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浓情——轻黯
轻黯  发于:2021年1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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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人越来越多,男人冲出楼层落荒而逃。
  许意浓只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她紧握着手机保持着蜷缩成一团的姿势,屏幕上淌了一滩水把保持通话的画面浸得歪七扭八。
  王骁歧一直没挂,在那头听着她的呼吸,确定她还在。
  外面有人敲敲许意浓的门,她如同一只惊弓之鸟把自己缩得更紧,即便外面的人一再表示自己是公司的员工,她也依旧死死防守在门后寸步不离。
  直到楼下响起警车的鸣笛,整个楼道里有一阵骚动,脚步声也变多了起来,忽而外面的敲门声与手机里的声音发生了同步,她豁然侧身仰头,望向那道紧闭的门。
  声音仍在同步,外面传来他的急喘。
  “许意浓,是我!”
  霎时,一滴泪狠狠砸在了她的手机上。
  #
  这件事对许意浓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警方初步猜测是喝多酒的抢劫犯,应该看她一个外国小姑娘只身一人在外,又四下无人才心生了歹念。
  从警局做完笔录,她脸上的血色都没恢复,整个人像灵魂出了窍,眼神虚无缥缈。
  一直在门口等候的王骁歧看到她出来,什么也没问,只将自己挂在臂间的外套披盖在她身上,宽大的前襟拢得严严实实,他已经叫了一辆Taxi,欲带她过去时,她只当他要丢下她了,突然用双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衣摆,不肯跨出一步。
  她这个近乎本能的举动让王骁歧的全身如被重物击中,人顿伫在原地。
  许意浓紧攥着他衣服的指节余悸地颤动,她的头自始至终都是低着的,她怕跟他对视一眼,自己长久以来好不容易搭建的心墙就会全然崩塌。
  司机打着双闪将车停靠在路边,催促着他们上车。
  王骁歧的手隔着鸭舌帽落在许意浓的脑袋,他轻轻抚着,“别怕,没事了。”然后再触碰到她手,皮肤相接,她手凉得像已经要没有了体温。
  她一到秋冬季就是这样,手凉脚凉,以前她走走路就会突然把手背伸贴进他颈间,即便皮肤被猝不及防的冷意所刺激,他从不会躲,而是放缓脚步由着她把自己当取暖工具。
  脚凉也是,她洗完澡会嘶着气快速冲到床上,掀开被子就往他怀里钻,把双脚往他那儿随意一搭,“冷死了冷死了,快给我捂捂。”
  “怎么这么凉?”
  “气虚啊,哪像你,精神小伙,血气方刚。”
  几秒后,她开始哼哼咿咿。
  “嗯……干,干嘛呀你。”
  “证明我,血气方刚。”
  ……
  他犹豫着,缓慢且小心翼翼地从她的指尖滑到掌心,将之握在自己手中,一寸一寸收紧,他极柔地用大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摩挲着,随后牢牢握住。
  他牵过她,掌心裹住她的整只手,“我们走。”
  没有回她的宿舍,也没有去他所在的别墅,他找了家酒店开了两间房,把她送回房间,他把里面所有的灯都打开。
  许意浓失神地坐在床沿,双手仍惊魂未定地揪着白色的床单。
  王骁歧用总控开关床头的灯调暗了些,“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她没说话他便不再打扰,转身打算离开,手刚触到门把手却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他回眸,她已经追赶而来。
  她光着脚,拖鞋都没穿,失魂落魄地直望着他,仿佛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她终于开口说话,像个局促不安的孩子,好像不知所措地该说什么,只讷讷道,“我,我饿了。”
  他定在那里,喉嗓沙哑,“想吃什么?”
  她的手不停地扒着他披在她身上宽大外套的拉链,瞥瞥视线又不敢看他了,她声音低弱,几不可闻。
  “番茄蛋炒饭。”
  王骁歧跟酒店协商后又出了一些钱,借用了他们的厨房做了一碗番茄蛋炒饭,他送到许意浓的房间里,端到她面前让她趁热吃。
  许意浓接过那碗饭,却没当他面吃。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房间内静寂无声,他悄悄把筷子擦干净也递送进她手中,间隔许久后开口,“那你吃,我去隔壁了。”
  她默然点头,听着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和轻轻阖上门的声音,呆呆望着手中热气腾腾的饭,随后拿起筷子将碗捧到自己嘴边。
  一口,两口,三口……
  眼泪吧嗒吧嗒地往饭里掉,它们就着饭入喉,涩嘴不已,她擦了落,落了再擦,就这么反反复复地哽咽着把满满一碗饭全都吃掉了。
  房间门口,是王骁歧抵墙而站的身影,走廊的灯把他人照得半明半寐,他几度拿起烟放在口中却一次没有点燃。

  他仰头望着头顶的灯光,它们并不强烈炽热,却在灼烧他的身体,侵蚀他的意念,记忆飘掠心影,用一双无形之手掀开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在别人眼中他一直是家大业大的纺织业巨头独子,父亲王盛天白手起家创建家纺帝国的事总被外界津津乐道,传诵一时。
  但他早年只是C市一个小县城里的穷小子,父亲重病早逝,母亲则是个只知务田劳作的农民,孤儿寡母受尽白眼,即使他成绩优异考上了省里的重点大学都无力去上,只能到煤球厂里去干苦力活,当时人人都笑说,“盛天盛天,名字太大,他的命撑不起这个名。”
  母亲是他的高中同学,家里是当地头一批做床上用品批发零售的,在那个年代已家底丰厚,她学生时代就仰慕他,却因为自身长相的不出众暗自藏于心底,尤其是那口张嘴就被人嘲笑的龅牙,更令她自卑不已,只能永远默默无闻地看着他,得知他因为家境的缘故无法上学,替他不公也为他唏嘘。
  后来的同学聚会,两人因为迟到坐在了一起,席间听着别人对他的调侃,她满心不是滋味,散场后她问他,“你就这么打算在煤球厂里干一辈子了?”
  父亲当时自嘲一笑,“走一步看一步吧。”
  母亲望着他早就没了斗志的眼神,近前一步,鼓起勇气问,“王盛天,我家店里正好缺一个采购员,你要不要来试试?”
  就这样,他成了她家的采购员,由于经常出去搞批发开始接触到各种上游,加上脑子灵光,他压价很有一套,自从他来,店里的成本也日益可见地在减少,很快就受到了外公的青睐。
  之后的事便顺理成章,他娶了母亲,开始接手外公的生意,店铺越做越大,父亲一心扑在上面,干得如火如荼,唯有美中不足的是两人婚后多年迟迟没孩子,对此母亲忧心忡忡,他却不以为意,总对她说自己忙,再说。
  但随着事业的如日中天,闲言碎语也接踵而至,背地里他被人说是吃软饭的,大概是为了证明自己,他不再满足于传统的批发零售,开始筹划自己建厂从源头到销售都要形成一条垄断链。
  彼时保守的外公身体已每况愈下,年轻时操劳过度心脏一直不好,得知他要拿出全部家当搞厂强烈反对,两人数次争执后,在一个不欢而散的夜晚外公心肌梗塞突发,于睡梦中撒手离去。
  自此,外公的一切全盘由女儿和女婿继承,没有了任何阻力他也如愿以偿创立了“天盛纺织”,他越发忙碌,与母亲聚少离多,他从不带她出席应酬的场合,甚至渐渐开始夜不归宿,直至有一天母亲在他的车后座发现了一双女士平跟鞋,她这才知道,原来每日陪他出去陪客招待的另有其人,他嫌她其貌不扬,嫌她上不了台面,嫌她丢人。
  两人为此大吵了一架,他毫不避讳地亲口向她承认,“我在外面就是有女人了又怎么样?你们家要没了我早就败在你那个腐朽的父亲手上了,他畏畏缩缩不敢博弈,可事实证明他是错的我才是对的!”他扬手指着外面高耸的厂房,“看到没有?现在这一切,全是我用脑子换来的,以后我还会建造全国最大的纺织城,让所有那些曾经看不上我,在背地里嘲笑我吃软饭的人好好看看,我王盛天没有了老丈人,只会更好更强!而你,要么就老老实实扮演好妻子的角色,要么就转让股份给我滚蛋,但你得搞清楚,你离开了我,什么都不是!”
  他说完一把推开母亲扬长而去。
  跌坐在地的母亲突感小腹一股热流,听到夫妻俩争执赶紧下楼查看的奶奶发现她见了红,吓得面色惨白,赶紧叫人送去了医院,母亲这才得知自己已有身孕,可由于前期外公离世伤心过度再加上丈夫出轨的双重打击,她状态不佳一直伴有出血,即使医生不建议保,她仍是固执地要留下孩子,因为她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想用这个孩子绑住他。
  那时她还天真以为只要自己熬到孩子平安诞生就好了,可偏偏在她的孕后期,有风言风语传到她耳中,说父亲在外面的那个女人也怀孕了。
  这致命一击直接导致她早产,生下了一个瘦弱的孩子,虽是男孩却是个病秧子,一出手术室就被送进了保温箱,母亲给他取名王骁,期望他日后像一匹良驹一样勇猛矫健。
  生下孩子后,她也期望着丈夫的回来,可父亲只来医院看了一眼就要匆匆离去,母亲当时虚弱地坐躺在病床上听着奶奶与父亲在外面的争吵,神情呆滞。
  “你还有没有良心?她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给你生下这个孩子,你只看了一眼就等不及要去那个狐狸精那儿,你是不是人?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
  可是即便是亲娘的呵责,也没有换来他的回眸一顾。
  奶奶回来后母亲什么都没说,只问,“孩子的名字您告诉他了吗?”
  奶奶闪烁其词,她便问,“他是不是说什么了,妈,您告诉我,是不是说什么了?”
  奶奶叹气,犹豫着还是告诉了她,“他说,他说孩子名字里得加个字。”
  “什么字?”
  “歧。”
  “什么歧?”
  奶奶不忍再说,可经不住母亲逼问,最终如实以告。
  “歧途的歧。”
  母亲一怔。
  歧是歧途的歧。
  她瞬间泪如滂沱。
  好一个歧途的歧,他是在用这个字告诉她,他们的婚姻一开始就是他走错了路,从头到尾就是个错误。
  她怒极反笑,拿着那张纸自顾自说起了胡话,“儿子啊儿子,你说你,出生有什么用?你爸都不稀罕多看你一眼,你怎么就留不住他呢?啊?”
  因为接二连三地受刺激,母亲得了非常严重的产后抑郁,她开始接受了漫长的治疗,恢复后像变了一个人,父亲越躲着她她越要在他面前出现,他到哪儿她都如影随形,她颐指气使地告诉他,“别忘了,公司里我也有股份,你这辈子都别想甩掉我跟那个女人双宿双飞,只要我一天不离婚,我就还是你名面上的妻子、天盛真正的女主人,我儿子也永远是天盛的继承人!永远!”
  所以自他记事起,就是在父母不断争吵的环境里成长的,有时父亲会把气迁怒到他身上,突然一个巴掌甩他脸上。
  “连你也在看我笑话是不是?”他会像拎一只小鸡似的把他推倒在地,指着他鼻子高喝,“我知道你跟你妈在打什么主意,听好了,只要我在一天,天盛就轮不到你们母子俩说话!以后天盛我想给谁就给谁!”
  母亲见状会发疯般地跟他厮打起来,“畜生!畜生!就是因为你伤害我儿子!你伤害了我儿子!我要你欠我的都还我!还我!”
  再次陷入新一轮的天崩地裂,周而复始,可她也只是嘴上嚷着儿子儿子,却不会真的看看他伤了哪儿,问他疼不疼,而是跟父亲一样把他可有可无地晾在一边。
  从小除了奶奶没有人会关心他怎么样,过得好不好,他渴望父母能够多看他一眼,也羡慕放学有父母来接的同学,可他的世界里有的只有这种无止境的压抑与循环往复的孤独。
  奶奶每回来都会心疼地抱着他哭,“我可怜的孩子,爹不疼娘不爱的以后可要怎么办啊?怎么办?”
  直到初三,眼看他要中考,奶奶怕他跟着那对父母再待在那个家会被毁了,以他户籍还在C市为由把他接了过去,他这才得以回归一个正常人的生活,那几年也是他最为快乐和温暖的时光,因为在那座城市里有最爱他的奶奶,也有真心相待的朋友,还有日后心心念念的她。
  他一度以为只要自己永远不去干涉那个家,做好自己,就能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了。
  他跟许意浓在一起的前期也一直是按照他所规划的方向在走,他们在大学临近毕业时各自向父母摊牌,双方家长也见了面,那是父母为数不多的合体,他当时还庆幸,在他的终身大事上,父母还是给了他一丝体面,就算这是他用前二十几年的酸楚所换来的,他也心甘情愿。
  可事与愿违,起初气氛还好好的,父亲在中途接到那个女人的电话后就开始不耐烦了起来,最后丝毫不顾及他脸面借口说自己有事就甩手而去,只留母亲一人,一旦涉及到那个女人,母亲自然也被扰乱了心绪,接下来的脸色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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