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贪欢——荔箫
荔箫  发于:2021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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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他轻声。
  她按捺住不安去沏茶,沏到一半,忽而发觉他很安静。
  她不自禁地望过去,他仍抱着阿狸,不声不响地揉着它的肚子,动作竟很温柔。
  许是因为新伤未愈吧。
  他少了锋芒,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连气人的话也不大说了。
  顾燕时深缓气,定着心神沏好两盏茶,端过去一盏给他,一盏留给自己。
  而后她在茶榻另一侧坐下来,绞着手指想想,觉得这样安静下去终不是办法,就没话找话地问他:“陛下缘何突然到旧宫来?”
  “来查些事情。”他道。
  她暗自松气,暗想不是为了她来的就好。
  却听他又说:“也想来看看母妃。”
  一语刚出,她的脊背一下子挺直。
  从前这样的情景落在他眼中,只让他觉得好笑,现下却觉得滋味难言。
  他低了低眼,笑音有些自嘲:“朕也没有那么吓人吧。”
  “没有……”她立刻附和,脸上却变得更紧张了。他仍在给怀里的阿狸挠肚皮,阿狸很受用,给面子地打起了呼噜。
  他突然说:“阿狸没那么丑,圆头圆脑的,脾气也好。”
  顾燕时:“嗯……”
  他又道:“母妃的花园不错,春日里必定很好看。”
  顾燕时没在应,小心地看着他。
  他自顾自地继续夸道:“菜园也不错。从前倒不知,母妃还会种菜。”
  “我现学的……”她解释着,声音压得极轻。
  说话间脑海中忽地灵光一现,让她有了种奇怪的感觉:他好像在讨好她?
  就好像她从前有所求时绞尽脑汁地想讨好他一样,他也在有意地说让她开心的话。
  只是他们都并不善此道,做得都很笨拙。
  她不懂他为何这样,心却禁不住软了三分,说的话也随之和软:“陛下若喜欢……等陛下养好伤,我带陛下四处逛逛,旧宫里好看的地方还有许多。”
  “好。”苏曜点了点头,心里却在自嘲。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局促紧张,也不该有人能让他这样局促紧张。
  可她说愿意带他四处逛逛,他竟然还很高兴。
  他觉得别扭得紧,撇了下嘴,觉得还是不再多留为好。
  他于是喝了口茶,就站起身:“不扰母妃了,告辞。”
  “慢走……”顾燕时起身送他。
  自茶榻到院门,他们没再说一句话,却有种安宁触在心尖,让人贪恋。
  苏曜迈出门槛,复又回身看看她:“朕回去了。”
  “你……”她轻咬樱唇,“好好养伤,不要乱想,没什么比身子跟要紧的了。若是你……若是你心情不好,我可以让阿狸去陪你!”
  苏曜挑眉,不自觉地笑了声。
  让阿狸去陪他,对她而言怕是很大“牺牲”了。
  在她眼里,他多不是东西啊。
  顾燕时立于院门前目送他远去,待他身影消失,她轻轻地松了口气。
  和虚弱话不多的他相处,还怪舒心的。
  可他势必不会一直这样。
  她摇摇头,转身回房,不再想他。
  翌日差不多的时辰,他却又到了她的院子里来。
  说辞还是那如出一辙的:“随处走走。”
  她心下仍有抵触,见他又有日日都来之势,更显出提防。
  她于是没再请他进屋,也不再陪着他坐。只让宫人往院中石案上上了盏茶,就自顾自侍弄花草去了。
  可他似乎并不在意,她在院子里忙着,他就在那里安然地喝着茶、看着她。
  小母妃真好看。
  他注视着她想。
  他从来都知她生得美,又好像从未发觉她生得这样美。
  她绷着一张脸,忙忙碌碌地刻意不理他,却有光彩从她身上焕发出来,让他觉得心都是亮的。
  林城那天说什么来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林城真烦人。
 
 
第51章 送礼
  苏曜第三日再来的时候,比前两日更悄无声息。顾燕时穿梭于花园之间,忙于修剪花枝,好半晌没发现院子里多了个人。
  直至她修到了离石案不远的一盆盆栽,余光冷不丁地睃到人影,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才发现他坐在那里。
  见她看过来,苏曜微微颔首:“母妃。”
  阿狸在他膝头盘成了一个团,眯着眼睛正打呼噜。
  顾燕时哑了哑:“陛下何时来的?”
  他说:“有一会儿了。”
  “也不说一声……”
  “随处走走而已。”他抿笑,“母妃自便。”
  随处走走而已,又是这句话。
  她其实很想说,既是随处走走,就不要日日都走到她这里来呀!
  但话到了嘴边,她却忍住了。
  左右他这两日都只是来坐着而已,并未搅扰她,更不曾欺负她。
  那就由着他吧。
  他现下身子还弱,连说话都有气无力,她也不想做得太绝,非赶他走。
  是以顾燕时便又自顾忙了起来,任由他在那里坐着,没再多理会他。
  转眼间,日头高照,到了晌午。顾燕时望一望天色,放下手里的花剪,吩咐路空:“我饿了,去传膳吧。”
  语毕她就转身走向房门,走到一半才发现:苏曜还在呢。
  他依旧坐在石凳上,见她经过,视线才抬起来。前两日他都不曾留过这样久,顾燕时抿一抿唇:“陛下怎的还在……可有事么?”
  “无事。”他一指膝头,“它睡得好香。”
  顾燕时垂眸,方才盘成团的阿狸现下已经仰过来,睡得四仰八叉。他修长的手指慢悠悠地抚过它的肚皮,它前爪一抻,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却还不醒。
  苏曜一哂:“母妃去用膳吧。”
  顾燕时短暂地矛盾了一瞬,终是没法心安理得地将他晾在外面。她咬咬牙,上前将阿狸抱起,心下挣扎了几番,启唇问他:“陛下一道用些?”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尽量平静地回视,不让自己慌张。
  苏曜凝视她须臾,笑了声:“好。”
  她点点头,转身先行进了屋。阿狸睡得正迷糊,她将它放到床上摸了摸,它蔫耷耷地歪了个舒服的姿势,就继续睡了。
  顾燕时转过身,宫人们正忙忙碌碌地布膳,苏曜暂且坐到了茶榻上去等。榻桌上扣着本书,是她闲来无事读着玩的,被他拿起,信手翻了起来。
  他静默翻书的样子十分优雅,晌午的阳光从他背后的窗纸里映进来,勾勒出他的轮廓与眉眼,氤氲开满室的恬淡安详。
  所谓岁月静好,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顾燕时望着他怔了一瞬,旋即狠狠摇头,摒开这可笑的念头。
  他正好看过来,见她摇头,一愣:“怎么了?”
  “没事。”顾燕时抿唇,见宫人已将午膳布好,就坐去了桌边。
  苏曜放下书,离席起身,也去膳桌旁落座。等她先执箸夹了一筷子菜,他才拿起筷子。
  他的目光落在一碟翠绿上,凝视半晌,夹出一根:“这是母妃种的?”
  “不是。”顾燕时摇头,“我种的那些还没长成,但旧宫里这样的野菜很多,我吃着喜欢,宫人们就常采些回来。”
  “哦。”他点点头,遂将那根菜送进口中。
  这菜口感清脆,兼以一种独特的浅淡的香气,吃起来很别致。
  苏曜笑笑,又夹了一筷,顾燕时看看他:“好吃吗?”
  “嗯。”
  他应得简短,一个字之后就归于安静。
  顾燕时很快就觉得,这样的安静太安静了。
  同样的安静放在上午还好,因为那时她手里正忙着,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原也顾不上与谁多说什么。
  可现下他们坐得这样近,谁也不开口,气氛就变得尴尬极了。
  顾燕时于是一边嚼着口中的虾仁,一边搜肠刮肚地思量该说点什么。等虾仁咽下去,她就开了口:“陛下会在旧宫待多久?”
  “说不好。”苏曜端起汤盏,抿了口汤,“朕要养伤,还有些事尚未查明。”
  “哦……”她点点头,“那……”
  她不知还能再说点什么了,露出为难之色。
  苏曜捕捉到这份为难,眼帘低下去,笑了声:“母妃这么盼着朕早点回宫么?”
  “啊?”顾燕时一愣,旋即意识到他误会了什么,忙道,“我没有。”
  他笑而不言,复又喝了口汤。
  不知道为什么,顾燕时觉得他这副样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好似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她哑了哑:“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你不要这样多心。那个……”她莫名地有点慌,迫切地想证明自己并不盼着他走,“要不……明天,我带你去别处看一看?我的院子就这么大,你日日过来……也很无趣的,对不对?”

  没有啊,很有趣。
  苏曜想这样说,却因她小心呢喃的语调忍了回去。他看看她,她又是那副小鹌鹑的模样,小脸紧紧绷着,忐忑不安地等他的反应。
  他只好点头:“好,朕听母妃安排。”
  顾燕时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这人养病的时候还挺好哄的。
  顺着这个话题,后面便不再冷场。她回想旧宫里景致较好的地方,如数家珍般的一一讲给他听,诚挚地期待这其中能有他想去的地方。
  她讲得认真,苏曜听得也出神,越听他就越清楚,她是真的喜欢旧宫的。
  她在这里如鱼得水,衣食无缺又少了规矩的束缚,和宫人们相处也得宜。
  最重要的,是少了一个他。
  苏曜暗自撇嘴,心里多少有些不忿。
  是以在她终于滔滔不绝地讲完,水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想等他挑地方的时候,他抬了下眼皮:“母妃来安京几个月,都没出宫走走?”
  “出宫?”顾燕时一愣,“我不好出去呀。”
  “哦。”他气定神闲地颔了颔下颌,“那明日不妨出宫走走吧。正值秋收,会有集市,母妃或许还能买些菜籽回来,来年种到菜园里。”
  能出宫,能逛集,还能买菜籽!
  顾燕时一下子动了心,眼睛都亮起来:“那好呀!”
  他勾唇而笑:“那明日清晨,朕来接母妃。”顿了顿,又道,“天寒了,母妃穿暖和一些。”
  “好。”顾燕时连连点头,心下只觉既然都是要与他同行,宫外必定比旧宫更有趣!
  她已许久没见过宫外的样子啦。从到洛京开始,她就只能在宫中待着,来旧宫后亦是如此。
  上一次见到市井街头的时候,她还在爹娘身边呢。
  顾燕时因而被激起满心的期待,笑吟吟地用完了午膳。等苏曜离开,她又高高兴兴地睡了个午觉。
  一觉醒来,她才后知后觉地回神,发觉自己似乎不该答应随他出宫。
  她原是为了哄他才提出要带他四处走走,怎的就让他反客为主了呢?
  她是不是傻呀。
  她懊恼得不知如何是好。
  懊恼之余,却仍有期待盘桓心头,让她虽然后悔,又并不想去找理由推了明日的出行。
  他好起来,还是很好的。
  她原就贪恋他的温柔,便是在恨他的捉弄的时候,他待她的好也还是让她魂牵梦萦。
  她到底生出了不当有的侥幸。
  她知道自己该避着他,该避得更决绝一点,可心底柔软处却有个声音探出来,轻声细语地告诉她:随他去吧。
  随他去吧,他现下伤着,性子柔和了许多。
  去这一趟,她就能多留下一些值得回忆的事情。
  她就退这一步,只退这一步。
  日后他再如何示好,她都不会理会他的。
  她绝不会再将自己置于那样的境地。
  顾燕时咬紧牙关,心底将界限划定得分明。
  而后,当晚这整整一夜,她竟睡不着了。
  她侧身躺着,耳朵贴在枕上,总能清晰地听到心在突突地跳,跳得激动而热烈。
  翻作平躺,她又总想睁开眼睛,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不少事情,就是不肯放她入梦。
  她直熬到筋疲力竭才终于得以睡去,睡不多时天就亮了。兰月领着人进来服侍她起身,她起床梳洗用膳后,一出门就看到他已等在院中。
  他坐在廊下,指尖托着一小撮鱼糜,阿狸就着他的手吃得正香。他衔笑看着它,眼睛眯起来,也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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