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再往后,职工小区里住的的人越来越少,送奶的也就不再来了,最后只能去超市买纸盒装的。
李彦诺不知道她正在想些什么,单单是分给她一瓶,不打算吃独食。
温梦接过来握住。瓶身很沉,是白瓷做的,表面还沁着冰凉的水珠。
她隔了很久才说:“好多年没见过这样的包装了。”
李彦诺“嗯”了一声,低头叼住了吸管。穿的虽然是正装,动作间却有一点少年时的影子。
“你见到王宁德的侄子了?”温梦声音很轻,好像陷在回忆里。
“对,上午见的。”
“是不是挨骂了?”
“还好,我说话直接了一点,他生气也可以理解。”
温梦有些难以置信,扬起眼睛:“你?说话直接?”
就算是想破头,她也不认为对方能直接到哪里去。
李彦诺回复的很平静:“可能是这两年工作的习惯吧,有点着急。”
对啊,他做了律师。
这么沉默寡言的人,竟然最后去读了法学院,实在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我还以为你会去念历史。”沉默了一会儿,温梦开口,“或者国际政治什么的……我也不知道,瞎说的。”
也许是留在记忆中的刻板印象,她总觉得李彦诺会一路读到博士,再去大学里研究一门艰深的学问。
而对方的答案简单到让人难以置信:“是考虑过,但是觉得做律师赚的会多一些。”
李彦诺很缺钱吗?
温梦疑惑的抬起眼睛。
男人避开对视,把话题扯到正事上了:“我来之前查了一下,邻居家去世的老人之前也在琉璃厂工作过,应该和王宁德关系不错。”
“哦。”温梦随意点了下头,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你的意思是说,那个老人就是受赠人吗?她叫什么?”
这就是温梦认真想过几天之后,粗略推断出的结果:王宁德之所以会在落款处画上特殊的标记,一定是有他的意义在。其中一种可能性,就是他想把这幅画送给一个名字里带“梅”的人。
很显然李彦诺和她想到一起去了。
“她叫宋春娥,名字和梅花没什么关系,所以还是等联系上那家人再看吧。”李彦诺说完,侧过脸。
他目光扫过温梦,顿了顿,提醒道:“你的酸奶还没喝。”
温梦这才意识到自己思索的太过专心,瓶子都快被捂热了。
她连忙低下头,猛吸了几下。酸奶很浓,几乎是扒着吸管往上爬,要花很大力气才能喝到一口。味道不好不坏,让人觉得不再那么燥热,就是心里莫名坠着。
站了五分钟,瓶子被喝空了,太阳开始西晒。
李彦诺抬手,看了一下腕表:“我们走吧?”
温梦点了点头,她也该回单位了。
两个人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前行进,走过那条很长很长的街。遇到杂物堆积处时,就并得近些。等通过障碍之后,就再隔开半臂距离。
胡同是老的,灰墙灰瓦。小卖部的塑料帘子软塌塌的垂下来,快要被晒化了,空气里环绕着怀旧的气息。
时间一点点流逝,见面以来的尴尬和生疏似乎略微褪去了一些。
因为怀旧的空气总是能唤起一些回忆。
而在那样的时光里,他们不仅仅是同学,曾经也是最亲密的友人。一个人推着自行车,一个人跟在旁边。肩并肩走过附中门口的长街,一路到公交站台上去,再微笑着挥手告别。
“日子过得真快。”温梦喃喃的说,“总觉得还在念书,一转眼都工作这么多年了。”
话题不知不觉从一出无关的案子,落在了她和他的身上,只关于过去。
李彦诺像是一同坠进往事的长河,有一阵子没有做声。
之后他开口,意外的接上了话头:“没想到连马老师的女儿都已经有孩子了。我记得高二她来学校看马老师,曲哲想给她递信,没有成功。”
“对啊,曲哲后来不是跑到阶梯教室里哭了么,还发短信让人给他送纸。结果话一传出去就不对味了,大家都在说他是掉进坑里了,洗都洗不干净。”
树叶沙沙响动,有风刮过。
温梦捋了下被吹得有些散乱的头发,继续道:“没想到你也知道这件事,我还以为你不关心八卦呢。”
“为什么?”
温梦“唔”了一声:“你当时看起来很严肃,每天只是念书。没想到现在也是靠嘴吃饭的人了,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停顿了很久。
李彦诺似乎也有些感慨:“你和维鸣在一起也很多年了。”
“是啊,快三年了。”
身旁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
——李彦诺在听到这个数字时停了下来,看向她,神情里先是疑惑,之后有些读不懂的含义。
温梦也跟着止步。但她还没来得及解读那含义是什么,思路就跳到另外一件事上:“完了!”
“怎么?”
她扬起手:“咱们忘记还瓶子了。”
瓷瓶酸奶喝完之后是可以还回给小卖部的,一个能抵五毛钱,不还血亏。
李彦诺看着她懊悔的样子,只是看着。眉眼间沉积的情绪逐渐褪去,开始恢复冷静与自制。
“那要往回走吗?”他问。
温梦扭过头,望向身后那条绵长的巷子,最后摇了摇头:“要不算了吧,太远了。你说呢?”
“嗯。”
剩下的路就再没有人说话了,沉默的恰到好处,好像找回了朋友般的默契。
温梦叫的车就等在胡同口。她站定,回过头,和李彦诺再次确认了一遍:“要是邻居家联系了你的话——”
“我就告诉你。”
温梦郑重的点点头,坐进出租车后座。
是李彦诺帮她关上的车门。
***
回单位的时候正赶上晚高峰,半天都没怎么动过地方。
太阳透过车窗晒进来,又热又闷。唯独膝盖上有点沉甸甸的凉,温梦低头,发现是那只喝空的、又忘记被丢掉的酸奶瓶。
她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调到通话页面,选中最近联系人。
短暂的嘟声后,电话接通了。
“喂?”廖维鸣的声音里带着热情和笑意,“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是出完外勤了?”
“刚坐上回单位的车。”
“还顺利吗?”
温梦想了想:“有进展,但是没有完全解决。”
“有进展就行,哪能做什么都一帆风顺的呢。”廖大师别的不擅长,做思想工作还是可以的。
“你去医院了吗?”温梦问起最关心的事,“怎么都不给我发个消息。”
“我也是刚回来,才进画室。医生说我身体倍棒,已然痊愈。”
温梦对这种夸张的修辞手法表示怀疑:“我不信,你还是要注意……”
“哎?风好大,我突然听不清了——挂了——”
温梦被廖维鸣那副耍赖的嘴脸气笑了。笑过之后,复杂的情绪淹没了她,让人发不出声音,只能一下接着一下沉重的喘气。
廖维鸣也并没有真的要挂断电话,安静下来,倾听她的呼吸。
缓了很久,温梦终于能够开口:“维鸣,我有话想和你说。”
兴许是听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廖维鸣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了:“怎么了?”
温梦说的很慢,很轻:“我有点……想起那件事了。”
呼。
说出来的瞬间,心里突然变得轻松很多。好像沉重的担子不单是扛在她一个人肩上,有另外一个人一同支撑起来了。
而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廖维鸣似乎是在思考怎样回答比较好,最后还是选择了最质朴的那种。
“别想了,有我呢。”
温梦很小声的说:“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
“嗯。”
“那你跟我说一遍——我、不、想、了。”廖维鸣像在教她说话一样,一字一句重复。
这句话好像有魔力,让温梦嘴角不自觉向上弯起:“我才不跟着你说,太幼稚了,又不是小孩子。”
廖维鸣没有苛责她的不配合,停了几秒,突然开口:“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那件事?是遇到什么人了吗?”
敏锐的直觉像一把刀,刺中了温梦。她几乎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到底是犹豫了。
“没有,只是我今天喝到了那种瓷瓶酸奶。”温梦顿了顿,“就是……妈妈之前会订的那种。”
廖维鸣嘟囔起来:“哪家店这么讨厌,还卖你这个,速速倒闭算了。”
这就有点天凉王破的孩子气了。
“干嘛咒人家,再说我已经听你的,不再去想了。”
廖维鸣哼了一声,也承认自己是有点小肚鸡肠:“行吧,那还有别的话要说吗?朕日理万机,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须臾的停顿。
然后。
“维鸣。”
“嗯?”
“你真好。”是那种让人心口发暖的好。
明明是夸奖,廖维鸣反倒不乐意了:“干嘛给我发好人卡?”
温梦扬起的笑容扩大,终于变成可以被听见的笑声:“没给你发卡。算了,不和你贫了,我快要到单位了。”
“快去吧。”虽然隔着电话看不见人,但廖维鸣的声音里也带着蜜意,就好像能看见他的笑容似的。
“好,你也别太累了。”
“知道了知道了。”
冗长的通话结束之前,廖维鸣突然再次开口,最后留下一句:“别郁闷了,来,给你一个月亮。”
月亮?
温梦放下手机,疑惑地朝车窗外面看过去。夏天天长,六点钟还亮的很,太阳都还没下山,哪里有什么月亮。
而这时,嗡,手机振动。微信上传来一张照片,拍的是一幅画。更准确点来说,是画的一角。
层叠的白堆上去,再用刮刀一点点刮出团朦胧的美。辉泽无差别的洒向人间,带着怜悯和慈悲。
那是一轮很小很小的月亮。
——廖维鸣故意吊温梦胃口,偏不肯把整幅画拍下来,只肯给她看最边角上的光晕。
小气。
可那又是多么好的一轮月亮啊。
圆润、宁静、安详。
叫人看了之后心底柔软,简直可以写一首诗了。
***
“梦姐,是不是有重大进展?”小常看见温梦进门时表情不错,激动的问。
温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把刚刚得到的信息和盘托出了。
小常立刻把椅子拖到她桌边上:“那咱们先捋一捋?”
“没问题。”
两个人对着电脑整理资料,一边写一边校对,直到入夜。
这是充满奇妙际遇的一天,自然也会以更奇妙的方式收尾。
沉迷加班的人是不会查看手机的,自然不知道一个小时之后,有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思考了很久,发了微信上第一条朋友圈。
没有文字,只有配图。
是一只被小心翼翼珍藏在他掌间的,白白胖胖的酸奶瓷瓶。
而几分钟之后。
有另外一个人心念一动,想要再给爱人发一张照片。只不过手上沾满颜料,点击联系人时不小心一滑,无意中点开了朋友圈,刚好刷过那条更新的状态。
他看见了那只瓷瓶,脸上满溢的笑容逐渐褪去,只留下眼里一片阴沉沉的影子。油画笔不小心甩了一下,才调好的洋红溅了几滴在画布的月亮上,像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第24章 Chapter 23 三人局(1)……
那一晚很长, 而新文媒的办公室里,键盘敲击声一直没停。
直到接近八点五十的时候,温梦颈椎实在太疼, 被迫停下来揉了揉。抬眼间才发现单位的人早就走得差不多,四处只剩一片杂乱摆放的椅子。
“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她扭头对小常说, “明天再继续。”
小常最听她的, 秉承着忠心耿耿的革|命友谊:“好嘞,没问题。那我走了, 梦姐咱们明天见。”
温梦点了点头,收拾好东西。锁上抽屉, 打过卡, 起身下楼。白日里的暑气散去不少, 哪怕只是的单纯往前走着,呼吸里都饱胀着一种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