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师父的眼神如刀似箭,梁云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由将脊背挺得更笔直了。
陆云檀松开了梁云笺的手腕,却不服气地撅起了小嘴巴——我凭本事抓回家的人,为什么不能拉他的手腕?真是好没道理!
来到饭厅后,陆云檀和梁云笺坐在了同侧,陆林和纪雪杉坐在他们俩对面,陆云枫坐在饭桌侧面——
陆家父子俩,呈一种夹击之势,面无表情地盯着被陆云檀带回家的少年,完美诠释了“虎视眈眈”这个成语,还是两头老虎,一起眈眈。
梁云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脊背笔挺,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端正到不能再标准。
纪雪杉先给梁云笺盛好了饭,陆云檀把筷子递给了他:“吃饭!”
梁云笺接过了筷子,却不敢夹菜,直到陆师父挥了挥筷子,走面子工程一般客气了一句“吃吧吃吧”,他才敢动筷子,不过纪女士倒是很热情,不停地给他夹菜,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全夹进他碗里,所以即便他不动筷子,也绝对饿不着。
饭桌上有红烧鸡块这道菜,陆云檀最爱吃红烧鸡翅,然而就在她已经瞅准了盘中的鸡翅,正准备下筷子的时候,鸡翅被夹走了,并且是被她妈夹走了,紧接着,她心爱的鸡翅就落进了梁云笺的碗中,纪女士还不停劝叨着:“好孩子,多吃点。”
梁云笺再一次地说道:“谢谢阿姨。”
纪女士:“不用谢,你爱吃就行。”
陆云檀心里忽然就不平衡了:“你干嘛不给我夹鸡翅?我特别爱吃!”
纪女士没好气:“那不是还有一个鸡翅呢么?你自己夹呗。”
陆云檀还是不平衡,油乎乎的小嘴都要撅到天上去了,还冷幽幽地瞟了梁云笺一眼,搞得梁云笺不知所措。
纪雪杉叹了口气:“人家小梁都要出国了,国外有卖红烧鸡翅的么?就算有也不是国内的味儿了,吃一次少一次,你还跟人家抢?”
梁云笺怔住了,陆云枫也怔住了。
陆云檀诧异十足地看着她妈:“你怎么知道他要出国了?”
纪雪杉:“电视上看到的呀。”
陆云檀想起来了,在高考开始之前,有记者去考场门前采访志愿者,询问他们为什么不参加高考必然是采访内容之一。
“出去之后还回来么?”陆林忽然发问。
陆云檀的呼吸一窒,瞬间就对眼前的饭菜失去了所有的兴趣,因为她知道答案:不会了。
陆云枫默然不语地盯着梁云笺。
梁云笺沉默片刻:“我会努力回来。”
陆云檀一愣,立即看向了他,眼神中带着几分期望,又带着些不明就里:什么叫努力回来?学成之后回国很难么?真想回国的话,还会有人拦着他回来么?
陆林也不太明白:“什么叫努力回来?想回不就回来了么?”
梁云笺只能回答:“还需要看家中的安排。”
“这样啊。”陆林也没再多问。
陆云檀张开了嘴巴,却欲言又止,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没问:有什么好问的呀?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听从家里人的安排么?这可真是个愚蠢到家的问题,人家不听家里的人安排,难道要听外人的安排么?
接下来的这半顿饭,陆云檀吃得索然无味,心情莫名有些低落。
饭后,纪雪杉让梁云笺跟着陆云枫回东厢休息一会儿。
陆云檀担心她哥会对梁云笺不利,特意亲自把梁云笺送到了东厢,临走之前,还警告了她哥一句:“你要是敢欺负他,我一定会对你不客气的!”
陆云枫点头:“放心,我不会欺负他。”
陆云檀:“哼,这还差不多。”
陆云枫用扇子指着梁云笺,语调不冷不热:“我准备解决了他,埋尸地下。”
陆云檀:“……”
梁云笺:“……”
陆云枫:“还有问题么?”
陆云檀气急败坏:“你要是敢动他一根汗毛,我就在你的水杯里放安眠药,然后趁你睡着了之后剃光你的头!”
陆云枫:“……”
梁云笺强压唇角,努力忍笑。
陆云檀哼了一声,给了她哥一记威胁的眼神,又对梁云笺说了句:“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喊我,我会来救你的!”然后才转身走人。
陆云枫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妹妹走进屋子、关上了西厢房的大门后,才关上了东厢的门,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了梁云笺一眼,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将他晾在了外间的书房。
梁云笺也理解陆云枫为什么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所以并不埋怨,没把他轰出家门已经够好了。
环顾四周,他朝着靠墙一侧的长沙发走了过去,侧躺在沙发上小憩了一会儿。
下午三点考数学,陆云檀在午睡前定了个两点十五的闹钟——其实她本不用起这么早,但是梁云笺要提前到——闹钟一响,她就睁开了眼睛,快速收拾了一下,背着书包跑去了东厢。
房门没锁,她一推就开了,然后就看到了这样一副画面:梁云笺蜷着身体,侧躺在短短的沙发上,睡姿极其不舒服,并且身上连个盖的东西都没有。
这不是虐待是什么!
她忽然好生气,直接冲到了她哥的卧室前,用力地拍房门:“陆云枫!你给我出来!”
梁云笺被她吵醒了,睁开眼睛后,迅速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怎么了?”
陆云檀扭脸瞪着他:“你是傻子么?他让你睡沙发你就睡沙发?他要是让你去睡大街你也去?”
梁云笺:“……”
好半天后,陆云枫才不疾不徐地开了门,面色冷冷地盯着屋外的俩人:“吵什么?”
陆云檀朝后方伸手,指着梁云笺,眼睛却瞪着她哥,没好气地说:“你竟然让他睡沙发?他的腿都没地方放!”
梁云笺立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快速朝着陆云檀走了过去,同时劝道:“没关系的。”
陆云檀:“有关系!”
陆云枫抱着胳膊,斜靠在了门框上:“确实有关系。”他神色淡淡地瞧了梁云笺一眼,“谁让你睡沙发了?经过我允许了么?这间屋子里面的沙发也是你能睡的?”
梁云笺:“……”
陆云檀更气了:“你这个人真是过分!人家招你惹你了,你干嘛呀这样对人家?”
陆云枫:“我乐意。”
陆云檀气得跳脚:“你等着吧,我一定会打击报复你的!”说完,转身冲出了房门,一边朝着正房跑一边鸣冤叫屈一般大喊,“爸!妈!你俩快管管我哥呀,他不找女朋友不结婚就算了,还天天欺负人!”
陆云枫:“……”
最终,本次事件由一家之主纪女士出面,以陆云枫被双亲轮流批//斗的结局告终。
陆云檀和梁云笺走出家门的时候,批//斗会还没结束呢,陆师父和纪女士依旧在围绕着“不结婚不找女朋友”这个重要论题对自己儿子进行严肃批评教育。
前往考场的路上,梁云笺不放心地问了句:“你哥不会有事吧?”
陆云檀一边骑车一边回答:“不就是被骂一顿么,能有什么事?”
梁云笺抿唇沉默片刻,其实,他的意思是:“他这人、记仇么?”
陆云檀想了想:“分情况。”
梁云笺:“比如?”
陆云檀:“看顺眼的人就不记,看不顺眼的人他能记仇记到棺材里。”
梁云笺:“……”
陆云檀:“不过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不会让他把你怎么样的!”
梁云笺笑了:“多谢檀女侠的庇佑。”
陆云檀:“应该的!”
到了第二天中午,她又把梁云笺带回了家。午饭后,她依旧是亲自把梁云笺送去了东厢。
陆云枫惹不起她,瞪了梁云笺一眼,用扇子指着摆在书桌前的折叠床,咬牙切齿:“睡吧,我尊敬的贵宾!”说完,转身回了卧室,反手甩上了房门。
折叠床上已经铺好了床单被褥和枕头。
梁云笺受宠若惊。
陆云檀仔细认真地对床铺审核一遍过后,勉强满意了:“睡吧,我等会儿来喊你。”
下午两点二十,陆云檀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骑着电动车带着梁云笺去了九中考场。
今天下午三点整考英语。
最后一场考试了。
英语考试结束后,高考就结束了,他们的高中生涯也随之画上了句号。
到了九中门口,陆云檀在路边停了车,梁云笺先下了车,然后陆云檀将车停在了人行道旁边的非机动车停放点。
锁好车后,她跑到了梁云笺面前,特意对他说了句:“我要进考场了。”
英语听力虽然不计分,但也有考试内容,所以需要提前十五分钟进考场。
她想在进考场之前,听他说点什么,因为她的英语一向是短板。
她还有点担心自己会在最后一场考试中铩羽而归,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前三场考试的努力么?
梁云笺垂眸看着她,温柔又认真地对她说:“你的英语成绩已经进步了很多,无论题目难易,都不需要畏惧,尽力而为就好,我相信你。”
陆云檀想听的无非就是这四个字:我相信你。
然后,她在梁云笺目不转睛地注视中,信心满满地进了考场。
三点整,考试准时开始。
第一场英语考试的难易程度和第一场语文考试差不多,但语文考试是陆云檀的强项,英语是弱势,所以从第一道选择题开始,她就感觉到了压力和吃力,像是在负重爬楼梯,步履维艰,但她并没有焦虑不安,因为她一直不断地在心里重复提醒自己梁云笺刚才对她说过的话:不必畏惧,我相信你。
考场中有几个英语成绩比较好的学生提前半个小时就答完了所有题,然后开始轻轻松松地做检查,卷子翻得哗啦啦响,搅得人心惶惶。
在考试即将结束的时候,陆云檀才写完最后一道作文题,放下笔后还不到三十秒钟,收卷铃声就打响了,她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幸好我已经答完了题。
她是真的尽力了,没有放弃任何一道题。
走出考场后,她的心情无比轻松,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步伐都变得轻快了,但是在走出校门后,看到梁云笺的那一刻起,她的心情又忽然沉重了起来:高考结束了,他要离开了。
她一直没敢问他具体什么时候去美国,但也有隐隐有预感,应该就是在高考结束后不久,最晚也是在大学开学前。
但是,她不想让他走呀。
其实她也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那么不舍得他走,但却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不舍,不然还怪难为情的:我可是潇潇洒洒的女侠呀,才不会为了一个臭书生变得优柔寡断呢!
于是,她强打起了精神,跑到了梁云笺面前,笑嘻嘻地说:“考完啦,解放了!”
梁云笺勾起了唇角:“看来考的不错?”
陆云檀:“还行吧。”她傲娇地挥了挥手,似乎是想把已经结束了的高考挥掷脑后,然后开始执行身为一帮之主的使命,“明天上午回学校开完毕业典礼后,咱们青云帮去团建吧?顺便照几张照片。”
学校的毕业照已经照过了,但是是分班级和时间段照的,他们五个还不在一个班,所以也没能照一张合影。
梁云笺的喉头一哽,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陆云檀忽然预料到了什么,原本明亮的双眸瞬间失了光彩,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
梁云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为艰难地开口:“我明天就走了。”
其实签证早就办好了,早就可以去美国治病,但是他一直拖着没走,因为这一走,很有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即便是回来,也或许是仅剩下骨灰一抹了。
既然是永别,那就晚一点说再见吧,最起码要见亲眼见证她高考,见证她毕业。
他们有幸相逢于十五岁的孟秋,能够结束于十八岁的仲夏,也算是拥有了一段完整的三年。
离别来的猝不及防,如同晴天霹雳,陆云檀毫无防备,像是傻了一样,呆愣愣地看着梁云笺——
这才刚刚高考完呀,他们连合照都没有一张呢,他怎么就要走了呢?
她不想让他离开,不想说再见,可是她无能为力。
从今晚后,她再也抓不到他的手腕了,再也不能把他带回家了,再也不能喊他“臭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