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意浓沉了沉声,“好,马上就去。”
待人走后,她跟王骁歧都没说话,周围的外国同事差不多都下班走光了,整个IT部办公室里只能听到他一一拉开抽屉检查再关上的声音,最后一个抽屉的轮轴滑动消失,他说,“你去忙吧。”
她视线缥缈,下颚像被钳住的僵硬,她问,“你几点的飞机?”
“晚九点,回去收拾一下就出发了。”
她哦了一声,不咸不淡,“那祝你,一路平安。”
以前A大都比新开开学早,每逢她去机场送他,她都说一路顺风,后来被刘爽知道了开始纠正,“呸呸呸,快呸掉!”
她当时还一脸懵逼,“呸什么?”
“亏你还是理科生,飞机起飞降落都是逆风的,你怎么能对你老公说一路顺风呢?真要顺风了那就麻烦了好吗?你得说一路平安,保佑他平平安安啊。”
她觉得好笑,简直是无中生有的谬论,“作为当代大学生哪来的那么多忌讳和讲究,难道因为我说一路顺风飞机就会掉下来不成?”还嗤鼻不已,“要信你信,我才不信这个。”
刘爽哼唧着故意撞她肩,“我随你哦,反正坐飞机的人是你老公,又不是我老公。”
可她嘴上说得无所谓,还是啪啪打了脸,后来他出行,不管是坐飞机还是动车或是其他交通工具,她都改口统一说,“一路平安。”
慢慢也就成了习惯……
王骁歧手提电脑包,轻轻颔首,“好。”又淡淡浮唇凝视向她,“也祝你日后一切顺利。”
……
“小许,小许?”
黄有为的手在许意浓面前晃了晃。
许意浓回神,“黄总?”
“大家都忙差不多了,你好了吗?好了我们就出发去聚餐。”他说完拎起自己挂在座位上的外套披上,期间还跟其他同事有说有笑。
许意浓合上电脑,“我去趟洗手间。”
黄有为:“行,那我俩一辆车,我等你。”
许意浓点头。
从洗手间出来,办公室里就只剩黄有为了,许意浓跟他往外走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王经理这趟英国之行来去匆忙。”
黄有为附和,“可不是么。”又叹了口气,“他早在四天前就收到一唯召回国的通知了,怕影响我们这边工作,硬是撑到了我们项目落地。”
许意浓心头一皱。
四天前,那正是她邀请他周末游逛的那个早晨,他说他没时间,其实是他早知道会在此之前离开,隔天她独自坐在客厅沉思时,他说下楼倒水却借机提点她,也对自己将要走的事却只字未提,而等她在英国两个月的外派结束,他跟他的团队也早已撤离逐影。
如果今天她没有过来找他,他是不是就打算这么悄无声息,不告而别地走了?就像当初他们分开,也没有好好地告过别,连两人最后一次的见面,她都不知道会是最后一次,甚至还抱有着对他们未来的无限期待。
这一刻她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只是一个转身他就在她的世界里再也无迹可寻,而以后他们又回归到两根平行线,各自独行,不再会有任何交集,然后各自回归日复一日枯燥的生活。
耳边黄有为的话还在继续。
“前几天我跟国内汇报工作进度时才得知,原本IT部打算抽调的乙方协助并不是他,一来他是乙方的项目经理,在这种关键期他一走,万一国内的项目上有个意外,都无人把持,会比较麻烦。二是从成本把控的方向考虑,因为是临时性的外派,不在甲乙方原本合作的范畴内,这块费用我们公司得另算给乙方,他身为项目经理的外出补贴相对一唯其他员工要高,所以起初公司只是想让他从他组里抽个人过来帮忙两周,但可能国内项目是真的忙,实在抽不人的情况下他就自己上了,对补贴这块也没有任何要求,他这次过来所有补贴费用也是按照一般员工算的。”他说着摇摇头。
“要我说吧,公司这接二连三干的事确实不太人道,王经理这种各项能力和水平都在线的优秀青年待乙方属实是屈才了。”
他说着走着才发现旁边没人,回头一看,许意浓正定在身后,蓦的,她突然加快脚步往外走,甚至超过了他。
黄有为一头雾水,唤她,“小许?”
许意浓却走得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句,“我突然想起来王经理还有东西落我那儿,他应该还在别墅,我现在去还给他,不然来不及了。”
“哎?!”
许意浓匆忙打的赶回别墅,几乎是奔上的楼。
“王骁歧!”她推门而入,可早上还满当当的房内现在却空无一人。
她扭头冲下楼拼了命地跑,边跑边叫车,如同五年前从日本义无反顾冲向机场那般。
可是没有一辆车为她驻足,时不待人,她只能改坐地铁,她“噔噔噔”地在扶梯的右边疾驰,不小心碰到了人赶紧道歉再继续前行,从这里到机场要一个多小时,离九点也仅剩两个半小时,如果赶不上这班的地铁要再等一刻钟,她要抓紧时间。
到达前往机场的那班地铁口时,正好车身进站,她赶在最后一刻进入地铁,听到地铁门合上的声音,她背靠在座位旁的广告板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紧握手机再看看时间,不停地祈祷:她要赶上,一定要赶上!
地铁正常行驶着,在每一个站点停下,又到一站,许意浓望着屏幕上的站点提示,内心焦灼不已,手指多次滑开手机屏幕停留在他的微信头像上,可始终没有勇气按下一个键。
她不知道这时候的自己能给他发什么或者说些什么,可又生怕什么都不做,他就真的走了,从此他们之间再没有什么能够见面的机会。
她点开语音通话,在正要按下去时突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随后整个地铁开始震动颠簸,她清晰地看到门上的玻璃在抖颤,还没等车厢内的人反应过来,紧接而至的又是几声比刚才更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远处的车节传来玻璃噼里啪啦破碎的声音,整个车厢内的灯从头到尾与地铁站的灯几乎同步骤然熄灭,车身剧烈摇晃,那种程度如同地震般让许意浓和周围的人都失去了重心失控地前跌,她反应迅速地抓住了门旁的一根扶手,可手机却不慎掉落,一秒就淹没消失在眼前,她开始像个失去安全感的无头苍蝇在拥挤的人海里乱窜起来,这个时候她不能没有手机,而受到惊吓的妇女儿童本能地发出尖叫,此起彼伏的叫声引发了一阵骚乱,同时外面也有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惊恐无比的嘶吼。
“Terrorist attacks!”(恐怖袭击)
这下所有人慌成一片,黑暗中密集的人群涌动,争先恐后地寻找出口欲逃出地铁,许意浓的耳边瞬间被嘈杂声所充斥,还没来得及去寻找手机很快就被狂奔的人潮从这头到那头挤成了肉饼,而漆黑的视野她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她感觉四周有无数双手,瘦弱单薄的躯体被这些看不见的手推动着,没有自我意识地跟着人流亦步亦趋,手机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成了众人脚下早已报废的碎片。
好不容易被挤出地铁,有浓烟混在空气中扑鼻而来地灌入肺腔,像小时候被恶作剧的亲戚扔了一长串红鞭炮在脚边,浓烈的火药味夹杂着刺鼻呛心的有毒气体,让人不适到频频作呕。
许意浓被熏出得眼睛睁不开,咳嗽不已,她捂住口鼻,第一反应就是附近发生了爆炸。
后面的人还在源源不断地朝出口汇聚,用丧尸集合般地摩肩接踵形容都不为过,许意浓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也不知道会走向何处,她只在人流里寻得前方一缕朦胧微弱的光,可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离他越来越远,她再也赶不去机场了,一如五年前,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抓不住那道光,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枯竭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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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骁歧值好机拿着机票往安检口走,机场的大屏幕突然插播实时新闻,是一则恐怖分子袭击地铁的极端事件,通往机场的多条地铁线遭到爆炸袭击,死伤惨烈,且造成了人群恐慌同时发生多起踩踏事故,造成二次伤亡。
附近的人纷纷停下脚步驻足观望着大屏幕,表情严肃,即使画面已经做了马赛克处理也不难看出现场的血腥与恐怖,甚至能在镜头的一角瞥见人体的残肢,王骁歧远远望着屏幕,神色凝重,有的人不忍再直视,用手捂着孩子的眼睛快步牵引着入关,却因步履匆忙不小心撞到了伫立在原地的王骁歧。
母亲带着孩子连连道歉,王骁歧表示没事,替他们捡起掉落在地的护照与机票,随后与他们一道前往安检入口,他让母子俩先进,母亲道谢后牵着孩子走在前面,王骁歧则在后面打开护照与机票提前做好给安保查阅的准备,他随着队伍一步步向前,到那对母子时他的手机顿然响起,一看来电显示是黄有为。
他接起电话继续前行,“黄总?”
黄有为声音急促,“骁歧,你跟小许碰到面没有?”
王骁歧脚步骤停,后面的人没来得及收住,直接撞到了他后背。
那个外国人骂骂咧咧就差竖中指,王骁歧道歉后退出队伍让他先走,自己举着手机快步地走向一边。
“什么意思?”他问黄有为。
那头的黄有为一听也错愕愣住,随后像在拍自己大腿,“什么?你俩没碰着?”
王骁歧眉紧眸敛,沉下声,“怎么回事?”
黄有为急急忙忙告诉他,“下班的时候小许说你有东西落她那儿了,要赶回别墅还给你,可她这一走就再没联系上,现在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所以我就赶紧联系你……”
后面的话王骁歧没再听下去,只有那句“再没联系上”在他耳边如空谷回响,余音不断。
他结束当前通话立刻给她打电话,可结果跟黄有为说的一模一样,无人接听。
他双眉深锁,开始在人群中逆行,她不接他就不停地打,直到走出安检口大屏幕里开始播报地铁恐怖袭击中的伤亡人员人数,并且强调有多位外籍人士,其中包括几名亚洲人。
王骁歧指节泛白地紧捏手机,耳中犹如巨震,他当场就有种预感:她一定是乘坐地铁到机场找他了。
那一刻,他聚焦在屏幕上的瞳孔遽然紧缩,胸口似数针蛰刺,皱郁难纾。
下一秒他抛下行李,急速穿梭在机场的人来人往里,期间撞了不知多少人,可他无法再停下脚步,那些所谓的铁骨铮铮,在这一刻节节败退,皆数幻化为一滩软水与一个念头:见到她,一定要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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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许意浓检查完身体被安置在等候处,身边都是跟她一样从地铁里跑出来的人,警察也聚集在这里对他们一一进行询问,每个人都蓬头垢面灰头土脸,跟个难民一样,但没有受伤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许意浓出来后才知道,她所乘地铁停靠的站点正是被恐怖分子隐藏炸弹的地方,只是炸弹引爆在隔壁的那条线,差一点,仅仅差一点在抢救室里的那批人就是他们。
轮到她被盘问的时候,她告诉警察自己的姓名,国籍,公司,并且告知自己在地铁里丢了手机,现在无法与任何人取得联系,由于她护照不在身边,警察无法第一时间核实她的身份,只让她原地等待,他们要与她所说的公司取得联系,有人出示身份来接她才可以放她走,许意浓表示理解,也非常配合。
警察又去盘问后面的人了,许意浓独自窝坐在角落,还未从这场突发事件中完全回过神来,地铁站发生爆炸后火灾也紧随其后,那里浓烟密布,粉尘弥漫飘,很多人吸入了有毒气体咳嗽不断,包括许意浓,但是此时地铁附近的医院被送来的伤员太多,相比之下她这种轻症已是微不足道,为了不占用资源她能忍则忍。
身边的人几乎都在打电话给亲朋好友报平安,等候室门口来认领的人也络绎不绝,外面每出现一个面孔,里面立刻就有人激动得跑过去与亲人拥抱,惊魂未定地哭泣诉说这场难以置信的恐怖人祸。
许意浓眼看着原本坐在四周的人渐渐变少,她不是没想过问旁人借个电话,可她不知道自己能打给谁,她不记得同事们的手机号,也无法用别人的手机登录微信,所以想想作罢,她孤独地用双臂将自己收紧,头抵靠在角落因陈旧而略显剥落的墙面,掩鼻捂嘴地小心翼翼咳着,目光从门口相聚的人们那儿收回,也不知该落在何处,好像她无论在哪儿都是个特殊而多余的存在。
“Miss xu……qu……xu……?”
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殆尽,在人都走差不多所剩无几时突然有警察手拿着一份资料开门进来,他照着纸上的信息念姓时却卡壳了,眉头揪着对“xu,qu”研究了半天,最后蹦出一句,“Miss sho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