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的夜——明开夜合
明开夜合  发于:2021年1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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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助解释说:“在这里工作的,从厨师到服务员到保洁人员,或多或少有部分残障。”
  南笳回忆方才替她倒茶的那阿姨,似乎是某一条腿无法完全发力,以至于走路时重心几分不稳。
  “这是周濂月的……特殊要求?”南笳原本想说“癖好”。
  许助笑说,“不是。这是周小姐提议的。”
  “周小姐?”
  “周总的妹妹。”
  “周濂月还有妹妹?”
  许助看她一眼,“我以为南小姐知道。”
  “那你不是说漏嘴。”
  “还好。我只会说我被授权允许的。”
  南笳笑,“那周濂月的妹妹叫什么?多大?是做什么的?”
  许助愣一下,神色为难。
  “了解了。这部分你没被授权。”
  许助笑了,明白她在故意开玩笑,“我可能要花点时间适应南小姐的说话风格。”
  他停在一辆车旁边,替南笳拉开了车门,“请。南小姐要去哪里,直接告诉司机。”
  这是辆宾利,挂一张平平无奇的车牌,不是周濂月上次坐的那一辆。
  南笳上了车,许助朝她微微躬身,转身往回走。
  南笳隔着车窗往外看,夜里亮灯的楼,漂亮得像是某种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
  两天后,剧团开会。
  陈田田是《胭脂海潮》的总编剧,一直坚称这戏目前只是半成品,上线后演出了十多场,发现了一些节奏上的问题,她删减增添了几幕,又重新润色了全剧台词。
  剧团里大部分是烟鬼,会议室禁烟,大家只好酗咖啡。
  南笳端着一纸杯的美式,手里翻着新发下来的剧本,不自觉地拿牙齿轻咬着纸杯边缘。
  翻看到一半,手机振动一声。
  拿出来看,是昨天晚上主动来加她微信的许助发来的,问她银行卡号。
  南笳估摸是她跟周濂月提的,要找他“借”一笔现金的事。
  她从手机银行的APP里把账号复制过来发给许助,过了会儿,手机顶端弹出来一条转账信息。
  南笳点进去看了眼那数目,比她给许助的“报价”翻了一倍不止。
  许助此刻回复她:周总说,要是不够就再说。
  南笳:帮我谢谢他。很够,绰绰有余。
  陈田田正在给大家讲剧本修改思路,谁想到眼皮子底下就有个开小差的,直接卷起剧本敲过去。
  南笳摸摸头,冲陈田田笑,“我错了。您继续。”
  陈田田瞪她,“我刚才说,这周五演出就要上新版本,主演任务比较重……”
  南笳卖乖:“别人我不保证,我一定不掉链子。”
  开完会,南笳叫住陈田田,说找她说点事。
  两个人出了会议室,走去消防楼梯那儿。
  南笳点支烟,“田田,我想请你帮个忙。”
  南笳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陈田田非常惊讶,“这事儿要的不是一笔小数目。”
  “钱我有。”南笳比了个数,“这够吗?”
  陈田田愣了下,“可这钱你哪里来的?”
  “这你别管了。”
  陈田田沉默着盯着南笳看了一会儿,“笳笳,最好不要插手别人的人生。”
  南笳笑笑,“可是叶冼不是别人。”
  陈田田有点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伸手问南笳要香烟和打火机,点燃以后,吸了两口,“我不认识那人,但我很知道,在他们那个位置的,不绝对都是坏人,但绝对不是慈善家。”

  她们都心知肚明“那人”是谁。
  南笳说:“我没把他想得太好。但是田田,你也别把我想得太好。”
  ——
  南笳固定每周会给家里打两个语音电话。
  她爸南仲理在老家南城经营一家海鲜大排档,每天早上六点钟就要起床,忙活到晚上十点半,店里打扫干净了才能休息。
  南笳通常在十一点把电话打过去,南仲理刚到家,洗过澡了,能放松抽支烟。
  南仲理是个纯粹的粗人,听不出女儿话里潜在的情绪,基本上南笳怎么汇报他怎么相信,完了雷打不动地问她缺不缺钱花。
  南仲理问她这几天怎么样。
  南笳说:“挺好的。我可能……之后要去正经拍戏了。”
  “那你那话剧还演不演?”
  “还不知道,再说吧。”
  “要我说啊,演话剧确实没前途,你看你高中同学,去做那什么女主播,每天就跟人聊聊天,挣得都比你多。”
  南笳笑说:“那您是嫌我赚得少呗。”
  “我是怕你辛苦。”
  “不辛苦呀。这不终于可以出师了吗?”
  南仲理不知道她被邵家封杀的事,她从来没说过,只说娱乐圈不是那么好混的,没人提携就没机会。
  南仲理以为只是因为女儿不接受潜规则,所以没出路。也劝过她回来,但她说还想留在北城试试,他就由着她了。
  “笳笳,还是那句话,你进圈不进圈我也不在乎,也管不着,老爸只希望你洁身自好,尤其你真进了这圈子,那诱惑就太多了。混不下去可以不混,你回老家了爸开餐厅照样养得起来。”
  “……知道。您也太啰嗦了。”
  “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我挂了啊,明天一早要进货去。”
  “没事了。您早点休息吧,晚安。”
  电话挂断,南笳抄了个枕头,蒙住脸,深深呼吸。
  这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枕头拿开。
  她看见手机屏幕是亮的,拿起来看,发现多出一条微信消息。
  许助发来的:南小姐,周总让我通知你,周四下午1点20分,会有司机过来接你。记得带身份证。
  南笳不问做什么,只回复:好。
  ——
  周四,在胡同口,南笳坐上上回送她回家的那部宾利。
  车往闹市开,最后驶入一栋中档的写字楼。
  许助已经等在地下车库的电梯口,领她上楼去。
  到了28楼,往左拐,许助掏出一张卡刷开了门禁,磨砂的自动玻璃门打开,映入视野的是前台后方墙壁上精心设计过的logo,与一行大字:南笳工作室。
  南笳笑笑:“进去是兔子洞吗?”
  许助回头看她:“什么?”
  “没。”
  进门后,许助直接将她带去了走廊右手边的第一间会议室。
  里面没有茶话会和疯帽子,只有六七个在等她开会的人。
  南笳率先看到周濂月。
  他并没有坐在会议桌那儿,而是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
  似乎是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下跟他见面,更觉得他的肤色显出一种没有血色的苍白。
  他穿着一身休闲款式的灰色西装,跷着腿,坐得很懒散,膝盖上摊着一本杂志。
  在南笳进门的瞬间,细框眼镜镜片微光一闪,他抬头看了看。
  南笳坦然对他说:“嗨。”
  不出意外,周濂月没回应她。
  主持会议的是个中年女人,穿一身香家的套装,摹很精致的妆容,但化妆品没能遮住她的年龄,因为她一看便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很久,有种过分圆滑的气质。
  她这时候起身走过来,主动热情打招呼:“南笳你好,我叫关秀丽,你可以叫我关姐,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经纪人。”
  “关姐你好。”南笳笑着同她握手。
  “坐下说吧。”关姐指一指会议桌。
  有人过来倒茶,趁此,关姐跟她介绍与会的工作人员,法务、人资、行政、市场、财务……很完善的组织架构。
  南笳笑问:“那我是什么?法人吗?”
  法务没忍住纠正她:“那个……其实法人是组织,法人代表才是个人。”
  关姐说:“法人代表不重要,谁都行。你是工作室签约艺人。”
  法务从文件包里拿出几份文件,“会议开始前,要麻烦您签几份合同。您带身份证了吗?我去帮您复印。”
  南笳从包里掏出身份证递给法务,然后翻了翻那些文件。
  有什么独家签约合同、艺人经纪合同……
  南笳逐字逐句细看条款,忽然想起一件挺要紧的事:“可我跟话剧团签了约的,三年一续,我今年才刚续了约。”
  关姐说:“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投资了你们的话剧团,也已经跟你们老板丁程东打过招呼,签过合同了。你和我们订立合约关系的时候,和他那边签约合同就正式作废。”
  关姐从那堆合同里抽出一份给她,那是一份类似于隶属关系变更的合同文书,丁程东已经签了字,日期就在昨天。
  南笳一下愣住。
  ——这事儿丁程东一个字都没告诉她。
  关姐一直在打量她,“如果不明白这些是做什么,一会儿法务详细给你解答。”
  “不用。”南笳笑了笑。
  她突然完全失去了研究这些合同条文的兴趣,随意从法务的座位上抓了支笔,朝周濂月走去。
  她在周濂月的对面坐下,将文件往茶几上一扔,笑看对面的男人,“周濂月。”
  周濂月抬眼。
  今天她穿黑色工字背心和束脚的藏青色工装长裤,黑色运动鞋。一头长发束作马尾,露出光洁而饱满的额头。
  没化妆,明亮日光下,脸颊上细小的浅白色绒毛清晰可见。
  南笳往文件上瞥一眼,径直问他:“能签吗?合同里有坑吗?你会一声不吭就把我卖了吗?”
  周濂月很清楚看见,在她明媚的笑容之下,眼里却覆盖薄薄的一层冰面。
  “不会。”
  南笳盯着他。
  而他不急不缓地:“我会先跟你打声招呼。”
  这句话像箭一样刺过去,让她眼里的冰层瞬间撕裂了一道口子。
  涌出其下更深更冷的湖水。
  沉默好久。
  南笳终于拾回笑容,大拇指将圆珠笔按出笔芯,翻到合同签字页,开始哗哗哗签名。
  乙方的签章都已盖好,空出来的甲方位置留给她。
  要签的太多,重复罚抄名字一样,南笳什么条款也没看,只在扫过收益分成时多停顿了几秒钟。好慷慨,她七,工作室三。
  签完,南笳扔了笔。
  法务复印完身份证回来,对南笳说:“南笳老师可以过来这边,我详细讲一讲具体的条款……”
  南笳打断,“我已经签完了。”
  法务愣一下,“那个……那南笳老师对分成、权利和义务这块,以及违约条款有什么异议吗?”
  南笳托腮撑在沙发扶手上,“哪些行为算违约?”
  “未经工作室允许,私自接戏、接商务活动,以及如果是南笳老师个人方面一些违反公序良俗的行为,造成了工作室的损失……”
  南笳笑了,看向周濂月,“这还不够违反公序良俗?”
  法务有点慌,瞟了瞟周濂月,张张嘴不敢再出声。
  那头关姐笑说:“演艺圈还能选出什么道德楷模?不被发现就行。发现了也能压,只要别闹得太过分。”
  南笳也笑说:“我已经开始找到做明星的感觉了。”
  南笳拿着合同文件回到会议桌那儿。
  后续,工作室这些分管各部门的管理层,向南笳介绍了各自的职责。
  南笳一句也没听进去。
  关姐看出她情绪不高,就让大家长话短说,随后跟她说了说后续的工作安排。又把给她安排的助理叫进来,叫她认一下脸。
  会议结束,大家离开了会议室,很乖觉地关上了门。
  房间里就剩下南笳和周濂月。
  周濂月坐正身体,合上杂志,往茶几上一扔,发出“啪”的声响,然后说:“过来。”
  南笳没有动。
  周濂月平静地又重复一遍:“过来。”
  南笳起身走过去,一边笑问:“能打听一下吗?周总投了剧团多少钱?”
  “你不需要知道。”
  周濂月看她一眼,她很难形容这种目光,似乎是猎人在俯视猎物的垂死挣扎。
  竟有让她觉得荒谬的慈悲感。
  南笳已走到周濂月跟前,刚准备去对面坐,他伸出手。
  她犹豫了一下,走到他身边去,手被他捉住,一带。
  她膝盖一弯,在他的膝头上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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