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山间人
山间人  发于:2021年11月25日

关灯
护眼

  可是,再转念一想,心思深沉又如何?
  她做这一切,也都是被逼的,若不多为自己思虑, 今日被侯夫人当场捉住的, 就是她自己了。
  她不曾告诉赵恒, 今日发生的一切,与她的父亲和继母也有脱不开的干系。他若心存疑虑,大不了,下一次她再解释。
  想到这里,她慢慢将方才的那一阵羞愧压下去,重新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直接迎上他的目光。
  尽管她也不知还有没有“下一次”,如果有,又会在什么时候,但现在,她没理由为自己做的一切感到羞愧。
  唯一的一点愧疚,是她的确利用了赵恒纯良正直的品性,而他,还很有可能是妹妹未来的夫君。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涌起一阵淡淡的惆怅。
  赵恒大约也没想到她会用这样毫不避讳的目光迎上来,一时皱了皱眉,压住心底怪异的感觉,移开视线,转身走了出去。
  庭中已有些乱了,崔家的仆从纷纷拦在长廊边,不让宾客们往西面去,看见崔贺樟等人。
  发生这样的变故,人人都觉好奇。可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崔家也着实惹不起,于是,众人开始陆陆续续离席告辞。
  一时间,庭中显得有些乱。
  沈士槐和秦夫人也赶紧跟着一起离开。
  趁众人都边走边悄声议论,秦夫人也低声道:“郎君,你看,今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崔郎将那里——怎么闹了这么一出?”
  这话在不知情的旁人听来,只道她也在想崔家怎会有这么一出闹剧。
  沈士槐一路上始终低着头背着手,眉头紧锁,闻言回:“我如何知道?也许是出了什么变故!”
  夫妻两个嘀嘀咕咕,满以为没人听得见。
  月芙放慢脚步,静静地跟在后面,直到行到马车边,预备上马的时候,才冲两人幽幽道:“我好好的回来了,父亲和母亲,应当很失望吧?”
  沈士槐和秦夫人的背影一僵,几乎同时回过头来,慌乱又怀疑地看着她。
  “大娘,你在胡说什么?”秦夫人心虚地说。
  沈士槐的半边脸颊肌肉跳动不已,瞪着女儿片刻,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眼眶也跟着泛起了红:“回就回了吧,阿芙,谁也不想……哎,总是我们对不住你。”
  说完,先一步上了马车。
  秦夫人看她一眼,迟疑一瞬,道了声“快些回吧”,便也跟着上了车。
  月芙不与他们同车而行,此时还站在车边,没有立刻就走。
  车里传来不太清晰的声音。
  “……是我这个做父亲的错。”
  “郎君,我也……”
  月芙努力挺直脊背,高高地昂起头,半点也不愿低下。
  她知道,他们是故意这么说的。
  对,是他们两个的错。
  可听到了,不代表就要原谅。
  她也是个人,是个自私的人,做不到圣人那般以德报怨,没法对父母如此绝情的行径说出宽容原谅的话。
  一直到回到家中,任沈士槐与秦夫人两个如何小心又愧疚地看着她,她都没再多同他们说一句话,直接回了绿云轩。
  桂娘和素秋一见到月芙,立刻迎上来,又见她脸色不大好,眼眶也有点红,忙问:“娘子怎么了?可是宴席上发生了什么事?”
  月芙先是点头,又是摇头,疲惫道:“总算最坏的事没有发生。”
  素秋捧着衣物过来替她换下,一摸到上面的濡湿,不禁“哎呀”一声,忙给她多披了一件外袍:“都湿了,可被着凉。”
  桂娘也坐到一边摸摸她有点发热的脸颊:“娘子可是饮多了酒?还是用点醒酒汤吧。”
  说着,让素秋出去吩咐一声,再让其他人都到外面候着。
  “娘子临去前,让奴多留意白露轩的动静。”
  “如何了?”月芙揉揉发胀的额角,在榻上慢慢倚到隐囊上,阖着眼问。
  “奴自己先去看了一回,是借着娘子的名义,给那边送了点当归汤去,请二娘好好养着。后来又让素秋去看了一回,没进去,只悄悄在外面听听动静。奴去的时候,二娘的确还在床上躺着,看来没什么力气。可素秋去的时候,却听见二娘正同两个年纪小一些的侍女玩闹呢,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病了的样子。”
  月芙听着,慢慢睁开眼,叹了一口气。看来,之前的猜测应当不错。
  在她的梦境里,直到月蓉和赵恒的婚事定下后,她才偶然从月蓉说漏嘴的一句话里听出端倪,得知她其实早已知道,父亲和继母要将她送进定远侯府的打算。
  只是,那时候,为时已晚,她已入苦海,再不得脱身。
  再后来,赵恒遵守当年圣人许下的婚约,娶了月蓉。成婚前,月蓉曾几次试图说服赵恒,不要同太子和咸宜公主起争执,还希望他从此能留在长安,当个富贵闲散的宗王。
  他们两个,完全是不一样的人。
  加之先前因月芙和崔家的事,赵恒已对沈家人失去信任,种种矛盾积聚,终于到成婚的当日,一下爆发。
  他负气而去,似乎直到忽然病逝,都再没回来过。
  而月蓉留在长安,也并没有过上她期望的安逸富贵、高高在上的日子。因为太子和咸宜公主与赵恒之间的矛盾,加沈家的过去,长安的贵族依旧不接纳她。
  他们彼此之间,除了有名无实的“夫妻”二字,再无交集,连面也见不到,却着实互相牵累了整整两年。月蓉甚至也恨了他两年,屡次想和离,又怕和离后,在长安再没有贵族郎君愿娶她为正妻,才作罢。
  如此结局,月芙感到一阵唏嘘。
  对妹妹的知情不告,她谈不上多少恨意。比起父亲和继母的所作所为,月蓉做的,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她一向知道月蓉有自己的小心思,遇事不论大小,总会下意识趋利避害,选择对自己最好的那一条路。
  月芙曾经羡慕过妹妹的这一点,后来心智渐趋成熟后,还因此为妹妹感到欣慰,知道妹妹将来定不会因太过天真单纯而吃亏。
  不过,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心思,会用到亲姊姊的身上。
  譬如今日,月蓉反常地装病,躲避平日最喜欢的宴饮,一定也是因为多少察觉到父母的打算,想置身事外。
  没有强烈的恨意,强烈的失望却是有的。甚至将她心里原本的愧疚,也一下冲淡了许多。
  ……
  入夜后,赵恒赶在宵禁之前回到府中。
  过不久,他要亲自去迎接苏仁方归京,因此,他趁着宴席后的时间,亲自到苏仁方在京中的旧宅看一看,请工匠们将年久失修的地方重新修葺一番。
  直到进屋更衣,用过饭后,才开始仔细思考崔贺樟的事,到底要如何处置。
  那只白玉镶金手钏还藏在衣襟里紧靠着胸口的地方,他伸手取出来,握在手心里。
  胸口的温度早就玉捂热,半点没有金玉的冰凉。
  暖黄的烛光照在白玉上,光泽柔润,他低头看着手心,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拉扯他的心口。
  那些零碎的,令他面红耳赤的画面,也再度不受控制地从眼前飘过。
  到这时,他已没法再欺骗自己,是崔贺樟那混账的香的药效还未过去。
  分明是他脑中多了绮念,不该有的绮念。
  他猛地收紧手,用力握住手钏,可又怕一不小心捏碎了,不过片刻,又松开,慌忙丢就一旁的置物盒中。
  咚的一声,像砸在心上。
  他干脆站起来,双手背后,在屋里慢慢地走,平静下来后,才理清思绪。
  沈月芙只求他在民间流传崔贺樟的谣言时,推波助澜。
  这是举手之劳,但,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诚然他对沈月芙今日的行径心存疑虑,但崔贺樟的事,也的确刻不容缓,况且,他也是亲口答应了要帮她解决的。
  要彻底打消崔贺樟“替父续弦”的念头,唯一的途径,便是要在朝廷中施压。
  只是,这样一来,势必会将东宫也牵扯进来。
  他一向很少干涉这些事,尤其关系到东宫的时候,更会主动避嫌。
  今日,却有些难办了。
  沉吟许久后,他重新坐回书案边,提笔给负责纠察百官之罪恶的御史中丞邱思邝写了一封信,将今日定远侯府之事尽告之。
  邱思邝进士出身,数十年前,曾与苏仁方同在兰州为官,一个管政务,一个理军事。他为人耿直,不畏强权,深受圣人信赖,当了多年的御史大夫。近几年,他年事已高,才退到御史中丞的职位上。
  一旦知晓今日之事,他一定会参崔贺樟一本。
  赵恒写完后,没有立刻让人送出去,而是又铺了张纸,仔仔细细誊抄了一份一模一样的,这才将两封信装好,交给杨松送出去。
  一封自然是送到邱思邝的府上。
  至于另一封,则送往东宫,交到太子手上。
  作者有话说:
  用了批量发红包工具,但是失败了,好像有三十个没发出去,但我看不出是谁没收到,要是昨天留言了但没收到红包的,今天记得吱一声呀!或者在昨天分留言下面直接回复也行,我补一个
  感谢在2021-09-19 12:16:25~2021-09-20 23:5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UYU、凍缥、5311157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在追书的西西、请你喝快乐水、53111575 10瓶;我爱段宜恩 5瓶;柒雁姐、读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豁然
  信在第二日一早, 坊门甫开时,便由快马先送到东宫。
  今日有大朝会,赵怀悯正更衣梳洗, 等着内侍将朝食送进殿中。
  信交到他的手上时, 热腾腾的一碗汉宫棋也才搁到食案上。
  因昨日崔汲寿宴上的事,赵怀悯的情绪不太好, 见一早就有信,不禁呵斥:“今日有朝会,什么东西, 就急着送到我面前来!”
  将信送进殿中的是太子右监门直长, 闻言回道:“殿下,此信是八王身边的杨松亲自送来的,说务必请殿下尽早亲自拆阅。”
  “八郎?”赵怀悯不禁愣了一下, 微微眯眼,“他可从没给我写过什么信。”
  赵恒在边塞时, 一月一封家信, 仿佛例行公事一般, 全都是给圣人的, 现下在长安,要说什么,直说便是,哪用得着写信?
  他正觉疑惑,拆开一看,先是一惊,随即勃然大怒。
  “荒谬!你确定杨松没送错地方?”
  直长道:“臣不知, 殿下恕罪。”
  崔桐玉见状, 示意直长先下去, 让其他人也跟着退到殿外,这才问:“大郎,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
  赵怀悯冷哼一声,道:“这信可不是给我的,是给邱思邝的,说得就是昨日你那混账弟弟干的好事,我看,八郎分明就是要给我添堵!”
  若不出意外,以邱思邝的为人,但凡在朝会之前收到信,必会在赴会时,当着群臣百官的面,毫不留情地抨击崔贺樟,再将东宫也一并拖下水。
  圣人御体欠安,近几年,他作为太子,已渐渐取得大多常规事务的处置权,但仍然要时时受到朝臣们的监督,稍有差错,便会告到圣人那儿去。
  他说着,将信丢到崔桐玉的面前。
  “都说他无心政务,不贪恋权位,我看,他这次回来,分明不存好意!”
  崔桐玉快速扫了几眼,沉吟片刻,却没动怒,只是微微一笑,道:“大郎何故这样说?依我之见,八郎是好意,在给大郎提醒呢。”
  “是吗。”赵怀悯冷冷反问一句。
  “大郎不妨想想,昨日闹出那样的动静,早晚会传到那些言官的耳中,他们定捅到圣人面前。即便圣人仁慈,大小也要对大郎你做出一番惩戒。可是,八郎现下却先将一会儿邱思邝要说的话告诉了大郎。”
  崔桐玉没有将话说完,而是留了些时间,让赵怀悯自己先想一想。
  她一向极懂得分寸,嫁给赵怀悯这么多年,两人之间虽没有太多男女之情,却算得上是一对极其稳固的伴侣。
  她不似许多追求婚姻完满、感情如蜜的女子,而是将更多的心血,都放在整个东宫的大事上。
  她有野心,不但想坐稳太子妃的位置,将来更想坐上皇后的宝座,像当年的沈皇后一般,涉猎朝政,掌握大权。
  不过,她深知赵怀悯对沈皇后那样强势的女人心怀鄙夷,于是,这么多年来,她始终态度谦和,以柔克刚,从不令人反感。
  太子信任她,即使她成婚多年,膝下除了一女,再无所出。

  “你是说,我应该在朝会上,先一步向圣人请罪?”赵怀悯思索片刻,慢慢道。
  “是。我想,以邱思邝的性子,若大郎你先一步向圣人认错,诚然他还是会进言,但一定也会赞一番你如此举动,圣人恰好顺水推舟,不追究东宫。”崔桐玉笑着点头,又站起来,跪坐到他的身边,肃然道,“一会儿,我也会再派人回府,将那不出息的混账带来,在东宫好好教训一番。”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