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连忙把拿来的东西给琉双看:“娘娘要的料子寻来了,妖君生辰就快到了,若不抓紧时间,恐怕来不及。”
“嗯。”夫君是妖君,也是鬼王,作为两界君主,每日处理的都是大事,远不是她心中这些儿女情长。
琉双吁了口气,二十年前她吃的一通飞醋,还闹出了一个笑话:晏潮生与人关在大殿三日三夜,不曾出来。
她都以为夫君不要自己了,结果那与夫君在大殿密谈的人,是一个胡子拉碴的男性大妖怪。走起路来地面都要一颤。
知道她误会了什么,晏潮生当时脸都黑了。
这次她可不能再胡思乱想误会他,她接了天蚕丝,缓缓走回殿中。
长欢看着她的背影,咬紧了唇,默默跟上她。
*
入夜,鬼鸦啼叫了三声,进入三更天了。
琉双枕着手臂,无法入睡,看着琉璃灯盏中,明光跳动。她身边还放着裁剪好的天蚕丝,不知为何,渐渐想起双鱼佩上的裂痕。
双鱼佩和明玺珠,是少幽离开前,送给她的两样东西。
她还记得那日风和气暖,他白衣温润如玉:“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可愿和我走,游遍山川,去我曾向你提过的江南郡?”
她笑着摇摇头,眼睛明亮:“我喜欢和他在一起。”
少幽黯淡了双眸:“那这两样东西你收好,当作我赠你的大婚贺礼罢。双鱼佩,别弄丢了,它若一直完好,你便陪着他。它若……有了碎裂之态,你即刻动身,回苍蓝湖也好,回人间也罢,别再留在他的身边了。”
“至于明玺珠,你灵力低微,他身边不适合你修行,待你渡血脉劫之时,它许能帮你挡几分劫雷。”
那之后,少幽扔下这两样东西,再也没有回来,连她大婚也没参加。她不明白这两样东西的价值,但少幽送的,定是好的。少幽本是上古血脉旁支桃木一族,说起来与她的本体,倒勉强算是同类。
他生来精治愈,占卜之法,为人谦和,性子温润。她化形不久在人间认识他,和他一起走过凡尘河间道,懵懵懂懂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
少幽对于琉双来说,是良师,也是挚友。她曾双手交叠于额前,要恭敬跪下来,脆生生喊他师尊。
少幽抿紧了唇,桃木捆住她的膝盖:“我不当你的师尊。”
为此她以为是自己愚笨,被少幽嫌弃,好是伤心了一段时日。
而今,少幽送的双鱼佩竟然自发开始碎裂。好好的玉,为何会碎呢?她记起他占卜之术世间无人能敌,揪紧了锦被,心中不安。
思量许久,琉双穿好衣衫,向外走去。
定是她灵力低微,才无法修复这块玉。她不能,但夫君肯定可以的,他那般神通广大,对他来说,定不是什么难事。少幽定是算错了,这般不详的预言她不信,她要长长久久地陪着他,陪他过完这一生。
她拎着琉璃灯盏,在夜间穿过鬼风呼号的鬼域,最后在一处玉石砌就的宫殿停下。
这里是鬼蜮正殿,晏潮生处理大事之所,他生性好战,喜杀伐,心怀大略,无惧无畏,生生把仙界昌盛的时代,演变成人、仙、妖、鬼,共同鼎立的时代。
史书上所说的,七百年前,以仙为尊,妖族后裔活得牲畜不如,那样的场面她从未见过。她出生时,妖们就已经拥有尊严了。
尽管她不该来打扰他,但如今顾不上许多。
“娘娘,您怎么来了?”殿外侍从拦住她:“夜已深,娘娘请回。”
“我来找妖君。”
“妖君不在此处。”
她看一眼巍峨漆黑的宫殿,确实不像有人的模样。不在此处,他又会在哪里?
有个声音仿佛笃定地说出一个地点。
琉双手心渗出汗,她握紧掌心带着裂痕的玉,朝香泽殿走去。
第3章 怜意
去香泽殿,需要穿过一片骨林。
琉双踩过白骨,听到嘎吱骨头响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毛骨悚然。她化形时和凡人一同生活,久了,也沾上些他们的习性。
譬如,害怕恐怖阴森的东西。
鬼修晏潮生,约莫是她用尽一辈子果敢与勇气,才爱上的人。
掌心的双鱼佩发热,鼓励她前进。这条路实在漫长,不知走了多久,琉双看见了香泽殿。
这座宫殿依旧森然,可却是除了正殿最富丽堂皇的地方。
她一路走到这里,竟没有一个人拦她。琉双知道,在鬼域,晏潮生就是绝对,他出口的命令,无人敢违背。
香泽殿为禁地,没他应允,平日自然无人敢来。
其实琉双也不知,为何会来挑战他的威信。双鱼佩裂开,带给她的不安太过浓重,她急切地想要证明一些东西。
譬如,晏潮生爱她重她。
他不许旁人来,可她违背了他的命令,他也不舍得真正责罚她的,对不对?
香泽殿的大门就在眼前,她的手放在门上,咬牙,便要推开。
琉双的心高高悬起,那个答案,就在这扇门后。可是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一只凉到近乎刺骨的手握住。
她眼睫颤了颤,看见伫立在她身侧,神情冷然的晏潮生。
“怎么,吾的命令,你视若无睹?”
她从来没听他用这般冰冷可怕的语调与她说话,巨大威压铺天盖地袭来,她知晓,他动怒了。
五脏六腑隐隐作痛,她低咳一声,唇边溢出一丝血来。
“没有,夫君,我……”她想要解释,可是不知要解释什么。她来此,是要修复玉佩,还是想看看殿中贵客到底是谁,亦或者晏潮生对她擅闯“禁地”的态度?
可他的态度,如今不是很明显了么?
琉双眼眶温热,她低下头,慌乱极了,不知是应该先擦去唇边的血,还是眼中快要溢出的泪。
晏潮生冷眼看着她,黑漆漆的眸显得毫无感情,见她泪珠如掉线的珠帘般掉落。
暗沉如血的天幕下,她满是委屈,像个小鸵鸟似的,头埋下去,肩膀一颤一颤。
他强行抬起她下巴,看见她唇边的血,晏潮生手顿了顿,皱起眉头,用拇指狠狠把她唇边血迹擦去。
晏潮生打横抱起她,她来时花了几乎半个时辰,他却在瞬息之间,抱着她回到了她的寝殿。
妖君的大氅几乎把她玲珑的身子全部遮盖住,她在他怀里发颤,抖得像一片快要枯萎的落叶。
“不许哭。”他旋身,抱着她在床边坐下,手抚上她娇弱的背脊,掌心一翻,灵力涌入她的身体。
他的灵力森然霸道,而她所能承受的灵力需得柔和如涓涓细流。弱小成这样,竟连他一怒都承受不住。他操控着灵力,从鬼修之力化作仙灵之力,一点点渡给她。
明明伤已经被他治好,她眼圈还红得和兔子一样,呆呆看着地面。
晏潮生掰过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自六百年前成为妖王,他狂妄如斯,从来没人忤逆他的律令,违者无不魂飞魄散。
她以身试法,莫说这点威压下的轻伤,他不管怎么惩罚她,都不算过。
对上她通红的眼,带着泪的睫毛,他语调讥讽,说:“禁地你敢闯,本君不曾罚你,你倒还委屈上了?”
她摇摇头,眼珠依旧吧嗒掉。
他抬手把她的泪擦去,最后手指在她唇瓣上蹍了碾,威胁道:“再哭,就把你扔去水牢,与水鬼作伴,信不信。”
她哽咽道:“那你扔好了。”
说着无所谓的话,她的手指却悄悄捏紧他的衣摆。他垂眸看一眼,眼眸轻翘,道:“真的让我扔?水鬼可不喜欢你这样的邻里,别回头又哭着求我。”
他话语刻薄,可琉双与他相处半年,知道他这已经是变相让步,拙劣哄她。
百年来,他给的柔情并不多。他的手给她擦完泪,仍抵着她的脊背,往她身体里输送灵力。
琉双留恋这一刻的温情,她鼓起的鱼死网破般的勇气,在这样的温情里消散。她闯入禁地,他竟真的没有罚她,虽然没控制住威压伤了她,却也一直在给她治伤。
他并非不在意她,对不对?快要枯死的心,又一点点开出生命力顽强的花。
她抱住他脖子,把小脸埋在他颈窝:“夫君,你答应过很快回来的,可你一直没有回来。”
他抬手,抚上她的脑袋。
“所以,怨我?”
她摇摇头,从自己怀里摸出双鱼佩递过去:“是我的玉,它……不知为何,有了裂痕,不论如何我都修复不好,想让夫君帮我。”
她两只小手,包裹住他的手。
他看她一眼,顺从着她,掌中泛出灵力。妖君的力量何其强大,本就精美的双鱼佩,上面两尾鱼儿几乎活灵活现动了起来。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
可过了良久,双鱼佩几乎发出盈盈光芒了,那几条裂痕却依旧在,丝毫没有被修复的痕迹。晏潮生微微挑眉。
“神农玉?”
上古神器神农鼎中练出的玉,可占卜,且玉碎无法逆转。
琉双愣了愣,从他手中拿回双鱼佩:“没关系,修复不好便算了,左右只是……一块玉而已,夫君改日,赠我一块更好看的吧。”
晏潮生看她一眼,没有追问玉的事:“要什么,给宿伦说。”
她点点头,总算露出浅浅笑靥。晏潮生要放下她,她闷闷抱住他:“夫君,这么晚了,难道还有什么大事要立刻去做吗?你留在这里,陪陪我好不好?”
他对上她眼中的期待之色,半晌,嗯了一声,索性抱着她,一同躺下去。
云衾轻软,犹如她这个人,也是软和温暖的。
琉璃灯盏轻晃,窗台上投着千纸鹤的剪影。晏潮生知晓,他这位小妻子,会许多奇怪的东西。
比如烹茶,剪纸,刺绣,做衣……
她化形时,被凡间一对七品官宦夫妇捡到。夫妇的亲生女儿早逝,见她玉雪可爱,以为是哪家走丢的小姑娘,起了怜悯之心收留她。
她自己也傻,懵懂不知她是个什么种类,没觉得小仙草是不能和凡人一同生活的。那时候的人间流行雅士风骨,她一株小仙草,被当做官家闺女,养得娇娇可爱,学了许多凡人女子才会的东西。
可对于修炼,她一方面天资不够,另一方面不感兴趣,也不够勤勉。
该学的不学,不该会的,她学了一堆乱七八糟。
鬼修自来素来崇尚力量,晏潮生也不例外,可她这般“不学无术”,百年里,他不但没“纠正”,反倒无声默许。
“夫君,”琉双掰着指头算,“还有三个月零四天,我就要渡劫了。”
他拉起被子盖住她,淡淡应一声。
不给回应,也不主动延伸这个话题。她的本体与鬼域相悖,鬼域没有一丝仙气,几乎无法修炼,但不论是妖还是仙,一生中会有两种劫雷。
一种为“修为劫”,是努力修行,勘破境界的劫雷,渡之修为更近一层。
另一种,为“血脉劫”,就是血脉淬炼的劫雷,每五十年一次,熬过去,血脉更加精纯强大。
对琉双来说,她的修为几乎原地踏步,勘破境界是痴心妄想,不用应对修为劫。而血脉淬炼,是必须要经历的,她躲不过去。
可要应对这样的劫雷,需要她有足以匹配的修为。五十年前那一次,便是他帮着渡过的。
彼时离大婚后不算久,晏潮生与仙界打了仗胜仗归来,意气风发。原本可以挥挥手就可以帮她渡过的劫雷,他却选择用了一种,更旖旎的方式。
与她在寝殿双修,颠鸾倒凤三日,把她折腾得动动手指头都困难,然后捏着她的脸蛋肆意地笑:“这回若你不能自己渡劫,出去别说是我晏潮生的妻。”
说归说,真等天雷劈下来了,见她弱小成那样,他还是冷嗤着帮她挡了大部分。
而今,又是五十年过去了。
这一次,他仍旧胜仗归来,甚至八荒安定,他手握两界权柄,御下森严。
琉双忆起往事,心中泛起丝丝缕缕的甜,云衾下,她握住晏潮生的手,将自己纤细的手指,嵌入他的指缝中。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翻身而起:“夫,夫君,这一次,我要自己渡劫。”
她自以为很大声,可出口却低了无数个调调,耳朵还红了。而两界君主纵然在她身下,气势半点不折。
他俊美眉目可如画,闻言眸中泛起浅浅涟漪,也不知是嘲笑,还是轻蔑。
他说:“你行?”
琉双小手握紧他的衣带,脸颊带上绯色:“你,你行呀。”
他垂下眸,嘴角轻轻翘了翘。干脆不动,任她施为,看兔子胆的她到底敢不敢。
琉双从未主动过,她几乎颤着手,解开他衣结。
晏潮生抬眸看她,少女才把他衣衫脱完,就紧张得出了一层香汗。方才惨白的脸颊,此刻粉扑扑的,煞是好看。他神情依旧冷然,眼底却泛起浅浅涟漪,抬手触上她的脸颊。