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翻涌着种种近乎绝望的念头,他却听见年朝夕讶异地说:“你怎么会伤我?”
雁危行猛然抬起头。
面前向来高傲的少女罕见的露出一个笑来,轻声道:“你哪怕是在失去理智的时候,也是在保护我呢,雁道君。”
雁危行松了口气,随即心脏不可抑制地跳动了起来,为她的那句话。
面前的少女毫不在意他的异常一般,只是很寻常地问:“我第一次见到魔毒,魔毒也会影响神智吗?”
因她寻常的态度,莫名的,雁危行心中那浓重的自我厌弃之感居然淡了很多。
他抿了抿唇,生平第一次回答了他人关于魔毒的问题。
他低低道:“我的魔毒,每到满月便会发作,发作之时不会影响神智,但发作之时动用灵力便会,今天……离上次满月太近了。”
上次满月,是在杜衡书院,那时年朝夕请他满月时去看灯会。
第二天,他再次出现时脸色苍白。
怨不得。
但是,他所描绘的自己的魔毒,其实和父亲所记载的很不相同。
但年朝夕却没有多问。
她只是抬头看了看恶念粘稠的天空,平静道:“雁道君,你若是还能提剑的话,我们得赶紧出去了。”
恶念已经越来越浓重了。
雁危行闻言肃下了脸,提剑起身。
他径直走到那恶念结界旁,提剑便斩。
若是像刚刚雁危行失去理智时一样只斩出一剑的话,结界很快便会再次愈合,但雁危行这次一连斩出了十二剑,连绵不绝的血色剑势之下,失去恶念支撑的结界轰然破碎。
雁危行站在破碎的结界旁,松了口气,随即朝年朝夕伸出了手,语气急促道:“兮兮,快,我们走。”
年朝夕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她冲他笑了一下,语气平静道:“雁道君,你先出去,以防万一,我得重新加固一下恶蛟的封印。”
看着她的笑,雁危行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安来。
她站在那里,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可当她笑起来的时候,雁危行却觉得她似乎是化作了一阵风,随时都能消散于这天地间。
这股莫名的不安让他的声音里都充满了抗拒:“加固?为什么要加固?那些魔躯并没有破坏恶蛟的封印啊。”
年朝夕闻言,语气似是在不高兴,但更像是在撒娇一般,不满地说:“你傻啊雁道君!都说了是以防万一了,这封印虽说现在是没什么问题,可凡事都怕个万一啊!我的实力又不像父亲那样,可以天不怕地不怕的,万一出了点儿问题压制不住恶蛟,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向来性格高傲的她撒娇似的和他说话。
若是平常的话,这足以让雁危行心脏跳得飞快。
可是现在,他心中的不安感却更甚了。
于是他执拗的伸出手,坚持道:“你和我走,我们一起离开,要么我留下来,看着你封印。”
年朝夕却笑了笑,伸手撩起一缕被风吹到脸颊的发丝,语气近乎温柔道:“不行哦雁道君,我每次封印恶蛟时都是很狼狈的,那狼狈的样子我自己看看也就算了,我可不想被别人看到。”
雁危行不语,但伸出的手却始终没有放下,看着她的目光近乎祈求。
然而就在此时,浓郁的魔气突然笼罩在月见城上空。
两个人一顿,同时抬头。
隔着浓重的恶念结界,他们什么都看不到,但两个人都知道,如此浓郁的魔气……一定有什么东西来了。
魔尊焚天。
年朝夕的声音严厉了下来:“雁道君,快出去,来不及了!”
雁危行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却依旧看着她没有动。
年朝夕见状直接走了过来。
雁危行松了口气,心情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可年朝夕却在他面前站定,伸手将脖颈上一块玉珏解了下来放进他手中,说:“我封印恶蛟怕是要耽搁一会儿,燕骑军除我之外不听其他人调动,这玉珏给你,你用它调动燕骑军保护城中百姓,他们会听你的。”
雁危行:“你和我一起走,你自己去调动。”
年朝夕笑了笑:“你放心吧雁道君,我这个人最是惜命了,只是重新封印而已,我不会节外生枝的,倒是你,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月见城有数万百姓。”
雁危行脸上露出了挣扎犹豫的神色。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径直望进了她的眼睛里:“你没有骗我?”
年朝夕:“我说过,我最是惜命了。”
雁危行定定看了她片刻,转身离开。
在他即将踏出困龙渊时,年朝夕突然叫他:“雁危行。”她很少叫他雁危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叫他雁道君。
雁危行立刻回过头。
少女站在深渊之侧,狂风吹的衣衫猎猎作响,她的声音在狂风之中却清晰可闻。
她说:“你等着我哦。”
因为这句话,雁危行不安的心慢慢安定了下来。
年朝夕不会骗他的。
最起码她这句话不是在骗他。
于是他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年朝夕看着雁危行离开,脸色平静了下来。
她没有骗他,她确实最是惜命了。
她若是不惜命的话,年少时病痛缠身,一次次险死还生之际,她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
她想活着、她惜命,但很多时候,有些东西其实比命还重要。
年朝夕朝雁危行离开的方向看了片刻,转身走向了深渊。
深渊之下,那被封印的恶蛟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从那沉重的封印中醒了过来,一声又一声的嘶吼着,不甘又愤怒。
在那本书中,同样是在困龙渊之上,年朝夕被恶蛟猫捉老鼠一般打到重伤,又活生生被万千魔躯撕咬致死。
而如今,年朝夕高高在上地低下头去,问:“你也猜到我要做什么了吗?”
恶蛟的嘶吼声更烈。
年朝夕置若罔闻,淡淡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血脉封印原来还能这么用。”
“小畜生,轮到你了。”
下一刻,整个深渊之上盘亘着恶蛟的悲鸣嘶吼,只是片刻,又很快消散下去,悄无声息。
已经离开深渊的雁危行若有所觉的回头看了一眼,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重新涌动了起来。
……
月见城外被浓重的魔气笼罩之时,牧允之便已经派出了一队修士探查。
最后二十三名修士只回来了一个,那修士垂垂将死,只吐出了一个名字。
“焚天。”
只这一个名字,所有人都炸开了锅。
牧允之毫不犹豫的传令启动了护城大阵,将所有修士都派到了城墙之上。
但每个人都知道,这根本没有用出。
一个老臣面带恐惧道:“魔尊焚天……当年十二尊魔和战神的那场大战,只有焚天活了下来,能与他一战的也只有战神,如今战神已去,整个修真界,谁能挡得住他?”
牧允之不语,只冷冷地看着他:“挡不住又怎样?坐着等死吗?”
一时间没人说话。
牧允之见状问一旁的宗恕:“兮兮呢?还没有找到吗?”
宗恕面色难看:“兮兮的侍女说,她去了困龙渊,可我派人去困龙渊时,困龙渊已经被结界围住了。”
沈退闻言一顿,皱起了眉头,“那这便麻烦了,燕骑军只听兮兮调遣,兮兮不在这里,我们连燕骑军都调动不了。”
他话音落下,匆匆赶到议事厅的魇儿立时定了下来,随即她的脸色变得可怕了起来,兽角从发间钻出。
她冷冷问:“沈退,我家姑娘被困困龙渊,你担心的便只有燕骑军的调动吗?”
顿时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沈退看着魇儿,面色如常,平静问道:“如今万魔围城,整个月见城生死都在片刻间,你还想让我担心什么?”
他话音落下,有沈退的拥趸附和了起来,带着些怨气地说:“小城主这时候去什么困龙渊,关键时候人都找不到,燕骑军也调动不了,说不定这焚天魔尊还是为了找战神之女复仇而来呢?”
“住口!”
“闭嘴!”
两声斥喝先后响起,一个是牧允之,一个是魇儿。
说话的那人被魇儿愤怒之下的一击直接击飞了出去,撞碎了桌椅。
沈退只是看了一眼,却并没有什么表示,只冷淡道:“慎言。”
魇儿看着那人趴在地上不死不活的模样,怒到声音都在颤抖:“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家姑娘,当初若是没有战神大人,这世上还有没有你都说不定,如今大人逝去不过几十年,你便是这么作践大人唯一的女儿的?”
“复仇?”她冷冷道:“焚天魔尊只要还在这世上,为不为复仇都会来这一趟,你们不去仇恨焚天、不去血战护城,在这里将过错推给战神遗孤?”
这番话太过沉重,别说众人大部分并没有这么想,哪怕是真的这么想的,顿时也不敢说话。
魇儿便又看向沈退,冷冷道:“还真不好意思了,方才雁道君从困龙渊回来了,拿着姑娘的玉珏调动燕骑军护卫百姓,所以,你不用担心什么燕骑军了!”
沈退一顿。
他一时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问:“那你家姑娘呢?”他脸色莫名有些可怕,声音急促。
魇儿:“姑娘在重新封印恶蛟。”
沈退闻言,脸色缓和了下来。
但片刻之后,他又问:“雁危行调动燕骑军护卫百姓?”
魇儿讽刺道:“不然呢?你想让燕骑军干什么?”
沈退没理会他的讽刺,只淡淡道:“护卫不住的,魔尊一旦破城,燕骑军分散开来一个人都护卫不住。”
“为今之计。”他合上了扇子,冷冷道:“弃城。”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牧允之皱了皱眉头,正想说些什么,门外却突然传来一个冷漠的女声。
“谁敢弃城,燕骑军第一个将谁落首祭旗。”
年朝夕走了进来。
她脸色似乎比平时更加苍白,衣裳沾染了大片血色,看起来狼狈非常,可是莫名的,看见她的所有人却都觉得她周身的气势变了。
那是一种极为危险,让人莫名心惊的气势。
过于苍白的脸色,过于凛冽的气势,在她身上混杂出一种极为割裂的感觉。
牧允之见她回来,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了眉头。
他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她冷冷地看着沈退,冰冷道:“沈退,你想以你的血祭旗吗?”
第23章
年朝夕话音落下,数十名赤影卫出现在了她身后,杀意凛然。
仿佛是为了印证年朝夕说得话一般,赤影卫们齐齐拔出了刀,冰冷的目光看向沈退。
有曾跟随过战神的修士见状直接失声道:“这是……赤影卫!”
赤影卫,当年战神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刀,随着战神的逝去,赤影卫也几乎成了传说,谁都没想到他们会在年朝夕的身边重新看到赤影卫。
还是在这种场合之下。
沈退的脸色直接冷了下来。
他冷冷道:“小城主这是在威胁我?”
“威胁?”年朝夕偏头看着她,似乎是十分的困惑不解。
下一刻,红色的鞭影闪动,方才在年朝夕没来之前对她大放厥词的那个修士直接被她一鞭卷了过来,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那修士完全没反应过来,重伤之下又遭重创,一口血直接吐了出来,溅起的血色污浊了她的鞋面。
在那修士近乎恐惧的视线之中,年朝夕平静道:“大敌当前,妄议上峰,扰乱军心,按律当斩。”
话音落下,离她最近的一个赤影卫手起刀落,那修士连反抗都没来得及,鲜红的血色便铺满了所有人的视野。
那修士到死前都大睁着眼睛,似乎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会死去,又似乎是根本不相信年朝夕会动手。
年朝夕浅色的裙摆溅满了血色。
四下霎时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没想到年朝夕居然敢当堂动手杀人,可那修士的头颅却是当着他们的面落在了地上,现在仍是睁大了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正在此时,邬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闯了进来。
她闯进来的时候脸上仍是一副焦急的神色,口中叫着“允之哥”。
然后一脚踏进了那摊血色之中。
她愣了愣,似乎是不能反应一般,微微低下头,正对上那修士死不瞑目的头颅。
下一刻,刺耳的尖叫声响起,邬妍转头冲了出去,扶着门外的石狮子抑制不住的干呕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