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逸没来时,就一直有人念叨他,导致大家对这个人十分好奇。左不过是个学霸,最多相貌清秀,比起学表演的,颜值上还是相差甚远的。
包厢门被推开的那一刻,电影学院的还以为是他们的同学,但一声“陈逸”,打断了联想。
有人调亮了灯光搞事情,往玻璃桌台上蹬了整整一打酒。借着灯光大伙也都看清了。细看之下才觉得,这个男人长得没话说,表演系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但他并不像学表演的,他穿着简单,没有潮牌堆砌的浮躁感,举手投足个人风格突出,冷淡疏离被一点书卷气中和,有一种气定神闲的气场。
按照他们对陈逸身份的理解,作为言安荷的男朋友,或者准男友,他迟到应该给个理由。但陈逸没有解释自己晚到的原因,把礼物袋子给言安荷说了句“生日快乐”,就往那一坐,爽快地喝了三杯酒。
于是场子又热起来,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到了零点,生日歌响起,服务员推着蛋糕进来,言安荷像是公主一样被大伙簇拥着许愿。蜡烛熄灭,有人起哄:“许的什么愿啊?”还煞有介事地把陈逸往中间推。
言安荷俏皮地说:“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不是老天爷能帮我实现愿望。”
那男生说:“我不能,陈逸能啊,是不是!”
又是一阵起哄,陈逸说:“行,你说,我尽力。”脾气好得令女生们羡慕。
起哄声更甚了。言安荷注视着陈逸的眼睛,背景的生日快乐歌不知被谁暂停了,喧闹的包厢鸦雀无声。
言安荷缓缓踮起脚尖凑近陈逸的脸,周围又开始窃窃地起哄,声调暧昧。众人翘首期盼那个吻的到来,甚至已经做好鼓掌的准备。
而言安荷只是凑近陈逸的耳朵,说了一句话。谁也没有听清。
然后陈逸点点头说:“好。”
言安荷微微笑着。
等来这一幕的众人并不满意,开始不满地抗议,言安荷把蛋糕一切,装作不满地说:“你们为什么这么关注陈逸,今天是我的生日好吧,我是主角!”
众人把她这个表情理解成恼羞成怒,一副你懂我懂大家懂的神情,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一直进行到半夜两点,大伙喝的七倒八歪,这局才散。言安荷在楼上定了好几间房,一群人都住酒店。陈逸把言安荷送回房间,就准备回家。
言安荷知道他能不睡酒店就不睡酒店,但还是说:“你喝了好多,还是别回去了,怪折腾的。”
陈逸说:“我没事。”
言安荷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笑了笑:“那你小心一点,到了发个消息。”
陈逸说:“好。”
她站在门口,看着他走到走廊尽头,拐向电梯间。没有回头。
言安荷关了门,躺在床上久久没有去卸妆洗澡,她好像已经花光所有的力气。直到手机震动,陈逸发来消息:“我到了。”
她拿起来,回一句:“好,早点睡。”
陈逸:“你也是。”
看似默契周到,但也仅仅限于默契周到。他们认识八年了,她一直在他身边,在周围人眼里,他们郎才女貌,自然而然就是一对,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除了她以外,他也没有和别的女孩走得这么近过。
上了大学,在一起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了,在今天这么好的氛围下,她知道,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照顾她的面子满足她,即便她向他表白,他也不会在那样的场合拂了她。可是她不敢,在他的眼睛里,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称之为爱意的东西。
他永远是一副有些厌世的感觉,似乎这世界没什么值得他特别留意的,来去自在,闲散慵懒,可又不是丧,难以形容,琢磨不透,所以吸引人。她想象不出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怎样的。会不会变得热烈,会不会变得幼稚,会不会变得无理或者霸道?
她不确定。但她知道,至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么多年,闺蜜都说他们俩早已友达以上,只差其中一个捅破窗户纸。可她不那么认为,她明白,她只是恰好从小就认识他,他也不讨厌她,她就一直在他身边,此后因为她,也没有其他女生靠近而已。他甚至也可以和她在一起,如果她说他缺一个男友的话。可没有爱情的关系能够维持多久?如果分开,那便是永远再无机会了。
所以她稳稳地,耐心等待,耗掉所有人,等他拥抱她。
她今天在他耳边说:“你可得请我吃顿大餐!”
他的回答是如此的聪明。
第10章 10
陈逸着实喝了不少,他对酒局规则了如指掌,应付自如,但今晚他是来者不拒。甚至在某个零界点,想醉一醉。他见过太多喝醉的人暴露自我,他忽然很想试试。
虽然意识清醒,但身体还是很疲惫,他往沙发上一摊,揉着太阳穴。桌面上摆着一本刑法书,他注视着它,忽然坐起来,拿过来左右翻看,书楞上画着一只老土的米菲兔,她应该是压平了画的,合上以后兔脸挤压,有些扭曲。
真是画得不怎么样。陈逸无声地笑了笑。不知道坐了多久,他爬起来洗澡,躺下的时候天光已经泛白。
陈逸有一套自己的冥想训练法,能够两分钟内入睡,即便高考强压下,他的睡眠质量也一直很好。
这一觉却睡的不安稳,他做了许多梦。
----夏日草长莺飞,湍急河流上船只川流不息,巫市旅游季节,到处都是游客,中间夹着几个金发碧眼的老外,逗弄着好奇注视他们的本地小孩,还有纤夫成群结队地蹲在岸边抽烟,等待活计……
——满目疮痍的城区,到处是轰隆隆施工的挖掘机,工人顶着烈日挥舞着手里的大锤子,混凝土倾倒的一刻掀起大片尘土,白茫茫的一片,在光束中飞舞渐渐消散……
——夜幕降临,轰隆拆迁声中,伴随着悉悉索索的搓麻将的声音,尚未搬迁的人们死守着断壁残垣中逼仄的街区,嘻嘻笑笑一切如旧,仿佛即将背井离乡的人并不是他们……
手机铃声响起,打碎了陈逸乱七八糟的梦境。他坐起,有短暂的失神。
零零碎碎片段化的梦境,最是消耗精气神。
他梦到了整个巫市,唯独没有梦到旧人。他甚至梦见了市委楼上的天台,能看到整个巫市。梦中视野转了一整圈,也只是景。没有人在同他一起看。
他使劲回忆,张若琳的样子却越发模糊,只依稀记得,她是个白白净净的女孩,胖乎乎的,傲娇得像个公主。
这些年陈逸已经很少想起巫市,也许是因为年岁渐长,也许只是愧于面对。
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与她告别。在她刚刚失去父亲,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时候,他与家人离开了巫市,在繁华的上海落地生根。
后来他向母亲打听过张若琳,说她和她的妈妈回到了舅舅家,她舅舅陈逸知道,有个工程队,在拆迁那会儿赚得衣钵满体,那看来她还是能够继续当她的小公主。
小时候的感情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到新的地方,结识新的朋友,很快也进入了新的生活。说来也奇怪,小时候他在一个小城都能认识三个张若琳,到了上海,这么多年反而再没碰到过。
直到今天,一个和她截然不同的女孩对他说:“我叫张若琳。”
手机契而不舍地响着,他摸过来看了眼,才十点。来电人是姑姑,倒也不是亲姑姑,是他爸的朋友,他来北京上学后,都在一个小区,联系就多了些,但他还是第一次接到她的电话。
“小逸,你在家吗?”
“在。”
“那就好,你方不方便带上两百块现金,上楼帮我付一下潼潼的家教钱,我没在家里,你姑父也还没回。”
陈逸说:“支付宝呢?”
想到要见那个小鬼头步潼他有点头疼,这姑姑算是老来得子,溺爱得不得了,男孩儿性格骄傲,脾气也不太好,不知怎么的就对他颇有敌意。
“内姑娘没有支付宝。”
这年头还有没有支付宝的大学生,少见。
陈逸应了下来,洗漱收拾好了才下楼。
张若琳开门时,门内外两人都是一愣。
陈逸才恍然想起,前一阵,曾有个女孩从上边电梯下来,差点下错楼层。他平时不太关注别人,一时没联想起来。但有时候记忆是很奇妙的东西,现在看着面前这张脸,他竟然清晰地回想起那天的场景。
陈逸说:“不让我进去吗?”
张若琳着实是愣住了,步潼走过来她才回神,侧过身给他让路。
步潼说:“你来干嘛?”
这语气……张若琳迷茫的看着一大一小。
陈逸走进来,很自然地换了双拖鞋,摸了摸步潼的头顶说:“叫哥哥。”
步潼甩开他的手,“哼”一声,说:“除非你先叫爸爸。”
陈逸悠闲地往沙发上一坐,说:“当爸爸可是得自己给家教付钱。”
步潼这下知道他是妈妈请的救兵了,蔫了。陈逸拿出两百块钱,递给张若琳。
张若琳看着他白净修长的手指,一时间没有接。平时步女士给她钱,她没觉得有什么,这是她的劳动成果,可现在觉得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步潼大步一迈,想抢过那两张钞票,陈逸反应更快一步,伸长了胳膊,步潼够不着,气呼呼地瞪他。
陈逸说:“抢钱,这可不是好孩子。”
步潼说:“知道你是好孩子最优秀行了吧!”
陈逸用那两张钱轻轻打在步潼额头,“还付不付钱了?”说着又走近张若琳,递给她。
张若琳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因为他靠得太近了。
陈逸忽然笑了,“你怕我做什么?”
张若琳一把抽过钱,说:“没有啊,脚滑。”
陈逸“哦”了一声,视线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若无其事地回到沙发上坐下。
步潼说:“你怎么还不走?”
陈逸说:“你妈妈让我看看家教老师的水平。”
步潼一身反骨,“用不着,小老师好得很。”
张若琳却心虚起来,别的科目她还有点信心,英语和数学,她和陈逸之间的差距大概隔着一个步潼。
又听陈逸说:“那干嘛不让看?”
步潼经不起激,气愤道:“看就看!”
接下来两小时张若琳如坐针毡,陈逸搬了张凳子就坐在书房角落,没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很专注地“监工”,刷着手机,只偶尔看过来。她浑身不自在,讲英语题的时候太过注意发音,思维有些不畅通,磕磕巴巴的,她握着笔的手心都在冒汗。
中间休息时张若琳猛喝水,步潼和陈逸又在拌嘴,她感觉陈逸今天有那么一点不一样,具体又形容不出。
步潼定的闹钟响了,他绝对不会多学一分钟。张若琳转过身,没看到陈逸的身影,在客厅也没看见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张若琳如释重负,收拾东西准备回学校。
刚开门就看到提着购物袋准备敲门的陈逸。
步潼说:“你又来干什么啊!”
陈逸打开门往里进,两人险些脚尖碰脚尖,张若琳又后退一步,给他腾位置换鞋。陈逸似乎是笑了一下,她低着头没看到,但是听见了细微嗤气的声音。
他蹲身换鞋,购物袋放在地上,露出里面的蔬菜和蛋肉。
“你妈让我督促你吃饭,不许点垃圾外卖。”陈逸说。
步潼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了,问道:“你做?”
陈逸摇摇头:“我不会。”
步潼说:“那你说个什么啊说……”
张若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一秒就看到一大一小都看向她。
张若琳紧了紧书包带,“我回学校吃就好了。”
陈逸说:“一点多了,食堂应该没饭了。”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没找到好的措辞,陈逸又说:“你会做菜么?”
一下子把她的路给堵死了。
这时候回答不会做,会不会更欲盖弥彰?
她还没想明白呢,步潼雀跃道:“小老师,一起吃饭吧,你做饭,我给你洗碗,怎么样?”
怎么样?还能怎么样?
张若琳点点头。
张若琳会做饭,但是没在这么大的厨房做过饭,也没有人这么盯着她做饭。
步潼家的厨房是开放式的,餐桌也是料理台,一大一小并排坐在高脚凳上,一边斗嘴一边等饭。
步潼说:“我小老师无懈可击,怎么样,心服口服没有?”
张若琳满脑黑线,今天是她发挥最差的一天,她背对着他们炒菜,默默翻了个白眼,但是又有些期待他会怎么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