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是兮兮想吃兔子肉了?
这时年朝夕突然叫他:“雁道君。”
雁危行回过神来。
年朝夕冲他歪了歪头:“走啦。”
雁危行一瞬间什么都不想了。
两个人继续往深处走。
困龙渊外围浊气已清,但是越往里走,浊气就越重,直到走到关押恶蛟的深渊旁时,那浊气重到又让年朝夕感受到了往常面对恶蛟时那种熟悉的感觉。
这浊气中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死气。
年朝夕往下看,就看到恶蛟庞大的身躯无声无息的躺在崖底,那浓烈的浊气和死气,就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
算上年朝夕回来的时间,这只恶蛟已经死了两个多月了,魔气仍旧是没有散干净。
年朝夕仔细去看那恶蛟。
死了两个多月,它肉身不腐,鳞片完好,就像它还活着时一样。
但它若是真的活着,可不会有这么安静。
年朝夕记得清清楚楚,她记得自己对恶蛟的每一次封印。
踏入困龙渊时,最先听到的就是恶蛟那沉重的呼吸声。
人多多少少都会都巨物抱有一种生理性恐惧,每每听到那呼吸声时,年朝夕就能想到这呼吸如雷的生物是多么的巨大,而它的巨大甚至都不止是一种体型上的恐吓,这东西有着和它体型相媲美的恐怖战斗力。
她第一次封印那恶蛟时还不到百岁,父亲新丧,但她甚至没机会为父亲的离去悲伤多久,因为恶蛟趁着父亲的死要冲破封印了。
血脉封印的唯一继承者是她。
于是理所当然的,她必须抗起重新封印的责任。
没人想过她能不能胜任,因为她必须胜任。
也没人问过她害不害怕,因为害不害怕都由不得她。
年朝夕那时候很清醒的意识到,她若是能封印成功,那也是她身为战神之女应该做的,但她若是封印不成功,那她就是千古罪人。
所以进困龙渊的前一夜她就想好了,成功的话一切都好,不成功的话,她多半就要死在困龙渊了。
要么成,要么死。
那么她害怕吗?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但其实,第一次要去封印恶蛟时,她是害怕的。
她害怕到晚上睡不着觉。
然后她起身,去找了牧允之,想和自己的未婚夫诉说一下自己心中的恐惧。
那时在她心里,这个挂着她未婚夫名头的人是父亲死后她唯一可以彼此依靠的人。
她怕,但并没有想过临阵脱逃,她只是想找人说说而已。
她到牧允之的书房时,邬妍正好从书房里出来。
眼睛红红的。
她冲她行了一礼,一言不发的走了。
年朝夕愣了片刻才推门进去,就见牧允之捏着自己眉心,很疲惫的样子。
见她来,他道:“阿妍想伯父了,她这几天一直在哭,都没有停下来过,我都哄不好,兮兮,等你从困龙渊出来后,和她说说话吧,你们毕竟是姐妹。”
年朝夕当时看了他片刻,平静问道:“那我就不难过吗?”
“我父亲走了,和她又有什么关系,都没人哄我,我为什么哄她?”
然后他们又大吵了一架,年朝夕自然也没说自己有多害怕。
和一个本就觉得她不该害怕的人诉说自己的恐惧,除了徒增笑柄,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年朝夕对自己第一次封印恶蛟的记忆格外清晰。
踏入困龙渊时那雷鸣般的呼吸声、恶蛟试图挣脱束缚时的地动山摇、和那庞大身躯相比的自己的渺小,还有压迫着心脏的、来自死亡的恐惧。
她至今不敢忘。
“兮兮,你第一次封印恶蛟时多大年纪?”雁危行突然问。
年朝夕愣了愣才回过神来,然后说:“六十几岁吧,怎么了?”
雁危行看了她片刻,突然伸手把她抱进了怀里。
这么动手动脚,若是往常,年朝夕肯定生气。
但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他好像很难过。
于是她问:“怎么了?”
雁危行的声音低低地响在她的耳边:“抱歉,我当时不在你身边。”
年朝夕正想说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这又不是你的错,就突然听见他说:“你当时,一定很害怕吧。”
年朝夕整个人愣住。
她有心想说自己怎么可能害怕,她可是小战神啊!
但这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甚至突然从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委屈。
那迟来了许多年的,终于能有人倾诉的委屈。
我为什么不能害怕呢?
你们凭什么都要求我不害怕呢?
她沉默了半晌,突然低声道:“我第一次封印恶蛟时,那恶蛟嘲笑我弱小,还差点儿伤了我。”
她口中的“差点儿伤了我”,是恶蛟险些冲破封印,而她险些身死。
雁危行抱着她的手一紧,声音沉稳有力,一直传入她心里。
他说:“所以,它现在死了,从今以后没有任何人能伤到你。”
年朝夕想了想,又说:“我其实是害怕的,但后来就不怕了。”
雁危行低低道:“兮兮真棒!”
年朝夕听得有点儿心满意足。
没人觉得她应该害怕恶蛟,自然也没人会因为她不怕恶蛟了而夸赞她。
这些都是她应该做的。
如今有人夸她了。
年朝夕在雁危行怀里趴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她觉得已经够了,时隔多年能有人问她害怕不害怕,已经差不多了。
然而她起身时,雁危行却突然说:“以后,你要是害怕什么,要和我说。”
年朝夕:“嗯?”
他伸手摸了摸年朝夕的头发,缓缓道:“我并不能时时刻刻都待在你身边,有时候脑子笨,也看不出你喜欢什么害怕什么,你要记得和我说,说你害怕什么东西,喜欢什么东西。”
年朝夕张了张嘴,忍不住问:“说了又怎么样?”
这世上很多东西都不是害怕就可以避免的,也不是喜欢就可以得到的,就像当年,哪怕她再害怕,她还是要去封印恶蛟。
然而雁危行却说:“虽然没什么用,但我最起码可以陪在你身边。”
年朝夕没有说话。
但是她想,不,这已经很有用了。
她当年甚至都不求一个陪在她身边的人,她只是想找个人说一下自己的害怕而已。
魇儿不行,她会心疼她不假,但是说给她听,她怕是比自己还害怕,然后惶惶终日。
那时的她是魇儿的支柱,她不能害怕。
而牧允之则是觉得他根本不应该害怕。
这一刻,年朝夕突然后悔为什么当年父亲为自己定下和雁危行的婚事时,她没有去问一问对方的名字,然后找过去看看。
她只要去看看,就一定会喜欢他的。
她突然深吸一口气,从他怀里起身,转移话题道:“好了,处理恶蛟,处理完之后我还要回去看花花呢。”
雁危行从善如流:“你想怎么处理?”
年朝夕早就有了决策。
她说:“烧了,尸骨不留,最好连鳞片爪牙都不要剩下,烧出来的灰烬撒入大江大河!”
这是最干净的处理办法。
并不是因为她有多恨恶蛟,所以将它挫骨扬灰。
而是一具强悍的极致的恶蛟尸体放在这里,年朝夕想不到有心人会拿它做什么。
恶蛟浑身都是宝,每一个部位都能拿来大做文章。
年朝夕不想再闹出如战神图谱一样的事情,大家再像争战神图谱一样争一具尸体。
她也不想守了恶蛟这么多年之后再去守它的尸体。
她也怕有人效仿净释,往恶蛟尸体里派什么乱七八糟的灵魂。
修真界的乱子够多了。
所以,烧了干净,一了百了。
当天,困龙渊火光冲天。
来自魔界的魔焰在困龙渊里燃烧起来,三天三夜,恶蛟终于尸骨无存。
第114章
半个月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
反正年朝夕只觉得自己撸着花花还没撸出手感,半个月都快过去了。
其间,年朝夕试图在月见城后的几座山上大规模养殖竹子喂花花。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竹子品种不同的原因,花花吃她从无音宗带来的竹子吃得香,月见城本土的竹子它是一口不碰。
年朝夕试图把从无音宗带来的竹子种在月见城,然后发现那竹子种不活。
于是花花的口粮就有了大危机。
年朝夕飞快的用玉简联系了无音宗,然后在半个时辰内和无音宗定下了长期竹子竹笋供应关系。
于是无音宗靠着竹子又有了新进项。
无音宗那边收到年朝夕的紧急传信时,一度是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毕竟在年朝夕关起门来休养生息的这段时间,修真界可并不平静。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曲崖山和它所带来的后续事件发酵成功,特别是在有关战神图谱的真相被年朝夕亲口说出来之后,整个修真界先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然后几个因为战神图谱之事曾敌对过的宗门和世家回过味来,终于意识到他们是被人耍了。
有人想要修真界乱,那仅凭几个小宗门或者一二散修是乱不起来的,于是他们几个大宗门就成了活靶子,被挑动着彼此争斗,基本上除了有清规戒律约束着的佛宗,几个大宗门都或多或少被卷进去过。
于是他们也就成了损失最重的那批。
这半个月下来,几个明里暗里都有斗争的宗门突然就联起手来,誓要把搅混水的人都给抓出来。
年朝夕说过半个月后持拜贴来月见城会给他们一个交代不假,他们也或多或少猜到了过这件事多半与至今仍被囚禁在月见城的宗恕有关。
不然的话,几个和小城主有过过节的人,如今连小城主那个前未婚夫小城主都一副懒得和他计较任他自生自灭的态度,为何宗恕就被囚禁至今?
宗恕如今是一地霸主的医修,那位霸主据说就靠着宗恕活命了,但他几次三番来要人,又几次三番威胁施压,小城主那边始终不肯放人。
她甚至放出话来,直说就算她如今肯放人,半个月后,整个修真界怕是都不肯。
在这个关头这样说,聪明一点的人都能猜到宗恕和战神图谱之争的关系。
但是,怕不只有宗恕。
几个宗门和年朝夕想得一样,他们觉得想要修真界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战神图谱乱成那样,一个宗恕怕还没有这么大本事。
这修真界,应当还有人和宗恕一样和曲崖山做过类似的交易。
年朝夕想把他们抓出来,几个吃了大亏的宗门更想抓出来。
而且他们想比年朝夕更早抓出来。
否则的话,亏他们吃了,人还是小城主抓住的,那真是里子面子都丢了。
于是便有了几大互相对立的宗门联起手来的奇观。
这段时间以来,整个修真界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大家能少出门就少出门。
年朝夕这个关头突然联系无音宗,无音宗险些以为局势又有什么变化。
然后无音宗掌门就听到那个一手搅动整个修真界局势的人声音沉重地说:“月见城的竹子花花不吃,还要劳烦你们来月见城的时候带一批竹子来,我以后可以定期购买。”
掌门:“……”
听前半句他无力吐槽,听后半句他喜出望外。
于是什么天下局势的全都忘了,满脑子只剩下“定期购买”四个字。
“好的好的!没问题!”他一叠声的应了下来。
不就是带竹子吗,只要给灵石,他把自己大弟子卖过去都没问题。
无音宗得到新进项,十分满意,年朝夕搞定了花花的口粮,也十分满意。
满意的关掉了玉简,然后她就看到自家雁道君正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怀里的花花,下一刻,他突然伸出手,拎着花花的后颈掂了掂。
花花手里的竹笋“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它愣了片刻,随即嘤嘤叫着挣扎。
而雁危行在估量了片刻后,沉吟道:“半个月,重了这么多,兮兮,你都喂它吃了什么?”
年朝夕看着越发圆润的花花,心虚片刻,随即大声道:“什么叫我喂它吃了什么!花花这是在长个,它体重增长也很正常好吧!”
雁危行又看了手里的胖墩两眼,不置可否,似乎被她说服了。
他把花花放回去,随即若无其事地问:“天黑了,太晚了,今晚我能睡你院子里的空房间吗?”
年朝夕撸熊的手当即就是一顿。
然后她眯起眼睛,“雁道君,你的院子和我的院子一墙之隔,你出门右拐走跑步就能到,这个理由不成立。”
雁危行从善如流的改口:“好吧,我只是想离你近一些。”
年朝夕闻言失笑。
“不行。”她声音难得柔软了下来,“明天就是邀请各大宗门的日子了,明天一大早舅舅肯定过来叫我,你要是被抓到,你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