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决定放过自己,杀了他们,做个了断?”姜闻音有些意外。
姜沉羽沉默片刻,“不光如此,我还希望这个孩子出生时,看不到这些卑劣又令人厌恶的赵家人。”
那时,自己会用心教导这个孩子,洗去他骨子里那令人厌恶的卑劣血脉。
姜闻音眼角有些酸涩,原来真的是因为自己。
但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他也在试图放下仇恨,期待着与自己的未来。
不像钦天监预料的连绵大雨,这场暴雨来的快去得也快,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外面便雨过天晴了,太阳挂在山头上即将落下,空中还悬着一道彩虹桥。
雨后的山林空气清新,树木苍翠,姜闻音进到陵墓里,给陆皇后和先太子上香磕头后,姜沉羽也带着一身血腥味回来。
姜闻音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什么也没问,只是仰头道:“我们下山吧。”
姜沉羽微微颔首,用没有沾血的左手牵住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棺椁,然后阔步向外走去。
陆皇后和先太子的尸骨还未寻到,但他已经放下,赵贞便没了活着的理由。
姜沉羽最终还是没有让赵贞殉葬,这种忘恩负义之人,若是他母后和兄长在天有灵,也不会想见到他们。
他手刃了赵贞、陈王以及安王那群人,将他们的尸骨同样抛至山谷,任由野狗饿狼啃食。
至于其他人,被林郁押回了长安,由刑部翻了他们的旧账,晋王和陈王世子等人以贪污受贿,纵奴杀人等罪命,即日问斩,牧贵妃所出的赵乾兄弟俩年纪还小,倒没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故而流放幽州,其余皇子公主和几位王府子嗣统统被贬为庶人,逐出长安。
从鬼门关捡回一命,没人对此有异议,朝臣们深知其中缘由,纷纷噤声。
从玄妙观回去后,礼部便又开始忙碌起来,准备姜沉羽的登基典礼,宫里的绣娘们也开始给夫妻二人量体裁衣,准备帝后衣冠。
殿试结束后,姜沉羽钦点了状元,还是二人的老熟人,在襄州时的老邻居杨拓,姜闻音在随后的鹿鸣宴上见到了他。
一年多不见,杨拓还是当初那个清隽的读书人模样,只是不会动不动就结巴脸红,到底圆滑了许多。
姜闻音也终于想起来,那日在宫外觉得耳熟的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她感到很意外,姜沉羽一直不喜欢杨拓,没想到还是点了他为状元。
为此,她还专门就此事打趣姜沉羽。
然后便看到姜沉羽臭着脸道:“就他还有点真才实学,我这是矮个里拔高个,先将就着用,等将来有可用之人后,就将他贬到山沟沟里去。”
姜闻音忍笑道:“好好好,贬到山沟沟里去,让他连媳妇儿都娶不上。”
姜沉羽冷哼一声,“你倒提醒了我,给他赐一桩婚事就不怕他再觊觎你了。”
姜闻音戳戳他的胸膛,说了句醋坛子。
姜沉羽毫不掩饰对赵贞的厌恶,在朝臣们的再三劝说下,仍然坚持将其帝号废除,不配享太庙,不入皇陵,不受后世香火,使得赵贞成为有史以来下场最凄惨的皇帝,没有之一。
登基典礼在十月中旬,立冬后不久。
大典在千秋殿举行,夫妻二人天还未亮便起床了,在宫人的服侍下换上帝后衣冠,被众人簇拥着去了千秋殿。
按理说,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应该分开进行,但姜沉羽坚持要礼部将其在同一日,同一个地点一起进行,百官们不敢阻拦,陆无暇等人则根本没有拦着的意思,是以最后两人是手牵手走完的整个流程。
经由百官朝拜,乐奏景平、咸平及奉平之章,后为陆无暇等人分封爵位,陆无暇为平国公,享丹书铁券,姜闻音的弟弟姜暮潭为魏国公,陈棠为镇北侯,陈父为安远侯,然后再由光禄寺卿奉福祚,上前跪拜拱举。
礼部侍郎随后拿出登基和封后的诏书宣读,大意是姜沉羽登基的事情,然后宣告天下的话,这会儿读完后还要誊抄几份,张贴到宫门口以及印刷在邸报上。
最后回宫更换祭服,至天坛祭祀,亲手将祭品焚烧,等到起驾回宫时,天空下起了小雪。
姜闻音兴起,拉着姜沉羽在宫门口下车,手牵手地慢慢走着,走过长长的宫墙,途经风亭月观时,她指着那座被落雪染白的亭子,一本正经道:“还好我们和好了,否则这么冷的天你站在上面,肯定会冻成一个笨蛋。”
姜沉羽哑然,“……你都知道。”
姜闻音挑了挑眉,得意洋洋道:“没有什么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徐瑾玉等人当初为何出现在这里,问一问宫人就知道了,而且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以后再吵架的话,可别这么傻啦。”她笑眯眯道。
姜沉羽罕见地有些窘迫,嗯了一声。
“吵架的时候,你就多哄哄我,我就不生气了。”
“好。”
“赵衡,你亲亲我。”
“……好。”
姜沉羽揽住她的肩膀,俯身吻住她。
这个吻十分温柔克制,唇舌交缠,又一点一点的落在她的鼻尖、眼睛和额心,像是对待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很久之后,两人才缓缓分开。
互相打量片刻,姜闻音望着他肩上和头上的白雪,歪头笑起来,“这算不算是一起白头了?”
姜沉羽反应过来,抓住她的手,十指紧扣,一字一句道:“不算,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姜闻音愣了一下,然后用力地点点头,“对,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未来的日子很长,他们才刚刚开始,往后还有一起度过千万个日夜。
第141章
姜沉羽登基后,生活和往常没有区别,他们仍然住在长华殿,新修葺的风梧宫还未完工,要等明年春日才能竣工住进去。
姜闻音怀孕已经四个月,小腹微微隆起,不过因为冬日衣服穿得厚,看起来并不明显,但已经不能参与到锦娘她们的打雪仗活动,只能立在廊下静静地看着。锦娘前几日出宫和母亲团聚,在陆家住了几日,又抱着包袱哼哧哼哧地回来了,说是想留在姜闻音身边,将来成为和寒月一样厉害的女官。
姜闻音没有拒绝,只是告诉她,将来要是后悔了告诉自己便是。
锦娘的雪人堆的又大又圆,小肥啾和她养的那只小狗也不怕冷,在雪地里撒欢儿。
姜闻音站在廊下也不闲着,指挥着战场,院子里充斥着欢声笑语,还有小西施犬和小肥啾的叫声。
等看到小肥啾傻乎乎地一头钻进雪堆里出不来时,唇角不由扬起一抹笑。
难得如此闲适,她抬头望着屋檐下晶莹剔透的冰凌子,对身后的宫人吩咐道:“去厨房说一声,
咱们中午吃羊肉锅子,用我从幽州带回来的辣椒,再多备点肉食,陛下爱吃。”
姜沉羽去前朝处理政务了,中午会回来陪她用膳。
言人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姜闻音又在外面站了会儿,直到被冷气侵袭得有些受不住,才拢了拢身上披着的狐裘,捂着双手哈了一口气,准备进屋去暖暖。
廊下却疾步走来一个言人,禀报道:“娘娘,太液池太监许大人求见。”
太监其实是官名,并不是每一个宦官都可以如此称呼,姜闻音也是在宫里住了一段时间才知道。
太液池的许太监姜闻音还有印象,八月份她跟姜沉羽一起去太液池游玩,便是许太监伺候的他们。
并且苏寄云也是太液池的言人。
姜闻音皱了皱眉,让言人把许太监请进来,然后抬步去了前殿,边走边猜测他来长华殿的目的。
宫中一切事务虽然由自己掌管,包括太液池在内,可一般情况下,若是不逢年过节或者得自己召见,这些太监一般不会主动求见。
既然来长华殿,那就一定有要事。
她估摸着可能与苏寄云有关。
很快,这个猜测便得到了证实。
被言人们簇拥着走进前殿后,姜闻音一眼便看到了立在许太监和一一个管事姑姑身后的苏寄云。
两月未见,苏寄云丰腴了许多,但脸色依旧十分苍白,听到宫人们行礼的声音,她飞快地抬头看了眼姜闻音,目光触及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时,咬了咬唇,然后神情慌乱地低下头去。
姜闻音注意到,她的一只手放在小腹上。
“拜见皇后娘娘。”许太监和管事姑姑行礼,苏旖云也低着头福了个身。
姜闻音在软榻上坐下,让他们不用多礼,并让言人们搬了两个凳子让他们坐着说话,语气十分随和。
许太监客气地道谢,然后婉拒道:“奴才今日来是为请罪 ,娘娘恩德奴才等人实在愧不敢当。”
姜闻音哦了一声,“许太监为何请罪?'
她没有看苏寄云,是知道许太监口中的事情,十有八九与苏寄云脱不了关系。
果不其然,许太监深深地行了一一个大礼,然后羞愧地说道:“奴才管教不严 ,才发现手下宫女竟做出了秽乱宫闱,珠胎暗结之事,还请娘娘问责。”
此话一出,苏寄云猛地捏紧了掌心。
姜闻音扫了她一眼,“就是她 ?”
许太监叹息道:“正是这个宫女。 ”
姜闻音忽然便笑了,玩味道: "这等小事何必来报给我 ,报到教坊司按宫规处置便是。”
许太监回答道:“奴才本意 也是如此,但这言女被其他宫人发现怀孕后,竟口口声声说腹中孩子是陛下的,如今已在太液池传开,奴才这才不得不带她来求见娘娘,请娘娘处置。
姜闻音望向苏寄云,似笑非笑道:“你怎会认为自 己腹中孩子是陛下的?”
苏寄云抬头看了她一眼,咬唇回答道:“中秋夜宴 ,奴婢被调派到膳房帮忙,夜里往长春殿送醒酒汤时,偶然撞见醉酒的陛
说完这些,她大胆地抬头看向端坐在上方的姜闻音,期盼着看到她露出震惊、愤怒与伤心的表情,这样便能安抚她煎熬痛苦的内心。
明明是仇人,自己却怀上了他的骨肉,而且连悄无声息地打掉的勇气都没有。
甚至还每当夜深人静,就一 遍一遍地回忆起他那日待姜莹时的温柔表情, 然后忍不住心生妒忌。
从小到大的教养告诉自己不该这样,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整个人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人,一半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能忘记仇恨,可另一半又忍不住去想他 ,想象他身边的人若是自己该有多好。
“所以你们便在长春殿后殿春风一度?”姜闻音直白地指出。
是。”期盼看到的场景没有出现,苏寄云心里闪过一 丝失望,她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淡然?
姜闻音不知她的心里活动,只是产生了一种她果然怀了晋王的孩子的想法。
“我很好奇,你们为何来找我,直接去找陛下不更好吗?"她撑着脑袋好奇地问道。
如果赵衡真认下,那岂不是一朝飞天。
跑来找自己,也不怕自己心思狠毒一些,找借口处理了她们母子。
许太监愣了一下,“后宫是娘娘做
姜闻音摆摆手,“别和我扯这些冠冕 堂皇的理由,你若真有意表忠心,就不会让这件事传遍整个太液池了。”
毕竟人尽皆知的情况下,自己不好偷偷将人处置。
都说相由心生,许太监此人看着就圆滑世故,不像是做出这种蠢事的模样。
“你们是不是想着,我会碍于名声 ,捏着鼻子认下她们母子?”
许太监连忙跪下,“奴才不敢 ,奴才只是不想陛下骨血流落在外。”
苏寄云被拉着跪下,磕头行礼道:“奴婢不敢奢 求其他,只希望能保住这个孩子,请娘娘高抬贵手。“
姜闻音望着下方跪着的几人,“是不是殿下的孩子还不一定,别着急。
老实说,她年少单纯的时候喜欢过苏寄云这个女主,并且一直有滤镜在 ,但此刻她的滤镜可以说是彻底被打破了。
高抬贵手,她难道还以为自己会对她的孩子怎么样吗?
苏寄云眸子里瞬间盈满泪水,带着一丝惶恐不安 ,“娘娘是什么意思 ?"
姜闻音揉了揉额心,没好气地对门口的方向道:“你还想看多 久的戏?"
自己的烂桃花,自己出来解决。
苏寄云和许太监齐齐一愣,回头看去。
只见一道高大硕长的身影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一一眼,越过他们走到姜闻音面前,弹了弹姜闻音的脑袋,温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
姜闻音暗自翻了个白眼,那么大个个子杵在屏风后面,除了他还能有谁。
她努努嘴,示意他赶快解决。
姜沉羽抓住她的手捏了捏,然后抬眸看向下方跪着的人,“中秋夜里 ,朕在宣室殿。
这种事情,他其实不屑于解释。
苏寄云猛地抬头,仿佛他的话是在羞辱自己,她眼角落下一串眼泪,神情倔强道:“既然陛 下不愿承认,奴婢也不敢勉强,只是希望陛下能够留奴婢腹中孩子一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