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儿挑了挑眉:“眼熟?我当然眼熟了,毕竟我也没想到我给我小弟子做的衣服,怎么就烧焦了半截布料落到了你手里。”
她冷笑着,没有丝毫破绽。
沈退看着她,片刻之后,不知道明白了什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撕心裂肺,连眼泪都一起笑了出来,泪水模糊了视线,依稀中险些将面前的女修错认成其他人。
他一步步后退,脸上似喜似狂,不断重复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魇兽,你骗不了我的,我要去找到她,我要先所有人一步找到她!”
话音落下,他整个人化作了一抹流光,转瞬飞出了月见城。
沈退离开,魇儿突然手脚发软的跌坐在了地上。
她眼前不断的闪现出方才那块布料的模样。
熟悉的纹路,熟悉的颜色。
魇儿怎么可能不认识,姑娘身上的衣服,每一件都是她亲手做的,每一件都与众不同。
从裙角到花纹,她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说沈退还要犹豫片刻,还要来试探她的话,那么魇儿在看到那布料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什么。
姑娘死前,穿的就是这身衣服!
魇儿声音嘶哑道:“让念溪他们立刻来见我!”
城墙之上人影浮动,随即又消失。
魇儿双手颤抖,许久没有站起来。
她想到了那块布料,想到了失踪两个月的魔尊。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你们现在又在哪里?
第36章
两日之后,杜衡书院最后一轮演武。
这一天,被魇儿派出去为年朝夕扫墓祭拜的弟子们将一路之上的所见所闻以纸面文字的形式呈递在魇儿案前,事无巨细。
魇儿不假他人之手,伏案整整一夜,将厚厚一叠纸张一字一句的看了下来,生怕错漏一个字。
书房的烛火亮了整整一夜。
曾今为了逃避读书识字苦着脸往上山躲又被自家姑娘亲手抓回来教训的魇兽已然将各种公文了然于心,可如今看着几个稚龄小儿写的稚嫩文字,她却久违的有了幼时读书的感觉,生怕自己看错什么,生怕自己理解有误。
天亮之际,魇儿身边的侍女忧心一夜未睡的主人,大着胆子来到书房外,轻轻叩响了门扉。
房门意外的并没有紧闭,在侍女的轻扣之下,吱呀一声敞开了一丝门缝。
侍女下意识地透过门缝看进去,却见向来杀伐果决说一不二的魇姑姑捧着一张纸站在案后,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那轻若鸿毛的纸张似有千斤重一般,压得她的手不住的颤抖。
能拿着剑毫不犹豫地捅进第一谋士胸膛的手捧不住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侍女为毫无预兆地看见这样的魇姑姑心惊,还没来得及退下,那人的视线却已经如利剑一般看了过来。
侍女还没来得及告罪,却听见那人声音嘶哑道:“请燕骑军来见我,立刻。”
侍女立刻低头:“是。”
侍女离开,一抹暗淡的日光透过门缝投射进来,落在那张纸上,映照的上面的字像是要融化在日光中一般。
“雁兮兮。”魇儿看着上面的字,一字一句的念出来。
她突然伸手捂住了脸,喉咙中发出兽一般的呜咽声,似哭似笑。
“雁兮兮,年朝夕,雁兮兮,年朝夕……”
好半晌,她又重新抬起头,神情中多了一抹坚毅。
“我会找到您的。”她喃喃道:“我要先沈退一步找到您!”
“沈退!”她脸上流露出近乎扭曲的恨意,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咬碎:“第一谋士,千金一谋,好大的气魄,好响亮的名声,你以为你来了又走,我就会觉得你千里迢迢只是为了问我这么一句吗?”
“捉沈退。”她冷冷道。
“是。”只有她一人的房间突然有人应声。
她不会让那个人出现在姑娘面前的。
……
同样也是这一天。
天光亮起时,最后一轮演武也即将开始,所有人都已到齐,唯独进入第二轮的那佛修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眼看着时间渐近,等着看演武的人群开始议论纷纷。
人群最前排,被许多人拥簇着保护起来的锦衣公子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手里摇着扇子,忍不住道:“那小和尚怕不是害怕不敢来了吧,他既然不敢来,那岂不是胜负已分,还比什么比,直接将钥匙给我岂不是还省事一些?”
话音落下,周围人纷纷怒目而视,但大多敢怒不敢言。
那锦衣公子对其他人的不满视而不见,见那佛修到现在也没来,心情颇为愉悦。
两天前他派人偷袭那佛修,想在演武之前解决他,省得真正到了演武的时候出什么差错,却没想到派去偷袭的人居然一去不回。
这人是他找父亲借的,如今音信全无生死不知,他原本还颇为忐忑,以为那人非但没得手还出了什么意外,却没想到今天那佛修居然没来。
锦衣公子忍不住想,或许那修士已经得手了,只不过他不是自己的直属下属,得手之后就直接回河下城了,他倒是也听说过,那修士脾气傲得很,除了父亲的命令谁要入不了他的眼。
这么想着,他心中就有些不满。
但父亲的下属轮不到他来教训,他便只能强压下不满,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席位,想再说些什么解解气。
而正在此时,一个什么东西突然破空从远处飞来,直冲锦衣公子的面门。
那东西带起了沉重的风声,直接冲散了护卫他的队形,等锦衣公子反应过来时,那刀割似的风刃已经扑到了他的面前,触及到他的皮肤,立刻崩出一道血口来。
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脸颊上的疼痛,锦衣公子面色大变。
所幸电光石火之间,护卫他的修士反应了过来,替他挡掉了飞过来的东西。
锦衣公子捂着脸颊胆战心惊的后退了两步,来不及看飞过来的是什么便恼羞成怒道:“谁敢偷袭我!给我将他找出来碎尸万段!”
周围根本没看清东西是怎么飞过来的修士也顿时议论纷纷。
而正在此时,一个漫不经心的女声突然响起:“我说这位公子,你不先看看我丢给你的东西是什么吗?”
那声音渐近,众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一个红白衣裙的女修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个身形格外高大的少年。
锦衣公子见状脸上浮现出怒色,立刻就要让护卫抓住这两人。
谁知道女修话音刚落下,一旁的护卫却面色大变,捡起刚刚被丢过来的东西,失声道:“公子,这是……”
锦衣公子立刻看了过去。
下一刻,他脸色立刻白了。
被丢过来的东西,是父亲给他的用来命令那个善用幻境的修士的信物。
命令他的信物在这里,那被他派出去的修士……
锦衣公子面色恐怖地看了过去,便见那始作俑者的女修漫不经心地点着头道:“东西眼熟吧?眼熟就对了,你派去截杀伽引和尚的那人现在正在燕骑军的水牢里,敢在月见城动手杀人,公子最好想想怎么样才能人捞出来。”
“截杀”二字一出,众人哗然。
在此之前,那锦衣公子做得再怎么过分,他们顶多觉得这人手段无耻了一些,却没想到他还真能干出为了阻止人比赛在月见城里下杀手的事情。
一时间,众人看过去的眼神都不对了起来。
锦衣公子怎么可能承认这是自己干的。
他心中惊涛骇浪,嘴里忍不住发苦,面上却只能冷笑道:“你随便扔出一个东西便能随口污蔑我?给我这胡言乱语的人拿下!”
他的侍卫反应飞快,立刻起身要去抓人。
那女修却只是站在那里,连动都没动,看向锦衣公子的眼神分外讽刺。
那些侍卫冲到了她面前,她依旧没动。
然而下一刻,却是要动手的修士自己飞了出去。
众目睽睽之下,女修手都没有动一下,众人睁大眼睛看,也只看到女修身旁的高大少年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
但没有之人看见他是怎么出手的。
人群霎时寂静,那锦衣公子猛地站起身来。
一片寂静之中,女修轻笑一声,道:“这些话你不用对我说啊,你可以找燕骑军说道说道,毕竟是他们先发现那东西上有河下城的刻痕。哦对了,既然你不认人是你们派出去的,那最好也别去救那修士,看看他能在燕骑军的水牢里撑上多久,伽引如今可一直等在水牢外,等着为那修士念往生经呢。”
女修愉悦地笑了笑。
锦衣公子面色难看,半晌,问道:“你又是谁!”
女修闻言,抽出了背后已经去了剑鞘的细剑。
她淡淡道:“我是来代伽引比试的人。”
……
年朝夕握剑站在自己的席位上,偷偷打了个哈欠。
进了最后一轮的有五人,现在都两两一组打的痛快,如今只有年朝夕一个人空了出来,无所事事。
年朝夕觉得伽引大概是一辈子的赌运都用在了抽签上,演武两两一组,正好空出来一个,他抽签便正好抽了空签,少了一场比试。
年朝夕刚开始还看着他们打,打的是知己知彼的主意,可没看一会儿就无聊了起来,等回过神来时,那两组都已经分出了胜负。
巧得很,正好一个是河下城专门调过来对付伽引的修士,另一个是这五人中唯二不是河下城之人的修士。
于是接下来就是他们三人比。
可还没等裁判小童重新让他们抽签决定演武顺序,那非河下城势力的修士左看看右看看,大概是觉得自己估计是赢不了,而且一个也得罪不起,于是干脆利落的退了赛。
然后这最后一轮,居然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直接成了她对手的那修士看了她片刻,意味不明地笑道:“来吧。”
他也不等裁判说开始,提剑便刺了过来。
年朝夕丝毫不惊慌,抽出背后的细剑便迎了上去。
她用得细剑,那修士用的重剑。
虽说都是剑修,但按理说,在这样一对一的比试之中,用细剑的人总是容易吃亏的,毕竟这演武台也算不上大,她活动空间有限。
在场修士大多都是这么想的。
可没想到,年朝夕提着细剑迎了上去,居然也不避不让,直接以细剑硬抗对方的重剑。
可出乎意料的,两剑相撞,那看似脆弱易折的细剑居然直接强破了对方的剑招。
重剑微微偏移,下一刻,细剑之上剑势吐露,月光似的光辉溢散出来,居然在空气中直接凝聚成一轮满月,又绞杀了重剑的下一轮攻击。
若说方才众人还镇定得下来,此刻却都微微躁动了起来。
“这……满月剑势?”有人惊愕道。
这擂台之上正儿八经的青年修士,能用出剑势的都没几个,更别说那满月剑势,一看就是剑势圆融的证明。
台下的观者只能想到这些,但作为年朝夕对手的那修士却忍不住面色大变。
月光,细剑,他忍不住想到了什么,下意识道:“你……”
年朝夕却不听他说什么,剑势一下比一下很快,面色冷静,眼神中却分明透露出一股兴奋来。
自复生之后,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出手。
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不用计算着别人的灵力,不用顾及着自己不能久战的身体,不用去考虑怎么样才能速战速决,如自己所想、按自己所愿的和谁比试。
健康的身体、充沛的灵力,还有突破了元婴之后,那和以往全然不同的速度和反应能力。
年朝夕越打越兴奋,她的对手却是越打越惊骇,最开始的轻视之心被一剑刺成了泡影。
刚开始两个人还能旗鼓相当的打个平手,可越打到最后,他却是越吃力。
直到最后,毫无预兆的,他被人一剑横在了脖颈上。
那个时候,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底下修士的讨论声戛然而止,锦衣公子轻松写意的神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年朝夕歪了歪头,看着那尤没回过神来的修士,淡淡道:“你输了。”
那修士张了张嘴,颓然垂下了剑:“我输了。”
台下,锦衣公子猛然站起身:“不可能!”
而与此同时,裁判的声音随之响起:“胜者,雁兮兮。”
年朝夕收回了剑,微微笑了笑。
她不理会气急败坏的锦衣公子,也不理会其他人的讨论,直接从裁判手中取了钥匙,对一旁一直看着她的少年道君说:“赢了,走吧。”
仿佛她生来就该赢一般。
那道君理所当然般的点了点头。
两个人相伴离开,徒留依旧没反应过来的一群人。
书院外,本来是想凑个热闹的念溪目瞪口呆,她死命盯着女修离开的背影,莫名觉得这面容陌生的女修居然和那天救他们的仙子十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