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会怜惜一个妖鬼——藤萝为枝
藤萝为枝  发于:2021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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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怕他。
  他动作一顿。
  这是晏潮生第一次见琉双害怕他。他在外阴毒霸道,八荒从来不缺害怕他的人,对此晏潮生习以为常。就连伏珩和宿伦都不例外,只有她,从不怕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钻进他怀里。
  如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也带上了恐惧,因为不再信任,而滋生出恐惧。
  她怕他,竟然觉得他真的会杀了她。
  他慢慢松开手,后退一步。
  其实冷静下来,很容易就能想通一切,知道她为什么会不顾罡风与鬼雨,出现在院子里。她也并非故意与他对着干,不愿辩解,而是出自威压之下的本能反应。
  她的本体小仙草,本能畏惧他,就像看见巨兽的兔子,发着抖,牙齿咯咯发颤,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晏潮生垂下阴冷的眼睑,拂袖出去了。
  他离开,琉双总算感受到室内的暖意,僵冷的肢体能够动弹。她从水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脖子上的伤不见了,恢复了白皙柔嫩。
  可是琉双知道,她真正的伤,不在脖子上,在第三根肋骨之下,那颗心脏。
  琉双动手给自己洗了个澡,把一身鬼雨洗去,她穿好衣服出来,本以为晏潮生已经走了,没想到夜明珠之下,晏潮生竟然还在。
  他站在她经常眺望的那个窗台,滂沱灵力朝院子外涌出去。
  琉双也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紧张,她屏息看着,晏潮生的掌下,渐渐的,四季回春,腐烂的植物抽枝发芽,风凰树重新焕发生机,火红的花朵开在寂寂的夜里,分外热闹。
  回廊上琉璃灯盏发出温暖的光晕,一层透明的结界无声出现在这片天地的上方。
  她的院子就这样回来了,不,甚至这次,下再大的鬼雨都不可能淋得坏。
  琉双有几分茫然地看着晏潮生。
  晏潮生不知何时收回了手,躺在了塌上,他玄衣未脱,皮肤苍白显得阴冷,依旧是那副骨子里凉薄的模样。
  见她看自己,他睁开眼睛,凉凉道:“看够了吗,过来睡觉。下次大半夜跑出去淋鬼域,不如让你直接去千刃潭。”
  她没有过去,站在原地。说出这句话时,她的手指绞紧,用力到心中酸楚几乎泛滥。
  “夫君,若你不喜欢我,不必为我做这些。你知道的,我不如宿伦大人那般聪明,能够看透人心。”
  他冷笑了一声,袖子一卷,把她按在了怀里。
  “是不是一天到晚太闲,你才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晏潮生说,“不知道你是从谁口中知道了宓楚的事,但你最好明白。本君就算再卑劣,也不会有兴趣抢别人的妃子。”
  琉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晏潮生这算是变相在解释。
  她一颗心忽上忽下,好半晌,忍不住问:“那你为何要把她带回来?还把香泽殿列为禁地?”
  晏潮生嗤笑了一声,把琉双的脸转过来,让琉双趴在自己身上。
  “我捡到她时,她已经跳入了传世镜,那玩意通往凡尘,不捞一把恐怕早就魂飞魄散。她父亲对我有恩,我曾以心魔起誓,有朝一日身居高位照拂她。”他顿了顿,又说,“她不愿意回天界,让她留在鬼域也并非长久之计,等她安魂后,送她离开便是。”
  如果说白日是一场噩梦,如今却又像是置身在一场美梦。
  她的心与身体,比神识更快地体现出了她的愉悦。她弯起眼睛,抱着晏潮生劲瘦的腰肢。明眸映衬着琉璃灯盏的光芒,似冉冉星辰。
  他捂住她眼睛,语调刻薄阴沉:“眼神收敛一点,今晚淋雨的事本君还没和你算账。”
  尽管他这样说,可她现在身体温暖,也不觉得害怕了。
  那时琉双还没有完全明白,喜欢一个人,其实也就是一朝生,一朝死,一朝喜,一朝悲的事。她的喜怒哀乐,均与另一个人缠着千丝万缕,尽数挂钩。你若喜欢上一个很好的人,那便安稳幸福,你若爱上一个狼心狗肺的人,便注定坎坷。
  心上高高悬起的石头,仿佛一瞬间落了下去。
  鬼气入体的疲倦感袭来,她甚至没法拿开晏潮生的手,去看他凉薄语气下,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困意让她朦朦胧胧几乎快要失去意识,回廊有人急切的脚步声传来。
  窗棂被人敲响。
  “妖君陛下,主子吃了聚灵雪莲还是疼,您救救她吧。”
  琉双半梦半醒间,不知那声音是做梦还是真实。她下意识握紧了晏潮生的衣袖。
  头顶传来一声低低的笑。
  那人用狂狷冷漠的语调说:“鬼将何在,什么时候本君的寝殿,能让人随意乱闯?”
  外面的婢女小秋脸色惨白,没一会儿,鬼将把小秋带了出去。
  晏潮生看着怀里蜷缩的身影,伸手去触摸她柔软苍白的脸颊,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眸光晦暗,冷淡下来。手一挥,室内夜明珠尽数散去光芒。
  这一晚,是琉双自他三个月前外出征战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个夜晚。
  *
  宿伦本来心中不安,结果一大早来,看见殿外跪着宓楚的婢女小秋。
  他微微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看了看琉双的寝殿,嘴角的弧度更深。
  “小秋仙子这是在做什么,让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鬼域怠慢客人。”
  小秋见了是他,下意识咬紧唇瓣。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总觉得这个一脸谦和恭敬的人,仿佛能看透一切,让人心里发慌。
  “主子神魂依旧不稳,奴婢怕主子出事,特来请示妖君陛下。”
  “这样啊。”宿伦手中折扇一开,“这你可就找错人了,现如今,妖界与鬼域,两界安魂的法宝与灵药,妖君全给宓楚天妃了,若这些都不行,妖君恐怕也无能为力。”
  “奴婢、奴婢也是担心则乱,主子一直未醒,奴婢法力低微,怕主子在神魂不稳的情况下香消玉殒。”
  宿伦微笑着说:“小秋仙子大可放心,别说神魂将散,就算当真魂飞魄散了,妖君大人也总会想办法凝聚魂魄。小秋仙子生得如花似玉,又是仙身,跪在这里恐怕受不住,还会惹怒妖君,听宿某一句劝,先回去陪着你主子吧。”
  鬼鸦叫了好几声,小秋总觉得在他戏谑的目光下有些难堪。
  鬼域的天已经亮了,妖君陛下还不曾出来,小秋知道自己的任务算是失败了,她怕再待下去适得其反,站起来对着宿伦福了福身:“奴婢听宿伦大人的。”
  宿伦眉梢一挑,温文儒雅,但笑不语。
  小秋走了,宿伦却在宫殿外站着,直到晏潮走出寝殿,他已在殿外站了许久。
  晏潮生看见他:“有事?”
  宿伦行了礼,看一眼高耸得宫殿都遮不住的凤凰树,笑道:“属下没看错的话,这树已经死了罢,妖君陛下用的是障眼法?”
  晏潮生说:“若你来只是说这些废话,本君给你安排一个好差事做,去看守万灼塔。”
  万灼塔里面关着一群几千年的大妖怪,全部一身反骨,皆为逆党,以宿伦的修为进去,恐怕出来就是一副骨头架子。
  宿伦笑意一僵,连忙说:“属下当然有要事,今晨伏珩将军几乎要杀了属下,那群来的妖使,有的不肯走,说有要事禀报,全部缠上了伏珩将军。妖君也知,今年是阴年,凡间天灾人祸不断,鬼域也鬼气森然,昨夜还下起了鬼雨。而妖界,不少大妖躁动,似是妖君多年不曾回妖界,有人起了不臣之心,暗地里动作不断。”
  晏潮生扯了扯嘴角,眼底却并无笑意,反而冷意弥散:“本君多年不曾回去,他们恐怕忘了万灼塔是如何建成的。一群想反,却又不敢反的窝囊废。”
  宿伦也瞧不上那群人,但不论是谁,单独拎出来,都是祸世大妖,不能不管。

  晏潮生说:“这些逗留鬼域的妖使,让他们学着凡人写折子,写完让伏珩带回来,本君慢慢看。”
  宿伦拱手道:“是。”
  妖与鬼修都不兴那一套,可有时候不得不说,凡人的法子省时又省事。
  宿伦办完了正事,又把方才看见小秋的事说了一遍。
  晏潮生不置可否。
  “宓楚天妃为何会跳入传世镜,不得而知。但属下知道,一百年过去,妖君与当初娶娘娘时,心境不太一样了。”
  晏潮生道:“你是想说,我对她动了真情?”
  不等宿伦说话,他似是觉得可笑,轻轻笑出声,语调温柔,却透着莫名的森寒与危险:“宿伦,做好你该做的,切莫自作聪明,你可知何为上古相繇血脉?”
  上古相繇血脉一族,又名相柳。九头妖蛇,凶残冷酷。它们好杀伐,擅伪装,阴冷毒辣,果决心狠,极难动情。没有任何一位相繇后裔,会全心全意爱上一个人。
  晏潮生的一半血脉,便源自相繇。
  宿论看一眼参天凤凰木,在心中低叹一声。所见为幻境,所言为假象,你以她爱你之心虚与委蛇。
  但愿有朝一日想起今日情形,不会后悔。
 
 
第8章 相繇
  一场对话看似轻松,可是当晏潮生轻描淡写提起“相繇一族”时,宿伦面上笑盈盈,后背却几乎出了一身冷汗。
  直到晏潮生离开,宿伦看一眼四周,又摸了摸自己脖子。很好,脑袋还在。
  跟了晏潮生数百年,宿伦算是他心腹,可宿伦并不曾真正了解这位主上。
  狐族多狡诈,宿伦是八荒之消息最灵通的人,但他知晓的、关于晏潮生的一切,并不算多。
  据说,晏潮生尚且年少时,以半妖之身拜入空桑仙境学艺。他体内一半人类血脉,一半妖蛇血脉。彼时都以为妖蛇血脉只是普通的妖蛇。
  七百年前和现在很不一样,那时候仙族为首,妖族没有地位可言,更何况是听上去就恶心粘腻的蛇族。
  凡人厌恶晏潮生,仙族弟子更是把他当作一个肮脏卑贱的玩意。
  他修行之路极为坎坷,甚至受过剔魂之痛。后来晏潮生叛出师门,焚尽肉身,那一晚,整个空桑被踏平,变作废墟,晏潮生则成为八荒以来第一个妖鬼,自此作为鬼修重新入道。
  少年鬼修,可谓天纵奇才,区区几百年,他修为日进千里,最后成为妖君,统一两界。没人再记得数百年前曾辉煌一时的空桑仙境,只知如今叱咤风云的妖君陛下。
  可晏潮生的来历,宿伦并不清楚,而上古相繇一族,更是八荒不可说的秘密。
  上古某些氏族流传至今,就像凡人贵族血脉,生来灵力充沛,令人向往崇敬。
  如东方长留、西方不周山、北方昆仑、南方空桑一脉。
  这些得了上古传承的仙子与仙君,生下来便高人一等,连天君继承人都会在这些氏族中挑选。但鲜少有人知道,很久以前,相繇一脉灵力高强,曾凌驾众仙之上,一度代代都是仙界君王,后来因为猖狂无度,心思狠绝,几乎都是疯王,被上古其他氏族联手镇压灭绝,一个不剩。
  可是,谁都不知道,本该灭绝的相繇族,还剩最后一人——混了一半相繇血脉的晏潮生。
  数百年前,阴差阳错知道晏潮生血脉那一刻,宿伦冷汗岑岑,立刻跪下。
  晏潮生支着下巴,高高坐在妖族的王座之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宿伦微微发抖的模样。
  那一刻,应了他的血脉,冷漠,轻慢,又恶劣。
  晏潮生没有杀他,只是微笑道:“无妨,既然是秘密,总得有第二个人知道,才不辜负它本身可怖。本君留着你,第三个人知道之时,便是本君取你性命之日。”
  他说到做到,一直没有杀宿伦。也因为知道了妖君的秘密,宿伦明白自己上了贼船就下不去,他本来心生八窍,也并不喜欢为人驱使,最后却不得不收起歪七八糟的心思,老老实实忠心于晏潮生。
  而今日,他万万没想到提起琉双,竟然引出这个话题。
  那一刻,宿伦觉得脖子上的脑袋岌岌可危。
  看着殿内枝繁叶茂,绚丽至极的凤凰树,宿伦苦笑一声,他能为娘娘做的,只有这么多。
  郎心似铁,君心难测。是福是祸,都未可知。
  从刀山火海,万般耻辱走过来的晏潮生,怎么都不会是柔善角色。
  今后一切种种,就看琉双的命了。
  *
  另一边,晏潮生与宿伦分别后,迈步进入无情殿,殿内,一汪白色的寒池深不见底。
  整个鬼域都以为,无情殿是他一处疗伤的地方,所以平日里不许人踏足。晏潮生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盘腿坐下,手一挥,寒池中缓缓飘上一个温婉美丽的灵魂。
  可若有行家在,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皮囊之下,魂魄煞气浓重,是一只含愤不甘的凶鬼。
  灵魂福身行礼,轻声曼语道:“小主人,我没有感觉错的话,昨夜鬼域是否下了一场鬼雨?”
  晏潮生应道:“不错。”
  女子很高兴,眼睛里散发出奇异的光彩,她满脸喜色喃喃道:“太好了,等了上万年,这一天终于到来,逢阴年,八荒煞气最重,只要拿到徽灵之心,相柳一族便可重振上古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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