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会怜惜一个妖鬼——藤萝为枝
藤萝为枝  发于:2021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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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眼前的情形,无异于令人震撼。
  不知活了多少年的上古大妖夜魔罗,汇入光影中,银碧色光芒绚丽,如同漫天惊雷,恢弘炸开,镇妖塔似一个撞出裂痕的钟罩,从底层开始坍塌。
  一切快到人来不及反应。
  镇妖塔中并不能御剑,琉双站不稳跌倒,只好凝了个结界,等着天幕落下的碎石塌陷。
  到底是上古神迹,砸下来岂是一个结界能抵挡。
  塔中少有跑出去的仙兵,哀嚎声不绝于耳,塔尽数坍塌那一刻,琉双却没有感觉到疼。
  一滴血低落在她脸颊边,她抬眸,看见撑在自己身体上方的人。
  晏潮生紧抿着唇,冷冷看她一眼。
  他怀里,一只小妖鸟战战兢兢钻出来。
  琉双愣住,她抬眸,对上了晏潮生眼睛。
  少年眼里痛色很浅,阴郁和冷然居多,妖身并不比仙体坚韧,他同样会受伤。
  她从他漆黑冷漠的眼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也不知为何,这一刻,琉双骤然想起女妖的话——
  “他究竟喜欢谁,很多事情,你仔细想想,也许就能明白答案。”
  这一刻,她瞳孔猛缩,震惊不已。
  晏潮生身上的疼痛只有一瞬,镇妖塔坍塌完毕后,化作烟尘,流入世间。
  仙兵们好有几个重伤的,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包括乌晨,也受了伤。
  琉双被晏潮生护在身下,见他冷冰冰别过脸,看也不看她,把小妖鸟往怀里一塞,就要离开。
  她拽住晏潮生的袖子。
  他嫌恶嘲讽地说:“你还想做什么,抓我回去请罪吗,赤水琉双,我如今,再也不是空桑弟子!”
  “我知道。”琉双说,“我没有要抓你回去,你救我受伤,我理应道谢。”
  她抬起手,绿色萤芒从指间汇入他的身体,慢慢愈合晏潮生的伤口。
  他握住她手腕,近乎压抑哑声道:“够了,你别碰我。”
  他起身离开,再没回头。
  走了数里远,晏潮生捂唇咳了两声,一手的鲜血,他平静坐在一棵树下,把小妖鸟放出来:“自己去觅食,有事叫我。”
  小妖鸟回头看他一眼,十分犹豫。
  晏潮生:“滚。”
  小妖鸟滚了。
  晏潮生抬眸看着乌压压的天,他当作家的山林,毁灭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无数道士和凡人闯进来,离开得慢了的妖,最终化作了飞灰。
  他见了无数的妖死去。
  这些尸骸,足以堆成一座山。他应当是没什么感觉的,可兔死狐悲之感,突然令人压抑,这些妖自爆的情形,不知为何会一遍遍出现在他脑海,挥之不去,这些尸骸中,或许明日,就有他的身影。
  他一直这样孤单,孤单地活着,有一日,也会独孤地死去。
  小妖鸟太弱小,觅食需要好一会儿。
  晏潮生无处可去,干脆原地打坐疗伤。
  不知过去了多久,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晏潮生顿了顿,睁开眼,看见了面前的少女。

  她衣摆的海棠灼灼,在他面前蹲下,手中捧着一身乱毛、肚皮圆滚滚的小妖鸟。
  少女把狼狈小妖鸟放进他怀里。
  “它太小了,捉鱼被淹到,你得看着点。”
  晏潮生冷笑:“若真这般无用,死便死了,无需赤水仙子关心。”
  “晏潮生。”她顿了顿说,“方才你走得太快,我有一个问题,来不及问你。”
  “问,问完赶紧走。”
  沉默良久,少女看进他的眼睛里。
  晏潮生听见她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人间春风拂过,他身后是一簇才生出嫩枝的细流,阴沉的天幕,如此沉闷,它们却在春风下肆无忌惮,蓬勃飘荡。
  他喉咙一紧,一股热气上冲,染过脖子,又染过脸颊,一路横冲直闯到达天灵盖。
  这样剧烈的感受,再难压得住伤口。
  他低下头去,猛烈咳嗽,不忘否认道:“赤水仙子何时有了自作多情的毛病!晏某就算喜欢路边的山石,也不可能喜欢你!”
  “哦。”她轻轻道,“真不是我?”
  “不是!”
  “你看着我眼睛说。”
  晏潮生咬牙,不愿露怯,抬起头,尽量带着恨意与怒意冷冷看她。
  少女杏眸清润,眸光淡而软,蹲在他身前,探究地看他。
  “说啊。”她道。
  “我……”晏潮生艰涩道,“我不喜……”
  手中的小妖鸟绝望地尖叫一声,它真不是故意要在这种关头出声的,实在是主人的手越收越紧,快要捏死它了还没察觉。
  晏潮生回过神,那股直冲天灵盖的热气终于散去。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一个无拘束的妖,凭什么要如此听话配合她。
  他冷笑一声:“赤水仙子真是闲得慌,镇妖塔都没了,还有闲工夫来找我一个妖孽。”
  她垂眸低声道:“原来是真的,怎么会这样……”
  难得,从九思潭的莲台初遇开始,这次无需任何人说,两人的思绪,无缝衔接上,晏潮生立刻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真的,你真的喜欢我。
  他恼怒至极,一腔愤恨也无从纾解,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思,被正主这般轻飘飘点破。
  最可恨的是,她如此反应……如此反应!
  慢慢是震惊和不可置信,夹杂着懊恼。
  却独独没有一丝欢喜和羞怯,他心中浅浅一痛,站起来,眼前之景,没有一处顺眼,最不顺眼的,当属依旧蹲着少女。
  “你愿意怎么想怎么想,再跟过来,他日见面,便是兵必见血的仇人!”
  他步子走得急,不愿承认,心里翻涌的难过,是被轻易伤到后,勉强想要挽留最后一丝自尊。
  一旦她走出误区,其实多明显啊。
  怎么可能掩盖得住,从他闯入鬼王墓救她,到后来握着她的手,触碰自己内丹,吻她化身的小毛团,还有今日下意识镇妖塔里护她……
  蛛丝马迹太多,他纵然不承认,可几乎连自己都要瞒不过去了。
  他觉得有几分狼狈,不该这样的,他已经不是空桑弟子,她却还是赤水氏仙族,他们本该从今日起,井水不犯河水,再无交集,就算有什么,也永远烂在肚子里。
  只要没人点破,依旧可以这样平静下去。
  可这样脆弱的遮羞外衣,如今也不剩下。晏潮生走到很晚,找了个暂且栖息的山洞,此时天幕下起雨来。
  人间呼呼刮着风,小妖鸟仰起头看他,道:“啾!”
  他怒道:“你哪只眼看见我难过,瞎了我就给你挖了!”
  小妖鸟恹恹妥协:“啾。”
  晏潮生闭上眼,冷声道:“不论如何,今后不会再有交集。”
  无尽的低落,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
  琉双在原地顿了良久,目送晏潮生走远。
  她真没敢想,是这样的。
  记忆里叱咤风云的妖君,留给她的印象太深刻,她记得他是如何对宓楚好,好到最后与自己解灵,不再让自己踏入鬼域一步。
  若非亲眼看见他的反应,旁人告诉她,晏潮生的心思,她一定会以为在说笑。
  怎么可能……她处心积虑撮合他与宓楚,没想到晏潮生喜欢的,竟然是她。实在太荒唐了,自己是小仙草时喜欢他,却得不到他的垂怜,如今自己已经不喜欢他,却得知他的心意。
  完了,岂不是一切都搞砸了!她脸色苍白,事情彻底失控,琉双有些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乌晨找过来:“双双?”
  琉双连忙站起来:“师叔。”
  乌晨点头:“镇妖塔毁了,这么重大的事,需得立刻回禀空桑,你可要与我一同回去?”
  琉双点头。
  “走吧。”
  她朝山林中看了一眼,心里急切,事关生死,甚至盖过了晏潮生竟然喜欢自己的荒谬与震惊感,晏潮生被父亲下令诛杀,想来只剩下屈辱与恨。她说什么,他或许都不会再相信她。
  这下可怎么办,宓楚的路走错了,一切还来得及挽救吗?
 
 
第52章山主
  琉双与乌晨一同回到空桑仙境时,赤水翀正好收到四海宴的请柬。他心事重重,脸色很难看。
  可不是因为镇妖塔之事。
  宫殿里,除了赤水翀,还有一位眼熟的大臣和宓楚。
  琉双从记忆里辨认出来了这人是谁,楼辛竺,宓楚的父亲,楼氏一族的将领,常年在南之境,镇守空桑的灵脉。
  他此刻出现在空桑而不在南之境,一定有大事发生。
  果然,赤水翀沉声道:“灵脉异动,已经开始枯竭。”
  “什么!”空桑的灵脉,竟然比其他的仙境更早濒临枯竭!每个仙境的灵脉,都是立足的根本,若是没了灵脉,仙境就会溃散,在仙境中修炼起来的每一个仙族,灵髓都会渐渐消失,最后成为凡人,悉数死亡。
  如同一个底蕴深厚的王朝,面临倾覆。
  本以为镇妖塔被毁,已经是一件大事,没想到空桑的灵脉也出了问题。难怪赤水翀的脸色会这么难看,眉宇间疲惫不已,仿佛苍老了许多。
  待乌晨汇报完镇妖塔情况后,赤水翀道:“你是说,七日前镇妖塔被毁。”
  乌晨点头。
  楼辛竺也十分诧异:“灵脉出现问题,也正是那一日。”
  太过巧合,难免令人心生不安。
  琉双说:“父亲,我从夜魔罗口中得知了第五条灵脉的下落,但不知真假。”
  赤水翀抬了抬手,其他人退出去,宓楚离开前,看了一眼琉双。
  “没人了,现在说罢。”
  琉双抿了抿唇,没有立刻说灵脉的事,反而问道:“娘亲说,父亲答应我,不动晏潮生,父亲为何出尔反尔杀他!”
  赤水翀冷下眸光:“我本来没打算杀他,可是琉双,他的身上,出现了清盈玉的灵力,你把灵玉,给了一个妖族。若被他人知晓,会怎样看你,堂堂空桑少主,为了一个卑贱的妖,拿走神玉背叛空桑?他们会放过你?”
  “父亲……”
  赤水翀沉声说:“你要我信你,你也应当相信我。”他要保住女儿名望,别说杀一个妖,杀百个千个,也在所不惜。
  “可是。”琉双低声道,“空桑注定无法杀他,折辱和杀意,反而会成就他啊……”
  然而这些,别说是赤水翀,若琉双不是从七百年后来的,也不会相信。
  她有些无力,事情弄成这样,晏潮生含恨离开空桑,已然无法再让他与空桑交好。
  难道必须在空桑与苍蓝之间,选择一个吗?
  赤水翀说:“灵脉如何?”
  琉双想到如今的困境,只能说:“夜魔罗告诉我,第五条灵脉,在弱水之中。”
  本以为赤水翀也会怀疑,谁知他沉默良久,道:“终究是天命所归。弱水之下万物不存,没人能拿到那条灵脉,这个,你且看看。”
  是一张四海宴的拜帖。
  琉双先前从白追旭那里得知了四海宴之事,后来被罚镇妖塔,本以为四海宴与自己无关了,没想到镇妖塔被毁在四海宴之前。
  赤水翀说:“此次四海宴,与以往有所不同。”
  *
  楼氏父女走出老远,宓楚再也忍不住回头,看向那座巍峨的、仙气缭绕的宫殿。
  楼辛竺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宓楚,父亲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少主已经回来了。”
  宓楚咬唇:“父亲,若她回不来,此次参加四海宴的人,会否是我?”
  楼辛竺道:“纵然是你又如何,此次四海宴,不再是以往仙族之间切磋往来,谁都明白,是为太子风伏命选妃。天君即将退位,新的天君也即将诞生。所有仙境的灵脉,只有风家那一条完好,可保万世长存,风氏一门荣光,便是长留仙山的境主,也会把女儿送过来。宓楚,风氏眼高于顶,不说少主,长留仙山姬氏的后嗣,你能争得过吗?”
  见宓楚要否认,楼辛竺道:“你是我的女儿,我最为了解你,宓楚,为自己谋后路并没有错,一切都怪父亲。”
  他怜爱地看着宓楚,心里涌上无数愧疚。
  宓楚幼年丧母,楼辛竺常年驻守灵脉,小时候,宓楚也曾随军在灵脉附近住过,每一次灵脉异动,犹如天塌地陷之感。
  楼氏的人,最能体会灵脉枯竭带来的灾难。
  而联姻合灵,则是脱离空桑最好的方法,楼辛竺看着柔美的女儿,知晓宓楚的想法,她自小聪颖至极,不愿低嫁,当然会对鼎盛的风氏天族有想法。
  可空桑之中,最尊贵的只能是有赤水血脉的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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