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只剩下他们两兄妹了。
许意浓开口就说,“哥,打扰你们这么久,我打算搬出去住。”
纪昱恒未熄火,暖气仍开着,他将手轻覆在方向盘上,望着车灯照亮的前方难得回忆起了往事。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横跳坐自行车后座吗?”
许意浓手中紧抱着那瓶未动过的奶茶,自始至终愧疚地偏着脸。
她怎么会不记得。
那会儿她才小学一年级,他也才五年级,一到周末,她就像个跟屁虫一样到他家来,他出去跟同学玩儿她也闹着要去。
他便忽悠她,“如果你能在我骑车的时候自己跳坐到后面,我就带你去。”
但他当时骑的自行车是父亲的那种男式最大号,连他那时的身高骑起来都有些费劲,得把车身倾斜很多才能脚撑地,更别说还没长开的她了。
可她想跟他去啊,倔强地说,“我可以的!”
于是他在前面骑,她就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哥你慢点儿!”
一般跳坐自行车,至少也要抓住前面骑车人的衣服和车上的一个着力点,可他当时故意没减速,以为她会就此放弃,谁知小丫头非要做到似的,真的瞅准时机腾空一个横跳……
“嘭——”一声巨响,因为他的车速问题,她没能如愿横跳坐上来,却在牟足了劲后惯性使然地推背而落,背脊直冲冲撞在了人家的一户车库门上。
当时的老小区里,家家户户的车库都是老式的木门,哪里经得起这么猛烈一击,门一下就被撞开了。
许意浓摔得灰头土脸,手上胳膊上全都蹭破了皮,小腿还扭伤了。
纪昱恒一看出了事,赶紧停车调头折返。
她不仅没哭,还能自己站起来,无视那一身的伤只关心自己的脸蛋,“哥,我破相了吗?”
因为这事,纪昱恒第一次挨了母亲的打,他被打的时候之前一直没哭的许意浓开始痛哭流涕,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不停往自己身上揽,“姨妈,别打哥哥了,是我不好,是我非要他带我去玩的!”
……
车窗上漫布着一层薄薄的水蒸气,纪昱恒想起这些唇角扯了扯,“你当时自己都伤成那样了,却还在给我开脱。”
许意浓的身子不由动了动,“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
“那件事后,你后来坐自行车都不敢中途跳坐,非要先坐上去才允许我骑车,因为有了阴影。”纪昱恒将两边的车窗都滑下一条缝通了通气,“其实每个孩子都会有摔倒碰撞的时候,包括我们,这是一个人成长途中必然要经历的过程之一,所以乐乐今天的事你不要太有心理负担,从侧面看,她也得了一个教训,以后再也不敢在洗澡的时候顽皮了。”他侧身再看看她,“这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跟你嫂子都没放心上。”
“我知道,都知道。”许意浓无力地倚靠着车身,声色晦暗,“今天乐乐摔倒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我觉得自己有时候挺差劲的,很多事都做不好,也不止带孩子这一件事。”她苦苦一笑,“其实小时候到现在都是,我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但又争强好胜总想做到去证明自己,到头来却一事无成。”她的话听起来跟今天的事有关系又没关系。
说话的时候手指沿着车窗上的雾气画来画去,始终是一排的三道横和一竖杠,满到再也画不下了。
她喃喃自语,“重要的时刻,我好像总分不清事情的主与次,给身边人平添了很多麻烦,或许没那么要强就好了……”话到此,她蓦然拨开垂落的散发,总算露出了眼睛,看上去与之前并无两样,瞳里透着真诚,“但,谢谢你跟嫂子一直收留我这个麻烦精啊。”
纪昱恒抬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并解开安全带,“你放心,如果有人想把你从我这儿领走,我一定义不容辞把你打包送出门。”
原本温馨的气氛就此被打破,许意浓吃痛捂额,也解开安全带,“纪昱恒,你真是跟我妈,你小姨越来越像了。”
一起等电梯上楼时,纪昱恒瞥了一眼她身上披着的男士西服,视线再往下,从她手中紧握的那瓶奶茶上一扫而过,他单手插在西装裤袋,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一直拿着没喝?”
许意浓垂垂眸,答非所问,“你怎么不问我,今晚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
纪昱恒转看向电梯楼层提示屏,顺过她的话,“那你说说,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
许意浓不自觉捏了捏瓶身,却硬邦邦的捏不动,她告诉他,“我现在是他的甲方。”
“哦。”纪昱恒没什么太大反应,仿佛在听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更没多问一个字。
兄妹俩又站了会儿,许意浓突唤,“哥。”
楼道里安静得都能听到阵阵回声,纪昱恒还在看那屏幕,电梯已经到一楼了。
“嗯?”
“你以前答应我的话,还算数吗?”
“叮咚——叮咚——叮咚——”电梯到达的提示声连响三下,覆盖了周围所有的声音。
纪昱恒伸手微挡电梯门,让她先进,他侧首,“你刚说什么?”
许意浓摇摇头,抬步迈了进去,“我说,电梯到了。”
今晚乐乐睡在了涂筱柠和纪昱恒的房间里。
等纪昱恒回到房间的时候小家伙早已睡熟,涂筱柠也快睡着了,揉着眼起身,“你回来了?意浓呢?”
纪昱恒脱下西服,“也回房睡了。”
涂筱柠穿上拖鞋给他解领带,“我看她后来状态都不大好,心事重重的,其实她思想包袱不用那么重,乐乐已经没事了,有的孩子小时候滑个滑梯不小心碰了也会脱臼的。”
“我已经劝过她了,毕竟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今天的事她也被吓到了,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纪昱恒抚抚妻子的脸,“我去冲澡,你先睡。”
涂筱柠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将他手一拉,“对了,之前那个跟意浓一起站在CT室走廊,还叫你学长的小伙子就是送乐乐去医院的人吧?”
当时场面过于混乱,她的心思又全然在乐乐身上,没顾得上多出的一个人,这会儿才后知后觉起来。
纪昱恒颔首。
涂筱柠追悔莫及,“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我们却没说声谢谢就让他走了,真是太不礼貌了。”再拉拉他,“他不是你学弟吗?你有人家联系方式吗?得找个时间约人家出来一起吃顿饭什么的好好感谢一下他才行。”
纪昱恒边解皮带边说,“好,知道了,我回头安排一下。”
涂筱柠端凝着他抽皮带的动作又困惑不解地问,“但是,你的学弟,怎么会跟意浓在一块儿呢?他们俩是同事吗?”
纪昱恒将皮带习惯性交至她手中,并没有回答,只说,“不早了,你可以睡了涂经理。”
可他越三缄其口越是勾起了涂筱柠的好奇心,她的直觉告诉她,事情不简单。
“我知道了!”她一个激灵,急于向他求证,“他一定是对意浓有意思,又正好发现是你的学弟,想借你这层关系来突破他俩进一步发展。”她简直快速脑部了一篇言情小说,还甚觉得自己有理有据,“机智啊,先从大舅子这里下手攻克,有勇又有谋!而且就他今天紧急送乐乐去医院这个举动,一下拉到我们三人的好感了啊,一举三得。”
她一只手握拳砸向自己另一只手掌心感叹,再贴上纪昱恒晃晃他,“小伙子很有责任心,我觉得可!”
纪昱恒看看她,“可什么?”
涂筱柠啧一声,“你似(是)不似洒(傻)?”嫌弃地推他一下,“当你妹夫啊!”
纪昱恒打断她的一系列臆想,直接告诉她一个事实,“他是意浓的,前男友。”
最后三个字让涂筱柠当场懵逼,她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什么?”
纪昱恒当然不会再复述一遍,径自往浴室走,涂筱柠哒哒哒走了两步怕拖鞋声吵到女儿,赶紧脱了赤脚踩在地板上追过去。
她双手用力地拽住纪昱恒,再次向他求证。
“他,他就是意浓的,前男友?”
涂筱柠之前只知道许意浓有一个相恋多年的男友,都到谈婚论嫁了却突然分了手,所以她并没有见过对方,这事纪昱恒后来也鲜少与她提及。
纪昱恒默认。
她不禁吸了一口气,一副“我就说呢”的表情。
“你不早说!难怪那么帅啊!”
“……”
第57章
翌日一早,纪乐愉一醒发现自己是在爸爸妈妈的房间里,揉揉眼睛看见两边,爸爸妈妈都在,她立刻往左往右各滚了一圈。
夫妻俩双双被她弄醒,涂筱柠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女儿的磕肿的额头,她在那伤口周围轻轻触及,再亲亲乐乐,“还有哪里痛吗?”
乐乐伸出两条胳膊再伸出两条小腿,四肢朝天的,像只被翻过来的小乌龟,她大声告诉妈妈,“不痛啦,我手也可以动的!脚也可以动的!”再不停地晃啊晃,“妈妈你看,都可以动哒!”
因为样子过于滑稽,惹得纪昱恒在一旁笑出了声。
纪乐愉扭过身,挤着眉毛噘嘴问,“爸爸,你为什么要笑啊!”
纪昱恒伸手把女儿抓过来,习惯性地在她如果冻般滑嫩的脸颊上连亲三下,左边右边额头,一块都不少。
“爸爸是觉得我们乐乐可爱。”
乐乐咯咯硌地笑,八爪鱼一样黏在爸爸身上,小手在他脸上横行霸道,比平时涂筱柠还猖狂,她摸着纪昱恒的下巴再捏捏揉揉,一板一眼地说,“爸爸,你要刮胡渣啦!不然长长了,你就不好看了!”
其实纪昱恒每天都有清理下巴,但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捉住她小手掌心亲一下掌背再亲一下,掀起被子一个起身把女儿扛在了肩上。
“好,爸爸听乐乐的。”
涂筱柠看着一早就欢腾的父女俩从床上半躺而坐,忍不住叮嘱,“老公,你动作轻点,乐乐身上还有伤。”
一会儿卫生间里乐乐的声音传了出来,“妈妈!爸爸说他知道啦!”
之后父女俩逗闹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温馨四溢,暖涤人心。
等乐乐跟她爸爸洗漱好出来时,小东西赤脚踩在地板上,哒哒哒跑到涂筱柠那边,又抱着妈妈撒了会儿娇。
涂筱柠拉着她小手讲,“昨天你摔倒,姑姑很难过,姑姑去阳台拿浴巾的时候是不是叮嘱你乖乖等她回来的?”
乐乐诚实地点头。
“那你怎么不听话,她一走就乱动呢?这次滑倒受伤了,知道洗澡乱调皮有多危险了吧?”
乐乐意识到错误再次点头。
“下次你还这样吗?”
乐乐又摇摇头。
“那你是不是要去跟姑姑道个歉?”
乐乐这回狂点头。
涂筱柠揉揉女儿脑袋,“那你去姑姑房间,看看她醒了没有。”
纪乐愉听话得立马哒哒哒准备跑开,涂筱柠提醒,“你的小拖鞋呢?出去不可以光脚哦。”
纪乐愉再马不停蹄折返回来穿拖鞋,也没顾上左右脚对不对,两只脚随便一套就从涂筱柠眼皮下溜之大吉。
纪昱恒从更衣室穿好衬衫正好看到这一幕,仿佛在女儿身上看到了某人丢三落四的影子。
他目送女儿出去,意有所指,“你还挺有心。”
涂筱柠哼唧,“那当然了,我一直很有心的好不好!”
他站到衣橱前准备拿她前一晚给他准备好的领带,涂筱柠半坐在床头也跟他撒娇,突然朝他张开双臂。
纪昱恒会意地俯身将她整只抱起,他笑着,“怎么跟乐乐一样?”
涂筱柠树袋熊般地挂在他身上,口是心非,“是她跟我一样。”
他也不否认,“嗯,女儿像你。”
涂筱柠顺手捞到挂在衣橱门上的领带,体贴地给他系领带。
“你有没有发现,你跟意浓你们兄妹俩啊不仅长得像,行事风格也挺像的,人家换份工作前后要斟酌好久,到了你们这眼睛眨都不眨说跳槽就跳槽了,还都‘胆大包天’瞒着家里。”
纪昱恒感觉她这阵好像更轻了些,抱她丝毫不费劲,“都是成年人了,做什么事首先要对自己负责,每个人有自己的职业规划,她回国的事虽然看起来突然,但以她的个性,不会是临时起意,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