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饱,开灯。”
光线铺满房间,明亮更见清冷。
他给自己倒了杯冰水,随手拿起快递,看见寄件地址,剑眉蹙起。
学校寄过来的。
寄件人一栏只写了:米菲。
什么东西?
水杯放一旁,他绕到书桌拿工具刀,此时电话铃声响,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点免提,一边继续拆快递。
“喂……”温柔悦耳的女声传来。
陈逸割开快递袋。
“嗯,有事么?”
那边有半晌愣怔,失望的声音传来,“没有事就不能问问寿星今天怎么过生日的?”
陈逸撕开袋子,抽出里边的盒子,颠了颠,还挺沉。
“没什么好过的。”
言安荷察觉到语气里的冷淡,“在海南跟项目么,你姑父不带你吃蛋糕啊?”
“回北京了。”
“啊是吗,”言安荷声音喜出望外,“那出来庆祝庆祝吗?”
陈逸打开盒子,目光微微顿住。
盒子里躺着一本厚实的英文部头。
《CO□□OS》CarlSagen.
《宇宙》卡尔.萨根,英文原著。
“不去了,在忙。”
陈逸注视着微微卷翘的边缘和稍显陈旧的封面,嘴角弯起。
他拖来椅子坐下,才缓缓翻开书页。
言安荷:“已经在外面过生日了么?”
这书显然是原主人翻阅过许多遍的,还注释了不少生僻的天文学单词,一些精彩处还留有原主人的批注和笔记,甚至是碎碎念。
【星辰的产物在想星辰的事】
【人家怎么就能翻译成“我们由星辰所著,如今眺望群星”?】
【真厉害!】
【七千万年是什么概念,我们好似只能展翅一日的蝴蝶,以为那一日就是永恒】
【呜呼!我们只是小虫子.】
【哀吾生之须臾,羡宇宙之无穷。】
……
陈逸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一页页翻阅着。
没有得到回复,言安荷问道:“陈逸,你在听吗?”
书页正中,夹着一张照片,陈逸拿起。
照片像素不高。
背景是模糊的玫瑰星云,右下角一个同样模糊的身影——是他。
这是他的照片。
是探访密云天文台那次她拍的。
他以为她在拍玫瑰星云。
也不知是不是默契,他下意识翻开照片背面,果然写着两行字。
轻轻默念,他的目光倏然变得灼热。
“在听,”他回道,目光始终没离开照片上娟秀的字迹,他像是自言自语道:“安荷,不知道你信不信磁场这回事,朋友的磁场与恋人是不同的,朋友间的磁场,贵在稳定,恋人则相反,吸引,磨合,翻涌,碰撞才有能量。”
“陈逸……”
“我们认识十年,从未变化,很稳定,这是磁场的自然选择。”
两厢沉默,言安荷隐忍的抽泣声传来,“我输给了太早认识你,我错就错在不够勇敢,倘若我早一点……”
“你还是没懂,”陈逸打断她,似是耐心耗尽,仍旧出言提醒,“另外你错了,她比你,更早认识我。”
难以言喻的归属感,从不在谁早谁晚,谁对谁错。
【我们是产生了自我意识的局部宇宙】
宇宙早已诠释一切的际遇。
陈逸挂断电话,仍旧看着那两行小字,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请在浩瀚宇宙收下我渺小一粟的爱意】
【生日快乐。】
第87章 87
等张志海办好入住,饭点早已过了。
次日他就要开始培训,住的标间还有一位同事,父女俩就没折腾着再出去吃,张若琳叫了两份外卖,晚饭就在大堂休息区凑合了。
“孩子,你今天本来有事忙吧?”张志海犹豫了一个晚上,终究是开口。
“不算忙。”张若琳答。
“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去忙吧,改天爸再请你吃麻辣小龙虾。”
张若琳笑了,“您还记着这个呢,我随口说说的。”
“要的,你就带小逸一起来吧。”
张若琳笑容凝住,只见父亲脸上是诚挚的神情。
“爸……”
“爸爸是过来人,不是傻子。”
她敛眸,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你们是同学?”张志海问。
“嗯。”
“谈恋爱了?”
“……嗯。”
张志海似是叹了口气,“难为这么多年,还能遇上,都是命运吧……那孩子很优秀,我女儿也不差,你俩很般配。”
张若琳抬眼,有些错愕。
“爸爸,您……”
“我们这一辈的事,不是你们的过错,后果也不应该由你们来承担。”
张志海顿了顿:“我大辈子都已经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临了了还要用自己那点事绑架儿女,不明智,也没有必要,我这里,你不用多考虑,不过我不知道陈家那两口子怎么看,老陈媳妇家里很殷实,当初嫁给老陈险些没跟家里断绝关系,所以他们家那,才是你们要考虑的,如果关系到了那一步的话,家庭是绕不开的。”
张若琳讷讷的,也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这么短的时间,父亲已经与骄傲的自己达成了和解,只为了成全她。
还在为她思虑这么远的事。
“如果之前没有见过小逸,我大概不是这个心境。”张志海一边收拾着饭盒,一边念叨着,看起来平和而释然,“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我早该想到,怎么能有这么热心的小伙子,偏偏就看中我的诗,也不计回报把我推荐给杂志社,原来他是冲着你来的。”
张若琳疑惑了一晚上的问题,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问,张志海已主动提及。
“您是说,之前他到过咱家的洋芋摊么?”
张志海仔细回忆着,“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就是你找到我的前一天。”
随即他忽然笑起来,“当时还有小姑娘来找他搭讪,他说他是来巫市看望岳父,把几个小姑娘堵得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其实那时候我还想着,这么年轻就结婚了?哪个巫市的小姑娘这么有福气。”
“不想我竟是那个岳父。”
张若琳一阵怔忡——在她反复拒他千里的时候,他在背后都做了多少事?
张志海还沉在回忆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他还说他老婆很喜欢吃炸洋芋。”
“他老婆在家里闹脾气。”
“买炸洋芋哄老婆……”
“说我炸的很正宗。”
“自己不能吃辣吧,还打包了一份特辣回去。”
在家闹脾气……
当时她可不止是闹脾气,她是要断交。
哄、老、婆。
他很少说腻人的话,多数时候都是慵懒不羁,像个无欲无求的散仙,这类“人间词话”,他从不擅言。
在外人面前,他竟是这样说起她的么?
她控制不住联想,想象他磁性的声线轻念“老婆”这个称呼……
像数次叫“宝宝”那样。
音调缠绵,如钟如磬。
张若琳的脸颊迅速爬上红晕,心跳慢了半拍,随即狂响如雷。
“现在想想,哪有那么多巧合,说不定我这份工作,也是人家思来想去找了最为合适的契机推到我面前的。”
“之前我拒绝过安保公司的工作,明面上过于明显的帮助,他们明白我不会接受了……”
“也算是用心良苦。”
“既得利益者,执着那点骨气,伤害的是关心自己的人。”
张志海拍拍张若琳的手,看着呆愣的她,“你去吧,原来要忙什么,就忙去吧。”
张若琳走的时候,回头说了句“谢谢爸爸”,随即小跑消失在拐角。
这边是城南,学校在西北。
她先打了一段车,又坐了一段地铁,换乘时却已赶不上末班车,只能出来换公交,公交晃晃悠悠像是观光,她搜了搜地图,如此下去怕是赶不上了。
于是只能下公交,狠下心打车。
“师傅,尽量快一点。”
“好嘞!”
师傅像是得到特赦释放天性,车子在深夜的北京一路疾驰。
这座城市这样大。
大到稍微晚一点,就会错过。
可他们还是相遇了,分毫不差。
很神奇不是吗?
童年坎坷,命途多舛。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上上大吉之人,也没有逆天改命之相。
所以在校道上他穿着迷彩服回头的那一刻,她是如此地感谢上苍。
感谢上苍垂爱,让她积攒所有的幸运,用来再次遇见他。
她曾想他们或许有冥冥之中的缘分,可今日回想过往种种,在她完全看不到的地方,他只手扭转了多少命运的不公,只身挡住了多少上天开的玩笑。
一切际会,不过是人定胜天。
可他只字未提。
张若琳在到达前就付了钱,车一停她便下车狂奔。
从他小区门口到他家那栋楼还有段距离。
现在的时间是23:45。
她有密码,一路畅通,她完全没有迟疑地录入指纹,拉开门——
屋内漆黑一片。
“陈逸!”
没有回应。
“陈逸!”她换鞋,冲里喊。
还是没有回应。
他没有回来么?
摸出手机正要打电话,手机振动,有来电。
她看着来电显示,胸腔被暖流盈满,慌忙接起,“你在哪?”
她声音急促,气喘吁吁。
陈逸愣怔,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车上。”
他把那本《宇宙》所有的注释都看完了,脑海里全是她的模样,她看书的模样,她做笔记的模样,她读到兴味处莞尔一笑的模样……
怎么也坐不住了,他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上了路才想起来她或许已经返校,想问她在哪,没想到他还没说话,她问了他想问的问题。
“你,要去哪?”张若琳脊背一凉,他要出去过生日么?
“去接你,回学校了吗?”
张若琳不知道是该烦恼还是该庆幸,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焦虑得在客厅里打转。
客厅里漆黑一片,她叫了声:“饱饱,开灯。”
“收到。”
机械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陈逸一个急刹,“你在家?”
不是在我家,是在家。
灯光大亮,茶几上那个面目全非的狮子翻糖蛋糕就出现在眼前。
书桌后巨大的时钟指向23:50。
张若琳要烦死了!
她紧赶慢赶的,临了他竟不在家,这叫什么事?
“你回来吧,”她语气无奈,已经对时间无感,还是补充,“快点。”
挂了电话,她也无事可做,知道他没走远,却还是坐不住,关门又进了电梯,点B2。
陈逸锁了车,疾步往电梯间去,正巧电梯门开,他正要往里进,脚步停住,与电梯里女孩急切的眼神不期而遇。
两个人皆是一怔,许久没有动静,电梯门复又缓缓往里阖。
男人手臂一挡,看她还穿着拖鞋,急道:“等着就行,下来干什……”
话音未落,就被电梯里忽然冲出来的女孩撞了个满怀。
她紧紧搂着他的腰,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低低道:“生日快乐。”
“不知道是不是迟了,生日快乐,陈逸。”
陈逸怔住了,胸口传来她温热的气息,他缓缓抬手环抱住怀里的人,就着姿势看了眼腕上的手表。
分针稍偏,零点已过了。
“没有迟,刚刚好。”
一切都刚刚好。
“没有就好。”怀里的人像是忽然放下了紧绷的弦,环着他腰部的手似要松开,陈逸搂着她的腰往电梯里一带,把人整个困在角落,反手就摁了楼层。
她抬头,正要说什么,眼眸都没来得及对上他的,就已经被阴影覆盖——
他吻住了她。
双眼紧闭,电梯上行带来微弱的超重感,意识到被抵在电梯里亲吻的张若琳瞬间红了耳际。
他吻得霸道热烈,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带着隐忍的力道,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以免将她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