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利流落人间,整整十年之后,被一个凡间怀孕的女子误食。
佛骨舍利催化了佛子的诞生,舍利自带的愿力凝聚在尚未成型的婴孩身上,使这婴孩竟然成了被天道承认的佛子。
天道给予承认,佛子提前出世。
但那女子怀的是个双生子。
双生子自古以来都被视为不祥,凡人认为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必然是一善一恶,而在天道眼中,双生子被当作同一个人。
也就是说,那被天道承认为佛子的婴孩,其实是两个双生子。
但若只是这样的话,最多也不过是修真界即将在同一时期出现两个佛子罢了。
可问题出在了那枚佛骨舍利上。
那舍利的主人,上上一任佛子,生前曾入魔,入魔后自尽而死。
他死后,留下的舍利半魔半佛。
魔与佛并不相容,若那女子之怀了一个孩子的话,出于婴孩趋利避害的本性,舍利的佛性会被吸收,魔性会留下来。
但那是个双生子,一人吸收了佛性,剩下的魔性就必然被另一个人承担。
也就是说,天道承认的佛子中,有一个藏着魔性。
藏着魔性未必就不能成佛,更何况在天道承认双生子为佛子之时,天下愿力汇聚,那些魔性早已被压制。
但藏着魔性的佛子,显然不是天下禅门所期待的那个普度众生的佛子。
于是他们这两个双生子便真如凡间那视双生子为不祥的凡人所猜测的那般,成了善恶两面。
“我们的母亲生下我们之后便死去了,我们两人从小失散,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双生子兄弟,其他人就更不知道这一出了。”净妄道。
“但是后来,主持他们发现我这个佛子明明被找到了,本应平静下来的金莲却还总在夜中摇曳,他们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于是耽搁了很久,久到我当佛子都快当了二十年了,他们决定去金莲摇曳的方向找找看。”
然后他们找到了双生子中的另一个人。
当见到他的时候,那已经开放的金莲朝他低下了头,花蕊合并,又重新开放。
众人这才知道,这一代的佛子,原来是双生子。
一个藏着佛性,一个藏着魔性。
年朝夕听到这里,费解的皱起了眉头:“然后他们就笃定你就是藏着魔性的哪一个?他们是怎么确定的?说不定是另一个人藏着魔性呢。”
净妄揪起一枚叶子含在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年朝夕:“嗯?”
净妄解释道:“他们带回了那那个双生子之后我又不是立刻就下马不干了,大概有两三年时间,对外虽然没有公布,但我们两个人是都被当成佛子的,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突然就确定我就是那个藏着魔性的人了,然后我就当不成佛子了。”
他对着年朝夕摊了摊手。
年朝夕听得直皱眉。
虽然不知道佛宗的人是怎么笃定净妄就是藏着魔性的双生子的,但她还是觉得这佛子的交替未免太草率了些。
而且退一万步说,天道都承认了两个佛子,有魔性又不代表这一定就能入魔,为什么还会做出把一个当了二十几年佛子的人拉下去这种事来?
况且……说真的,年朝夕并不觉得净妄像是有魔性的样子。
她皱着眉头开始算时间,算来算去,居然发现净妄被夺下佛子的头衔和他四舍崖上救雁危行居然差不多前后脚。
然后她就想起了净觉那番话,净妄救雁危行的时候,只信雁危行一个人,觉得整个宗门的人都要害他。
废话!她要是莫名其妙被剥夺了佛子的头衔,还被人告知自己神魂里藏着魔性,日后有可能会入魔,那她也要怀疑一下这群人会不会现在就杀了他这个未来的魔头祭天。
年朝夕忍不住骂道:“傻逼。”
净妄笑眯眯的应和:“对,确实傻逼,不过当年傻逼的那群人现在都老死的差不多了,我听说老主持是想继续培养我的,不过那群傻逼怕玷污佛门圣洁,就趁着老主持闭关自作主张做出了这件事。”
那好歹还是有清醒人的,也不是所有人都傻逼。
年朝夕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
然后她看了他一眼,问道:“我说,这应该也算是佛门不外传的机密了吧,你就这么对我们说真的好吗?”
净妄:“你们只要知道了这件事,然后离那个佛子远一点就行了,我看他不顺眼。”
年朝夕和雁危行对视了一眼,没有说他们也觉得佛子怪怪的。
于是三个人就一齐沉默了一会儿。
过了好一会儿,年朝夕突然反应了过来,眨了眨眼睛,说:“哦,也就是说,你居然真的当过佛子啊,你这次居然没有骗我们。”
净妄气得跳脚:“出家人不打诳语!不懂不懂什么叫做出家人不打诳语啊?我会说谎吗?我会骗你们吗?”
年朝夕心说那可说不准,毕竟你这个出家人连赌局都不知道开了几场了。
她正想说话,倾盆的大雨突然毫无预兆的落下。
三个人都坐在毫无遮挡的院子中,转瞬间就被淋成了个落汤鸡。
净妄怪叫一声,抬起袖子就盖住了自己的光头往室内跑。
雁危行反应最快,先给年朝夕用了个防水的法诀,然后才不紧不慢的给自己也套上了一个法诀,微微抬起衣袖挡住年朝夕,护着她往里走。
这雨来的太过突然,石桌上的灵茶连带着茶盏无人收拾,被雨水冲泡侵蚀,珍惜的灵茶转瞬间变成了和那天上落下的雨水别无二致的东西。
连带着他们方才坐在石桌旁时就着灵茶说得那场机密一起被冲散,了无痕迹。
雨水撕扯着树木,于是残花也凋敝。
天地间转瞬黑沉了下来,天边的乌云一层又一层的席卷过来。
禅室的屋檐下,净妄给自己用着清洁咒,看着外面的雨,忧愁道:“完了,贫僧安排的第二场赌局估计是开不了了,这一波真真是血本无归。”
年朝夕也给自己用了个清洁咒,皱眉道:“这雨来得好突然,魇儿若是接到消息的话现在应该要赶过来了,也不知道这雨下了多远,会不会影响到她。”
他们正各自说着自己担忧的事情,磅礴的大雨之中,突然传来的细细的敲门声。
三个人都是耳聪目明的修士,闻言一齐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紧闭的院门。
院门被风吹得时不时晃动两下,吱呀作响,这吱呀声中,那微弱的敲门声就像是狂风暴雨中一叶无从支撑的扁舟一般,似乎是随时都有可能翻倒在风雨之中。
净妄“嚯”了一声,冲年朝夕挤眉弄眼:“不速之客。”
雁危行脸色顿时就冷了下来,手指轻轻抚摸着腰间的长剑,开口却道:“你不想见他的话,我出去解决。”
年朝夕往院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道:“走了,都进去吧,站在这里看人敲门有什么意思,什么时候他自己敲烦了自然不敲了。”
说完拉了拉雁危行的衣袖,转身就往室内走。
净妄还站在廊下,兴致勃勃:“当然有意思啊,这可比看别的什么东西有意思多了。”
他不肯走。
雁危行伸出手直接把他拎了进去。
室内燃着香炉,融香暖暖。
矮桌上有一个棋盘,很久没被动过了的样子。
狂风骤雨,年朝夕闲来无事,拉着雁危行下棋,净妄百无聊赖的当裁判。
黑白子落在棋盘上时,外面狂风大作。
那细弱的敲门声像是被风吹断了一般,摇摇欲坠。
……
“主公!”
“主公!”
沈退眼前一黑,几乎要倒下。
众人七手八脚的上前扶住他,神情担忧。
大雨倾盆,沈退没有用任何防护法诀,任由自己在大雨中冲泡着。
他浑身上下大小伤不断,被绷带包裹着,这时候绷带也浸透了雨水,浸泡的伤口生疼。
他的一个下属扶住他,眼眸中浮现出几分不忿的怒色,开口道:“主公,我去敲门,我倒要看看谁敢这么拿乔!”
“住口!”沈退强撑起身体怒斥着他。
“可是主公……”
“别说了。”沈退闭了闭眼:“她不愿见我,我再想见她也是强求,我们走吧。”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眼中的沈退向来运筹帷幄,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也从来没有什么东西他得不到的。
这时候,他却承认了有些东西连他也强求不来。
众人忽然有些不忍。
有人小心翼翼道:“主公,不过是见上一面而已,大不了我们强闯……”
“走!”沈退的声音带着警告:“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打扰她。”
“……是。”
沈退转身,脚步蹒跚。
下属小心翼翼道:“主公,我为您用个防护法诀。”
沈退自嘲道:“不必了,反正也淋湿了。”
敲门声消失,一群人在大雨中逐渐远去。
走出山门,走过大城。
旷野之上,沈退突然毫无预兆的停下脚步,警惕道:“谁!”
无人应声。
佛塔之上,佛子注视着那群人离开的身影,轻笑道:“我说了,要小心大雨,备好雨具。”
第59章
河洛十八城一夜之间被骤雨笼罩。
十八城的霸主早年杀伐征战,曾在当年战神的手下也全身而退过,是个不折不扣的枭雄,近些年来却愈发的休养生息了,有意将手中的权力下放给手下的几个养子和徒弟。
为了权力,他那四个养子五个徒儿没少明争暗斗。
但哪怕他们再怎么争斗邀宠,这些人加在一起也没有那位有“医仙”之称的医修在那位霸主心中重要。
据说是因为这位霸主早年间功法出过差错,到如今修为越是深厚,那修为对身体的负担就越重,到了现在,每每发作起来几乎能让人痛不欲生。
他找过许多医修,但唯有那位“医仙”能真正压制他的痛苦。
霸主十分看重医仙,这“医仙”地位高到他说要在河洛十八城里为当年战死的小战神立祠,和战神敌对过的霸主也只是一笑而过,说了句有情有义。
从那以后,河洛遍布小战神祠。
整个河洛,也只有医仙能自由出入霸主府邸而不必通报。
霸主的第三个养子匆匆忙忙来到霸主府上时,霸主的几个下属正以艳羡的口吻谈论着医仙。
养子脸上流露出一丝厌恶来。
但在其他人看过来时,他便已温和笑道:“我来找父亲。”
有人笑道:“不巧了,医仙大人刚进去没多久,三公子可能得等一会儿。”
三公子笑着说:“没关系,医仙为父亲操劳,我等待也是应该的。”
几个下属也理所当然一般笑道:“三公子体恤。”
瓢泼大雨之中,三公子垂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意。
不多时,一身墨衣的医仙推门走了出来,眼睛上缠着一块白绫。
几个下属眼中闪过一丝可惜。
今年开春的时候医仙便因功法染上了一些顽疾,前段时间一度都下不了床了,如今身体康健了,眼睛却坏了。
三公子眸间却略过一丝暗色。
有人招呼道:“医仙今日好早啊。”
医仙只应了一声,脚步不停,高傲的几乎不加掩饰。
众人习以为常。
他路过三公子时,三公子行礼道:“宗恕先生……”
宗恕径直走了过去。
三公子要行礼的动作顿时一僵。
宗恕哪怕是看不见,但不可能认不出来他的声音。
可他仍旧就这么走了过去。
三公子脸上火辣辣的烧得慌。
背后几个下属的视线如芒在背。
身前宗恕渐行渐远。
三公子僵硬的直起身,嘴唇微动,灵力将声音逼成一条线,刻意只让宗恕一个人听到。
“得意什么,一个背弃旧主害死亲朋的丧家之犬罢了……”
宗恕脚步一顿。
下一刻,墨色的背影在风雨之中大踏步离开,透着冷冷的寒意。
宗恕没有带雨具,冒着风雨大踏步走回自己的药庐。
他面上喜怒不辨,眼上缠着白布似乎也并不影响他的视力。
路上许多行人为避雨势藏在了屋檐下,见风雨之中一个墨色身影匆匆走过,奇道:“方才那是医仙大人过去了吗?”
有躲雨的修士看了一眼,见他来的方向是霸主府,便见惯不怪道:“从府中出来的,想必是了。”
问话的人忍不住咋舌道:“那他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