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进去,略显得昏暗的山洞内,四周亮着烛火。
床上,一个人影背对着她,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是已经变成人形的晏潮生。
“别……别过来!”他背对着她,“走,有多远走多远。”
琉双有个惊讶的猜测,这里是晏潮生曾经短暂住过的地方,塌前甚至有石桌与一个杯子,岩洞里比外面温暖多了,虽然简陋,可东西也一应俱全。
而且也只有他的法阵,才会在她走进来时,没有启动,不曾伤她。
她自然不会听他的离开,反而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在床前坐下。她不会走的,她来就是告诉他,她已经被他感动,已经喜欢上他。
琉双终于看清了他的状态。
他睁着眼,头发被打湿,散落在石床上,眼睛里一片血红,唇被他咬出了血,他颤得厉害。
对抗暴虐的天性,并不容易,多少妖会选择在这个时节放肆杀伐,最后遭天谴,也有许多选择与女妖交合,安全渡过。
她轻轻把他头发从脸颊上拨开,露出他苍白阴冷的脸。
这样的动作,却令如今敏感万分的他,险些奔溃。
“赤水琉双!”
她软声应他:“在呢。”
晏潮生已经许久没有连名带姓地叫她,看来真的快被刺激疯了。琉双靠近他,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很高,比平时都要高上不少。
反而像个正常人的温度。
她双手结印,洞中温度低下去,他却并没有感到丝毫好受。依旧在颤抖,一双血红的眸子,骤然回眸来看她,连眼尾都泛着红,妖异得像个真正的妖族了。
他的手掐住她脖子:“走,我让你走!”
琉双还在打量他如今的模样,怪不得说成年妖族,有的好看得勾魂夺魄,这辈子她遇见晏潮生时,他尚且还是个少年,身量没有现在高,连眉眼,都没有如今锋锐。
短短一年多,他蜕变得这样快。
那只手掐住她脖子的手,轻轻颤抖着,她却没有管,知道晏潮生不可能伤害她。
纵然晏潮生眸中冰冷,企图像吓退方才的盗匪那样,来吓退她。
她握住他的手腕,低声安抚道:“晏潮生,别怕,不会有事的。”
他的手颤得厉害,闭了闭眼,哑声道:“我会伤害你的。”
“你不会,你一直没有,不是吗?”她轻轻环抱住他,“我在这里陪着你,别出去杀盗匪了,一旦开始,你很难停下,元身暴虐时,就算死数百个,也不足以平息。杀了成千上万人,天道不会容你的。”
她叹了口气,有些烦恼:“你怎么就种了应誓果呢。”
他一言不发,伸出手抱住她。
这个拥抱几乎把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他现在这个模样,若伏珩看见,都不敢轻易过来,可她安全地待在他怀里,还施法替他把湿漉漉的墨发弄干了。
他以一种妖族绝对占有欲的方式,把她圈住。
琉双笑了笑,由他去。
渐渐的,晏潮生睡着了,琉双也没走,依旧像她说的那样,陪着他。
不过这样安宁的日子,只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睁开眼睛,一口血咳出来。
琉双几乎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哪里是他睡着了,是他强行切断了神识,为了不伤她毫分,就这样静静抱着她。
她顿了顿,纵然做戏,其实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她捧起他的脸,把他嘴角的鲜血擦了,在他再次出声赶自己走前,突然道:“晏潮生,妖宫那几个蚕娘,她们织的,是什么?”
他猩红的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半晌,哑声道:“云锦。”
“是嫁衣吗?”
他喉结动了动:“嗯。”
她又问:“是给我的吗?”
他低头,在她额间的羽花亲了亲,答案不言而喻。他的唇也第一次带上温度,变得滚烫。
洞中暖融融的,她第一次没有受惊般地逃离他,而是软声抱怨道:“都不用问问我做成什么式样的吗,万一我不喜欢怎么办?”
他嘴角鲜血继续涌出来,低声答她:“那就重做。”
最暴戾无情的时刻,许是跳动的烛火太暖,她竟然从他冰冷的语调中,听出几分温柔缱绻的滋味的来。
她注视着面前这个人,回忆着这辈子遇见他来的点点滴滴。他是晏潮生,却又不是那个罪恶滔天,八十一道天雷加身的妖君。
徽灵之心,被他眸光触动,在她胸腔下,跳动加快。
哪有那么多假的东西,纵然他想要徽灵之心,可这一刻,琉双能感觉到,晏潮生动了真情。
少年的感情,纯挚地如火焰,燃尽了自己,也不舍得灼伤她一分。
这就够了,她心想。
不管晏潮生今后会打什么主意,她不会让他有机会修鬼道,也不会走上前世的路,任人宰割。
“不用重做了。”她仰起小脸,在他唇角亲了亲,他身上的血痕消失无踪,“就这一套吧,等开春,若届时不打仗,我们便合灵。”
他没有说话,低眸看她。
被妖性所控制,他眼眸似血,不管怎么看,都只剩残酷冰冷,有几分吓人。
琉双没有生气,也没有逃离,盘腿坐在他面前,甚至有几分乖巧地仰头看着他。
下一刻,她被压在塌上。
那双摄人的血眸中,她看见自己的身影,她的手指被握住,旋即十指相扣。琉双试着动了动身子,双腿也被他长腿压住了。
果然,嘴上说得再温柔,这种时候,他都是霸道不已的。
真到了这一步,看着身上热得发烫的少年,琉双心里却也难免生出几分怯意,不太放心地叮嘱道:“不许化元身。”她没了退路,反悔也来不及。
他的回答,是更猛烈火热的禁锢,和毫无保留的热情。
人间小雨绵绵,有松鼠试图进洞来躲雨,被洞中无形运转的法阵弹了出去。
松鼠满头包,茫然不已地站在雨中,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只听见洞内缠绵低语,少女娇吟,混杂有气无力的央求声,一同混入雨中。
松鼠甩甩湿漉漉的毛,一头扎进雨中,寻找其他栖身之地去了。
*
宿伦慢悠悠地品着茶,大雨中,青鸾飞了回来。
宿伦挑了挑眉,认出这是山主的坐骑。本来给了小仙子,让她去昆仑,怎么出现在这里?
他心里有个荒诞的猜想:“不是吧,她还真的回来了,没有去昆仑?”
任他算无遗策,此时也想不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青鸾听不懂他在嘀咕什么,饿极了,向他讨些吃的。它很听话,又是山主的宠物,妖宫里的人,都对它不错。
宿伦小气得很,折扇点在它头上,笑道:“去去去,你家主人才害得我被打了一顿,东西都被搜刮光了,没有东西喂你。”
它也不恼,好脾气地找别人去了。
望着它离去的背影,宿伦折扇打开,一双狐狸眸中,带着思索探究。
“她想做什么?”
上古仙族血脉,名动八荒的美人赤水琉双,看上了他家这位,只有一座妖宫,才刚长成元身的主上?太荒唐了,宿伦不信。
宿伦望向妖宫之外的天地,不知何时,冬日快来临。
战雪央的折扇轻轻敲着柱子,仙子真会动手杀了主上吗?
第77章羞赧
姬香寒把玩着手中玉珠,莞尔道:“昆仑的灵脉,再一次动荡了?”
她的下座,好几人跪着,面面相觑,不懂少主笑什么。
灵脉枯竭,是四大仙境,全都要面临的灾难,他们长留也一直为这个问题所困。听说昆仑灵脉动荡,他们心里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可少主完全不以为意。
“昆仑出事,风伏命怎么说?”她红唇弯起,“好歹是新上任的天君,任重道远啊。”
下属们无法理解自家少主看戏一样的心态。
“少主,风伏命上一次派出去的仙兵,败在了妖宫之下,近来没了动静,因着昆仑灵脉动荡,直接去了昆仑。”
“没动静?去昆仑了。”姬香寒道,“可笑,你难不成想告诉我,风伏命成心思仁厚,宽慰昆仑去了。风伏命的性子,手下仙将战败,这样的奇耻大辱他能忍?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妖宫那群妖族,昆仑他想要,可是肯定有更大的阴谋。”
“少主,如今咱们长留怎么办?”
上座的玉色衣衫少女笑了笑:“风伏命有个妹妹,喜欢即墨少幽,喜欢得死去活来那个,他去昆仑,很有可能让他妹妹联姻去了。”
她顿了顿,狡黠地眨眨眼:“至于咱们长留嘛,夹缝中生存,老实一点好,当然是天君说什么,咱们做什么,好好做一只走狗,想必天君不会亏待咱们。”
她拉开帘幕走出去,外面站着一个无奈的中年女子。
“少主,你何苦逗这些人。”
姬香寒说:“他们至今还不忘让我与风伏命联姻,这些仙族,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竟连风伏命也敢信,一群废物。”
“不是人人都像少主这样聪慧。”
“芳姑姑,您这话说的,若我真聪慧,也不会让长留随波逐流。”
芳姑姑怜惜地看着她:“少主只是看穿不可与风伏命为伍,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少主若真想做天妃,有的是办法。”
姬香寒笑着摇头。
“您太看得起我。”姬香寒说,“若我真有办法,当年不会被我那位好继兄,害得那般惨。我先前盼着即墨少幽找到他娘亲,拿回灵泉之眼,昆仑如今都这样了,他仍旧没有拿灵泉之钥出来,看来他娘亲那条路,走不通。而风伏命,此人比起他父亲,会隐忍,够果决,天赋极佳,心肠也狠,我旧疾在身,恐怕斗不过。”
“您当年真是亲眼所见,即墨氏的夫人,取走了灵泉之钥?”
“千真万确。”姬香寒说,“八荒至今无人猜到,这一场劫难,或许起源于昆仑。”
每个人,都藏着不少秘密。芳姑姑心想,就像少主,七千年前,从泑山归来之后,再不着红衣。
*
人间的雨,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终于在今日雨停。
不知不觉,悄然立冬。洞里温暖不已,半赤裸的少女蜷缩在塌上,身下是一件玄色的男子法袍。
锦被半盖住她的身体,她小脸苍白,玉白的身体上,遍布着痕迹。
晏潮生俯身抱起她。
他的仙衣给她用来垫石床,如今刚好能够裹住她。他抱着她往外走,那只锲而不舍的松鼠,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洞口。
它开了些许灵智,找来找去,潜意识明白这一处灵气最为充沛。
所以尽管有法阵,也不舍得轻易离开。
于是傻松鼠断断续续,在外面听了半月的无边春色,它虽然不太懂他们在做什么,但也隐约觉得,那男子太欺负人了。
丧心病狂啊,半个月。
它在外面淋了半月的雨,撞了满头的包,吃了数不尽的苦头。里面娇滴滴的少女,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它听那声音,都担心她被折腾死。
好在,今日放晴,它终于看见这个可怕的“魔头”。
他很高,身形颀长,穿着一件幻化出来的衣衫,少女被他抱在怀里用法袍盖得严严实实。
松鼠就看了这一眼,被他身上的威压,吓得普通一声,匍匐在地。
他低眸:“原来这几日在外面的,是只才开灵智的松鼠。”
松鼠瑟瑟发抖,后悔万分觊觎这个洞穴。这下糟糕了吧,连命都没了!
然而等了半晌,这个可怕的男子也没杀它,淡淡道:“滚。”
不知道是不是它的小脑袋出现错觉,竟然觉得这大妖心情挺愉悦的。这就是人们说的,餍足之后,连带人都变宽容了吗?
它终于能站起来,抱起两只小爪子,作了个揖,蹦蹦跳跳离开。
松鼠没有感觉错。
晏潮生的好心情,犹豫万年冰封的雪山,有朝一日阳光明媚,暖风和煦。
他悄无声息带着琉双回去以后,没一人发现,只有和他心意相通的小青鸾回来了,歪着脑袋打量琉双。
疑惑不已。
晏潮生唇角轻轻上扬:“她没事,累坏了。”
他这样堂而皇之地说这话,坏得要命。只怪身边没有能谴责他的人,指望小青鸾能听懂,至少还要个几百年,而怀里的少女,睡得不省人事。
他消失半个月,伏珩急坏了,宿伦倒是优哉游哉,偶尔还帮着处理一下妖宫内部事务。
只是宿伦此刻还没归降,心思显然不在妖宫,他做的决策,不为妖宫好,只为他自己牟利。
晏潮生回来,安顿好琉双,妖宫的事务多得堆积成了山。
伏珩匆匆赶来,满脸铁青,就要告状。
“嘘,出去说。”晏潮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