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路是归途——陆之南
陆之南  发于:2021年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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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她脑海里出现一个模糊的轮廓,“交警大队长家!”
  公安局家属院里的哥哥,长她好几岁,不在一块玩,印象中是“别人家的孩子”,成绩很好。
  “嗯,”林振翔语气稍沉,“在监狱不好多说,我们进去电话也是监听的,我才休假出来。”
  “你现在在那边工作吗?”
  “是啊,狱警,咱们小地方,就图个稳定。”
  “很厉害啊,很难考。”
  林振翔不多寒暄,直奔她关心的主题:“你爸爸已经出狱两个月了,他有立功表现减了两年刑期。”
  两个月了?“可是我们家属都没有接到通知啊?”
  “原则上是不通知家属的,除非精神或者身体不健全,科室会通知家属来接,而且,你爸爸登记的亲情号不是你,是他的岳母,如果不是我认识你,你是需要到监狱做登记和证明的。”
  张若琳急道:“但他也没有联系我外婆。”
  他出狱了,没有联系任何人,分管的警官也没有他出狱后的联系方式,好似销声匿迹。
  “他在里面这么久,外面一切都变了,他一个人,要怎么办?”张若琳无意识地喃,语气已经哽咽。
  这个父亲,在她有记忆以来,就没有给予她陪伴,更是一手把全家人的生活都毁了。可血缘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她的急切自己都难以解释。
  林振翔安慰:“你也不要太着急,他在监狱里一直很努力干活,攒了些钱,他是带着工资走的,生活一阵子是没问题的。”
  张若琳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面对小时候就不算熟悉,如今十年未见的人,对方已经足够义气,自己不能一味发泄情绪。
  她敛了敛神,“真的很谢谢你,这种情况我可以报警吗?”
  “可以,但你需要到巫市来,我看你电话是北京的?”
  “嗯,我在这边上学。”
  “哪个大学?”
  “Q大。”
  “你这才是真的厉害,”林振翔忽然问,“陈逸也在北京,你知道吗?”
  “知道,不过没有联系。”
  林振翔:“他和他爸8月份还来过我家和我爸喝酒,我当时在监狱回不来,看我老婆拍了视频,成上海人了,洋气。”
  他,去了巫市?
  林振翔最后建议她不要过分着急,有一些犯人出狱后不愿意回到之前的人际圈子,想自己熟悉了社会闯荡出来再和亲人见面,她可以稍微等一等,实在担心再回巫市报警。
  挂断电话,张若琳坐在图书馆外的石凳上发呆,直到整个人都冻僵了才返回自习室。
  远程的担心是徒劳的,考试才是她眼下要攻克的堡垒。
  夜晚张若琳躺在床上,犹豫再三,退掉回滇市的火车票,订了飞往巫市的机票,假期的机票贵得惊人,中转航程都要一千五。
  考完试那天北京下了雪,皑皑白雪把飞机困在首都机场,谁也走不了。
  雪下个没完,到了傍晚终于见停,而航道排队和流量控制让他们的航班仍旧飞不了,晚上10点,反反复复“起飞时间待定”的播报让延误了10个小时的旅客暴怒了,候机厅乱做一团,航空公司不得不安排住宿,定下明早6点半飞。
  张若琳没想到第一次坐飞机就遇到这样的情况,前一晚熬夜复习,她困极了,吃了航空公司发的两顿泡面她的胃极其不舒服,连争取权益的力气都没有,一切听安排。
  整个航司延误的旅客都被安排在同家酒店,不止她这一班,办理入住的队伍蜿蜒曲折排满了大堂,张若琳到的时候都快排到门外去了。
  小巴士运来头等舱旅客,办理入住也有优先权,他们一个个从张若琳身边经过,她都快被晃晕了,垂着脑袋如同行尸走肉。
  一阵清冽气息拂袖而过,张若琳不自觉抬眼,一个高挺的背影向柜台走去,像是才意识到什么,那身影扭头回看。
  四目相对猝不及防。
  陈逸穿着那件她熟悉的卡其风衣,单手抄袋,单肩挂着PRADA双肩包,在一众疲惫不堪的旅客中间清爽整洁,鹤立鸡群。
  她移走目光,低头看手机,再抬头时看到他站在柜台前办入住的背影。
  他和前台柜员说着话,忽然回头看着她的方向指了指,那柜员也看过来,不知说了什么,又点点头,她便看见陈逸朝她大步走了过来。
  “去我那边办。”眨眼间,他已经来到跟前,对她说。
  最熟悉的声音,最陌生的语气。
  她太累了,心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恍惚。
  “不用了,我是经济舱。”她答。
  陈逸看了眼弯弯绕绕的队伍,“把你的骨气用在别的地方,你现在就能多睡几个小时。”说完他便走了。
  不得不说,他真会捏七寸,张若琳困得都想扒在门框上睡了,于是她很没骨气地跟上了。
  办入住而已,又不是一起睡。
  到了柜台,她出示身份证,前台接待客气地对陈逸说:“先生,麻烦再出示一下您的南航明珠卡。”
  他去摸钱包,手机随手放在柜台上,此时来了一则短信,屏幕亮起。
  困顿的张若琳眼神涣散,却在看到屏保的瞬间,清醒了。
  屏幕上是女孩又黑又丑的证件照,并且不是原图。
  是她那张丑绝人寰的那张入学证件照。
  看边角颜色分明是从国奖公示海报上拍的。
  她抬头看身边的陈逸。
  他目光也是一顿,像是有些猝不及防,不过也只是一瞬,他收回目光,神态动作都十分闲适自然,从钱包里掏出什么卡递给柜员。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陈逸目不斜视,看也没看她,把手机拿回去,也不解锁,只是满不在意地注视着屏保,淡淡道:“我是为了随时看看你。”
  她心间微恸,眼眸有瞬间的失焦。
  随后他熄灭屏幕,黑亮的屏幕上映衬着他英俊的眉眼,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再随时照照镜子,确认分手是你的损失。”
  张若琳:“……?”
  前台接待讶异而八卦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
 
 
第72章 72
  回到房间,张若琳一点困意都没有了,充上电在微信里疯狂语音吐槽。
  张若琳:【他什么意思啊,他就是说我丑呗!】
  陆灼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才听完,对不起真的被笑到哈哈哈哈】
  陆灼灼:【我是觉得你俩这也能碰上是不是太有缘了点?】
  陆灼灼:【而且他也太欲盖弥彰了吧!】
  张若琳:【什么。】
  陆灼灼:【想随时看看你,才是实话吧?】
  张若琳:【那应该换张好看的照片吧,我朋友圈有啊!】
  张若琳:【他就是不爽,他就是在嘲讽我!】
  张若琳:【幼稚!】
  陆灼灼:【我也搞不懂,可你现在生气这个是不是没有意义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有什么意义呢?
  不是要把他当做一个绅士的陌生路人吗,为什么还要想这些细枝末节?
  张若琳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手机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发了半刻钟的呆,还是在聊天框里输入:谢谢。
  发送。
  一个红色感叹号出现在绿色框框前,下面跟着一排灰白小字——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张若琳坐起,瞪视着屏幕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把她删了?
  好聚好散是做不到了,相忘于江湖也不行?
  陈逸,至于吗?
  气愤的张若琳睡得极差,翌日又连坐两班飞机,起起落落颠得她又困又晕,落地时鼻息里尽是机油味,让人恶心却又吐不出来。
  她讨厌飞机。
  还有飞机场。
  首都机场虽然很大,但标牌设置合理托运安检都很好找,可这个小城的小机场,出来就是大马路是什么情况?
  门口只有的士,公交车在哪?
  她这时才真正有一种不安——对故乡的陌生感。
  张若琳拖着行李箱几乎绕着机场走了一圈,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机场大巴候车点,一路颠簸到了集散点,又换乘公交,到达旅馆时她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咕咚咚喝了一整瓶矿泉水,也没来得及吃饭,赶紧去报警。
  警察没有查到张志海的任何住宿和出行记录,说他应该是住在朋友家,或者是租了房屋。
  朋友家?他在这里,哪里还有什么朋友。
  “那没有其他办法能找到他了吗?”她急道。
  警察说:“如果是服刑人员释放,出来第一件事应该就是办电话卡,我们会请通讯部门查一查,有了联系方式就好办了。”
  “什么时候能查到呢?”
  “得明天了。”
  来都来了,她也不急于这一天,事情已经比想象中顺利得多。
  离开派出所,张若琳在一家街边小店要了一碗小面,城市虽然陌生,小面却还是记忆中的味道,辣劲冲散了眩晕感,她终于恢复了点生气,回到小旅馆想好好把这几日缺的觉给补回来。
  可是旅馆的隔音趋近于无,隔壁男女从看片到做/爱再到争吵她听得清清楚楚,眼看已经零点,他们已经吵到谁给谁冲了几次点卡,谁给谁开过几次卡座,张若琳忍无可忍,徒手敲墙。
  “砰、砰、砰!”
  呵,还真是一点隔音都没有,这墙听着像三合板隔出来的。
  “敲什么敲,要投胎啊!”那边传来怒喝。

  “很晚了,不要打扰别人休息。”她喊。
  “你不会闭上耳朵啊?耳朵那么贱非要听干什么!”女的先开骂。
  男的接上:“听爽了也想要是吗,想就开门,少叽叽歪歪!”
  说着两个人还意犹未尽,好似忽然同仇敌忾了,到她门口使劲敲门,那门看着也不结实,哐哐晃荡。
  张若琳此时心底才生起恐惧,一路心情复杂,精神困顿,她快忘了这是第一次独自“旅行”。
  她连忙给前台打电话,老式的电话竟还能拨通,拨了两回才传来老板蔫了吧唧的声音,“什么事?”
  “隔壁太吵了,我说了两句,他们就使劲敲我的门。”
  “那你就少说两句啊?”老板大概是梦中被电话叫醒,很不耐烦。
  张若琳惊了,“他们也会吵到别人啊?”
  “没别人,今晚就你们两间。”
  “他们这样我很不放心,在你的旅店你不应该保证我的安全吗?”
  “没事的,他们是熟客了,你别跟他们较劲睡自己的就行了,要求那么多,你去住大酒店啊!”
  电话被挂断,张若琳又惊又怒,这是什么黑店?
  看着哐哐晃动的门,她瑟缩在床角,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68块钱一晚付出的代价。
  没有了回应,隔壁男女果然罢休,回去也没有接着大吵了,细细碎碎地说话。
  一切似乎对于平静,张若琳却再也没有睡着。
  次日天没亮她就退了房,一刻也不想多呆,拖着行李箱在派出所门口等开门。
  幸亏警官勤勉来得早,否则她已经要招架不住晨跑路过的大爷大娘,他们热心问候她需不需要帮助,以为是什么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女。
  在自己的故乡,竟无处可去,她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到了9点,通信部门来了消息,张志海没有办理任何的通讯号码。
  警察说会再联系监狱做调查,这就不确定什么时候会有消息,但至少证明张志海应该没有离开巫市。见她整个人毫无精气神,还叫来女警官劝导她。
  这种时候,越劝才越想不开。
  大概是有所希冀,所以格外经不起意外和打击。
  对于一个二十岁除了上学以外从未远行过的女孩而言,独自一人踏上未知的旅途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可她从想要来巫市到退票订票没有经历一点犹豫。
  昨晚彻夜难眠她曾想过这个问题:张志海何以让她这样焦虑和着急?
  这样的父亲,多少人避之不及不是吗?
  而现在坐在派出所会客厅里,耳边是警官关切的安慰,张若琳对这个问题,似乎有了答案。
  张志海对她而言,或许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无法切断血缘的亲人,而是修补她残缺人生的最重要的一块拼图。
  可现在这块拼图它丢了。
  如果没有接到过张志海即将出狱的电话,她或许就这样得过且过了,可一旦有了设定,有了剧本,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接受他再次离开。
  他出狱了,为什么没有按照约定来找她?
  遇到了什么困哪,还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纯粹地,想摆脱过去,重新过一段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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