近至日暮时分,马车上只剩下陆珏和刚因为与兄长重逢而高兴地哭唧唧的小猫咪,宋眠留下来替钟牧治伤熬药。
  婉婉的眼睛红得不像样子,不敢再擦,怕把皮肤擦破了,也不敢教教夫君看,怕他又要说她爱哭鬼。
  只好躲在夫君怀里,将眼泪都哭在他衣服上,很快就洇湿了一大片。
  她抽噎噎得还记得问他,“夫君,我很担心哥哥,他在那里还会不会再受伤?”
  府衙里的恶人用刑太过狠毒,兄长那样常年习武、身体强健之人,短短几日便已元气大伤,婉婉真是恨不得把那些用刑的人都抓起来如数奉还回去。
  陆珏将人抱在腿上,指腹极轻地去摸她腮边的泪珠,闻言倒有些酸酸的,“如今满眼都是哥哥,都不记得夫君了是不是?”
  “没有……”婉婉吸吸鼻子,认真地否认,“夫君和哥哥都在我心里。”
  陆珏瞧她细细的手指戳了戳心口,眸中却难得不为所动。
  “都在心里,但有了哥哥以后,夫君的地方就被分走了一半,日后这一小块儿地方不知还会有谁,夫君的位置只会越来越少,对不对?”
  嗯?
  婉婉怎么听这话,怎么都耳熟。
  稍稍一怔后,她忍不住蹙眉轻轻觑他一眼,“夫君原来是个小气鬼……”
  陆珏长眉动了动,偏生忍住了没言语。
  常日万事在握,天塌下来也觉不过如此的夫君,他的别扭竟然是认真的,真切地在吃飞醋,真切地不高兴,也真切地需要人去哄一哄。
  婉婉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倏忽间哭笑不得。
  抿唇忍住笑,她凑过去用双臂抱住男人的脖颈,像他从前安抚她那样,亲一亲他的鼻尖,亲一亲他的眉间、眼睛,而后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眷恋地蹭了蹭。
  “夫君糊涂了,我心里明明最爱的就是你,只爱你一个人,谁都分不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90章 ·
  甜言蜜语,向来是小丫头的天赋。
  陆珏心里是不肯教她拿捏住的,可偏偏最是招架不住她软软的嗓音,眼角眉梢藏不住地软化下来,便被婉婉发现了。
  她很是肆无忌惮地揶揄起夫君来,皱着小鼻子凑上来嗅了嗅他,“让我闻闻,夫君现在是什么味道?”
  “怎么酸酸的呢……嗯?”
  婉婉扬了扬脖颈,鼻尖抵着陆珏的鼻尖碰了下,一壁追着他明知故问怎么回事,一壁不停地轻轻啄他。
  陆珏教小猫儿逗得心猿意马,手掌扶住她后腰处捏了一把,板着脸训人:“别闹。”
  “偏不……”婉婉坐在他身上扭了扭身子,双臂勾着男人脖颈,指尖轻轻地他耳后画圈儿,“除非你说你就是小气鬼。”
  陆珏低笑了声,他才不可能说这样的话。
  眉尖稍挑了挑,他抬眸,触及她美眸中笑意,便只觉得这丫头是故意在作乱、装模作样地撩拨他。
  清甜的香气近在咫尺,垂眸瞧一眼她送上来的红唇,陆珏忽地冷不防一低头便覆了上去。
  男人的力道不像姑娘那样轻描淡写地逗弄,而是攻城略地的掠夺,强势而霸道地占据她所有的呼吸。
  婉婉窝在他怀里,忍不住偷偷地笑,缩着脖子想躲,却躲一寸便被男人追过来一寸,随即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后颈,像抓小猫儿似得牢牢掌控住她。
  她躲不了,只好仰着脑袋任他施为。
  街边车水马龙的声音从喧嚣到逐渐静谧,后来隔着衣裳也察觉到夫君有些硌着她了,婉婉到底还是会害羞,忙拿手推了推他,“夫君你、你快放开吧……”
  马车里空间不算大,被两人交缠的呼吸烘得有些热。
  陆珏怀抱着软软糯糯的女孩子调整片刻气息,轻笑着退开,手臂揽着一捻柳腰靠回到车壁上。
  目光触及她脸颊淡淡一层绯色,红唇莹润,越发显得鲜艳欲滴,他抬手擦了擦自己唇上沾染的嫣红口脂,恶劣地又抹回给了她。
  “今日去见兄长都说了些什么?”
  反正他是在廊下站得远远儿的,一点儿都没见着、听着,只可惜心也没能静下来,都怪那古怪地占有欲作祟。
  现在教陆珏自己想想,都觉有失风度得很。
  风度丢了些,便还得在小丫头跟前找回来,他又恢复成满副波澜不兴的模样,婉婉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撑着手臂挪了挪身子。
  “哥哥只是关心我这些年的境遇,又给我说了些小时候好玩的事……”
  婉婉想着问他:“夫君,我家的案子是不是很棘手,现如今当年的人都死无对证,若我与哥哥当真被定了罪,会连累到你吗?”
  陆珏这次没瞒着她,“你我夫妻一体,自然荣辱与共。”
  可他又说:“但只要有我在,谁能定你的罪?”
  他原先只觉将她放在掌心里护着就好,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现在却觉得,小丫头比他想象中要有韧劲儿得多,夫妻一体,万事都与她一起面对,要比将她隔绝在风雨之后更好。
  婉婉想要对他在忙的事多了解一些,陆珏也愿意耐心地同她解释。
  “当年的证据不在,利弊算是各一半,想要翻案并非不可能,只是如今牵扯到南地盐务,事关重大,一时半会儿恐怕查不清,你哥哥还得在牢中多待些时候。”
  “那……”婉婉忍不住忧心,“万一他们再用刑可怎么好?”
  陆珏安抚道:“枢密院奉皇命行事,并非指鹿为马之辈,如今我已派了侯府侍卫前往牢里日夜看顾,不会再教旁人对你哥哥滥用私刑,放心。”
  他摸了摸婉婉的脸颊,“唯独倒是你,眼下的灵州不安全,你不能再留了。”
  婉婉闻言一怔,“夫君要送我一个人回盛京吗?”
  陆珏点头,“南地盐务牵涉甚广,我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在灵州,若放你独自一人留下,我如何能安心?”
  “可我不想走。”婉婉捏着他腰间的衣裳撼了撼,“我想留下来等你,不会上街乱跑给你添麻烦的。”
  陆珏微微勾唇,“我还会怕你给我惹麻烦吗?”
  他握住她软软的手捏了捏,似乎还嫌不够,又递到唇边吻了吻,低低地说:“乖乖听话,等你安全回到盛京,我便再无后顾之忧。”
  婉婉知道凡事他连续说两回,那就是已经决定的意思。
  她不能留下来成为他的顾虑,魏国公府还在虎视眈眈,他若还要分出一部分心力去担忧她的安危,那样会很累的。
  思忖片刻,婉婉还是只好点头答应下来,“那你和哥哥要早些回来,我在家里等着你们呢。”
  陆珏容色认真地嗯了声,好教她安心。
  回到钟宅时天色已晚,月色初上,陆珏趁小丫头去沐浴时,独自在偏房召见了长言。
  这次回程,他将护卫婉婉的职责交给了长言,连带着此行所带大半侍卫,也全都用来护送他的小宝珠,自己只留下了堪堪五人听用。
  长言纵然心有异议,但从不曾反驳于主子,遂颔首应下,只称待将夫人平安送回盛京后,再快马加鞭下南地。
  然而陆珏却摇头,“你便待在府中,勿要教任何人对她不利。”
  说着又将桌上一张写好的信笺交于长言,教他回去后承给靖安侯陆进廉,而后不论府上再如何动荡,也只管守好淳如馆便是。
  那封信交于陆进廉,只看他要怎样处置。
  陆珏自与婉婉下灵州,暗卫的职责便是要肃清周围一切隐患,但钟牧的存在连陆珏先前都并不知晓,他在灵州蛰伏多年,官府的天罗地网都没能拿住人,后来竹林小院相见更是隐秘,钟牧也并不曾显露身份,魏国公府从何得知?
  唯一的解释便是侯府的侍卫中有人生了异心,而千里之外的侯府呢,有人吃里扒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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